那么...太子究竟是无心之失,还是故意而为之? 姜玉竹悄悄抬眸看向对面眉眼清冷的男子。 可能是因刚刚遭到她劈头盖脸一通骂,太子这位矜贵学子自打上了车后就闭目养神,一句话都没说。 “少傅一直盯着孤看,可是还未训斥痛快?” 男子睁开长眸,语气淡淡。 姜玉竹讪讪一笑,表示她爱生心切,方才在宴席上对太子出口重了些,不过殿下心明眼亮又宽宏大度,想必能够领会她的良苦用心,绝不会追责她的造次之言。 车厢内虽宽敞,却没有打开窗户通风,说着说着,姜玉竹觉得身上有些热了,这才发现她还披着太子的玄色织锦锦缎外袍,而太子只穿着单薄的中衣。 只不过男子面容俊美,身材颀长,气质矜贵,哪怕只穿一件单薄玉色中衣端身而坐,亦有贵不可言的皇家仪态。 姜玉竹忙伸手解开衣裳,想归还给太子。 玄色衣摆掀动,露出一抹浓艳至极的绯色,落在詹灼邺眼中,引得他眸色骤然深沉。 下一瞬,姜玉竹头顶压下一道阴影,她的下巴蓦然被对方挑起,被迫对上太子幽深的双眸。 “不许脱!” 捏在她下巴上的指尖收拢,痛得姜玉竹蹙起眉心,呼吸之间的男子面色冰冷,眸光更冷: “少傅很喜欢被人折辱的感觉吗?” “臣...不太明白殿下所意?” 莲花烛托上燃着豆丁大小的烛光,马车在平坦的官道上辚辚前行,摇曳烛光照亮了男子深邃的眉眼,也映出他眸底凛冽寒光。 “少傅伶牙俐齿,聪明绝顶,自有千百种法子跳出蒋世子设下的圈套。可你却心甘情愿穿上这件衣裳供他人取乐,少傅要么是喜欢被人折辱,要么是想让孤厌弃你,孤不禁有几分好奇,姜少傅不惜降志辱身,也要与孤划清界限的缘由?” 詹灼邺冷冷盯着小少傅惊慌的小脸,语气冰冷,透着几分嘲弄。 原来少年与其他人并无不同,表面上对他亲近恭维,可内心厌弃他是天煞孤星转世,避之若浼。 男子身上冷冽的雪松香仿若化作一柄利刃抵在喉头,姜玉竹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她竭力按下慌乱的心神,轻声道: “殿下还遗漏了一个理由?” 太子神色冷漠,静静等待着她的理由。 “便是...便是臣真的很喜欢这件衣裳。诚然,这衣裳的主人因与先朝皇子不清不楚的关系被世人诟病,可在臣眼中,衣裳便是衣裳,臣觉得这件衣裳好看,穿上身感到欢喜便足够了,又何需顾及他人眼光?” “咳,人为自己而活,臣不会去意他人的眼光,想来...殿下也是一样的...” 姜玉竹说完,面色平静迎着太子谛视的目光。 感觉牵制在下巴上的手指离去,她忙伸手解开披在肩头的玄色外袍还给太子。 姜玉竹往后挪了挪身子,为了打破车厢内冷凝的气氛,她又扯唇一笑:“那...殿下觉得臣穿这件衣裳好看吗?” 烛光煌煌,映得少年双眸如玄玉般透亮。 平心而论,这件清雪衣颜色艳丽,绣纹繁复,穿在其他男子身上只会显得轻佻,俗艳。 可眼前少年冰肌玉骨,五官明艳,四肢纤长,尤其是那不堪一握的腰肢在绯色轻纱下若隐若现,犹若雾里看花,愈加勾起人心底不安分的遐想... 想来小少傅与那慕容清雪一样都喜欢男色,才会对这件绯色衣裳格外喜爱。 只不过瞧见小少傅身着华裳,在众人痴迷目光中嬉笑颜颜的那一瞬,詹灼邺心底莫名生出一股不悦,只觉少年身上艳丽的衣裳如此刺眼。 詹灼邺垂下双眸,语气淡淡:“尚可。” 见太子终于放过这件事,姜玉竹松了口气。 