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姜玉竹总觉得这血燕羹有一股子腥气,就算兑上牛乳和蜂蜜亦去除不掉。 无奈母亲盯得紧,若是她寻借口不喝,殷氏便拿着针线,帕子,绣架到她房里一坐,一边针绣一边念叨起她打小身体不好,每逢冬日惹上风寒都要比常人好的慢些,有一次五岁染上肺症,差点一命呜呼丢了小命儿.... 姜玉竹不能出门,为了免遭母亲的“慈悲咒”折磨双耳,只好每日按时喝下药汤。 拧着眉心喝下一碗后,姜玉竹咦了一声:“今日这盅血燕好似与以往不同,没了腥气,味道倒是好上许多。” “小姐竟一下就尝出不同,看来太子府送来的血燕就是名贵。” 姜玉竹闻得苓英的话,惊讶抬起了头,细眉微挑:“你说这血燕...是太子府送来的?” 苓英点点头,解释道:“老爷和夫人原本不想收下,可少爷打开锦盒一看,说是太子府送来的血燕乃是珍品中的极品,就连宫里的娘娘们都喝不到,最适宜给小姐你补血养身,夫人和老爷这才留了下来。” “同血燕送过来的,还有数十种名贵药材,奴婢亲眼瞧见了,那人参体态玲珑,根形挺直,感觉距离化成精,就差最后一口气了!” 姜玉竹被苓英活灵活现的描述逗得笑起来,她笑了一会,眉梢渐渐落下,拢上了淡淡的落寞。 她真正的身份与太子并无交集,太子之所以会送来这些名贵的药材,不过因她是“姜少傅”的妹妹。 闲暇的日子里,姜玉竹有时会胡思乱想,太子究竟喜欢“姜少傅”什么呢? 是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傻气,胆敢站上桌,指着三位尊贵皇子的鼻子骂个痛快? 还是少年奋不顾身的忠诚