今夜是她大意了,急于求成,险些被太子发现她的小心思,只不过自己都做到这一步了,太子居然还没有罢免她少傅之职的意思,着实让姜玉竹感到费解。 思忖之间,她的目光落在太子正在系玉扣的手上。 车内烛光明亮,照亮了盘龙纹玉扣上一滴殷红血痕。 “殿下,你...你的手受伤了?” 姜玉竹急忙拉过太子的手,男子掌心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清晰映入眼帘。 又长又深的割裂伤痕,仿若掌心曾狠狠握住刀刃,刀锋深入肌肤。 姜玉竹一看,心里顿时清明了几分,她不禁觉得有些生气,语气连带着几分斥责: “殿下为求痛快,一箭烧了福王的藏宝阁,却也伤了自己的身子,到头来两败俱伤,又是何必呢!” 狼王弓本就是出了名的难以拉动,太子今夜不仅用此弓与蒋高吉比试,还一连射出十只箭羽,尤其是最后那力拔山河的一箭,竟越过湖面,神不知鬼不觉钻进福王的藏宝阁。 姜玉竹嘴上斥责,手中也没闲下来,她从车里的药匣子中取出烈酒,金创药和纱布。 小的时候,姜墨竹性情顽皮,没少在外面惹事,每每挨过姜慎一顿爆炒竹板后,姜玉竹都会为兄长涂抹药膏。 可姜慎下手再重,无非就是青紫几块皮肉,像眼前男子这样深入白骨的伤痕,姜玉竹却是从未处理过,以至于在用烈酒清理血痕时,她比对方都要紧张。 姜玉竹柔声安抚道:“殿下若是觉得疼,可以喊出来。” 以前她给兄长涂抹药膏时,只要一触碰到伤口,姜墨竹便会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用殷氏的话来讲,比她当年生产时还叫得响亮。 詹灼邺剑眉微蹙,淡淡道:“孤又不是垂髫小娃娃,皮肉之伤,少傅随意处理便可。” 姜玉竹暗暗翻了个白眼。 太子睚眦必报的性子还不如垂髫小娃娃,垂髫小娃娃可不会动不动放火烧人家宅。 当然,这些以下犯上的话,姜玉竹只敢在内心悄悄腹诽一下。 “殿下,福王藏宝阁的大火熄灭后,五皇子迟早会发现引起火势的源头,若是五皇子拿着证据去陛下面前控诉,殿下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既然太子还不打算与她斩断师生之情,姜玉竹头顶太子少傅的头衔,便是和他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还是要用心为其谋划。 詹灼邺垂眸看向语重心长小少傅,眸光一点一点暗沉下来。 少年身披彩霞,为了他给包扎伤口,此刻半倚在他膝侧,眉眼柔和,神色专注,低垂的脖颈儿宛若一株弱不经风的玉兰花,纤细又纯洁,由内而外散溢着淡淡的馨香。 好似在勾着人采择一样。 詹灼邺鬼使神差伸出手,按在少年白皙的脖颈儿上。 姜玉竹正在为太子包扎伤口,蓦然感觉后颈一热,男子布满薄茧的指尖已经落在肌肤上,激得她炸起一身鸡皮疙瘩。 “少傅放心,五皇子找不到证据。” 太子语气笃定,显然胸有成竹。 姜玉竹豁然省悟,太子在京中三年不是白待的,必定早已在福王府安插耳目,这些人自然会帮着太子善后。 找不到证据,五皇子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日后亦不敢在陛下面前上演兄友弟恭那套,邀请太子入府做客。 实乃一举两得! 姜玉竹正想夸赞一句:太子殿下真乃孔明转世,好算计啊! 按在她后颈的指尖微微用力,师生二人的脸又离得进了些,男子挺拔的鼻梁隐约擦面颊,灼热鼻息烧得她耳垂发烫。 太子低沉的声音在姜玉竹耳畔响起: “少傅记住,从今以后,你便是孤的人。只要有孤在,没有人可以轻慢你!” 虽然看不见太子此时的神色,可男子声若醇酒,许下承诺。 姜玉竹的心好似漏了半拍,又猛烈地跳动起来,单薄的胸脯随呼吸轻微起伏。
第23章 虎嗅蔷薇 姜玉竹一致认为自己从小过得遂心如意,她有爹娘疼爱,兄长关怀,一家人甚至为了支持她的喜好,配合她瞒天过海,协助她游走在书院和家宅两点。 不过,姜慎和殷氏还是会反复叮嘱她是女儿身,切莫在书院展露头角,遇事能忍则忍,莫要与他人起争执。 姜玉竹毕竟是女子,即便日日用宽大的衣袍遮掩身躯,头戴巾冠遮盖乌发,可她在充满雄性气息的书院中,仍旧显得格格不入。 为此,她没少遭受过同窗耻笑捉弄,为了不让父母忧心,姜玉竹会默默承担下这份辛酸。 在福王府的宴席上,蒋世子偷偷调换筹签,逼迫她换上清倌的艳色衣裳,换做他人是奇耻大辱,姜玉竹却早已习以为常了。 所以当太子在她耳畔郑重其事道: “从今以后,你是孤的人,只要有孤在,没有人可以轻慢你!” 姜玉竹心口一暖,这种感觉,好似一只弱小无助的小狐狸突然遇到山中虎王,威风凛凛的虎王拍了拍小狐狸,告诉它从此有了靠山,不必再忍受其他豺狼虎豹欺负。 这种狐假虎威的感觉,充满了诱惑。 可姜玉竹却十分清楚,她只是个披着狐狸外皮的兔子,待有朝一日,太子这头虎王发现她隐藏在狐皮下的真实身份,定会怒不可遏地挥起虎掌一拍!送她早登极乐。 “启禀太子殿下,姜宅到了!” 车外响起马夫的通报声,姜玉竹顺势闪躲开近在咫尺的太子,她脱下清雪衣,微微一笑道: “虽然臣很喜欢这件衣裳,可臣的父母遵循守旧,怕是见不了臣穿得太花,劳烦殿下将这清雪衣归还给福王。” 言毕,姜玉竹又行了一礼,退出车外。 车夫掉转马头,青帷马车平稳行驶在寂静的朱雀大街上。 车内仍残存着小少傅身上独有的清甜馨香,宛若雨后藤萝肆意生长,充斥在每一寸角落。 詹灼邺敛起眉心,他伸手欲要推开车窗,好吹散满车扰人心绪的馨香。 男子缠裹纱布的手掌在窗框上顿歇,须臾后,最终还是缓缓垂落下来,修长手指轻轻挑起静置在茶案上的绯色华丽纱衣,过了片刻,忍不住放在鼻下轻嗅... _____ 姜玉竹迈入内院,抬头看向烛火明亮的正厅,便知父母还在等她。 此刻已是丑时,万籁俱寂。 她脚下的步伐不由加快几许。 推开雕花门扇,姜玉竹收敛好脸上的疲惫,眉开眼笑道:“爹娘,我回来了!” 不出意料,殷氏几乎是脚不沾地,飞快跑来一把紧抱女儿,口中念着阿弥陀佛,先祖保佑。 姜慎为了安抚妻子,表面上不敢露出忧色,可在等待女儿归来的两个时辰里接连喝了三壶茶水,光是茅厕就去了五趟。 见姜玉竹全须全尾回来,夫妻二人终于放下高高悬起多半个月的心。 “玉儿,你身上怎么有酒气,你...你陪太子饮酒了?” 殷氏脸上的笑意还未全绽开,她闻到女儿身上的酒气后又开始惊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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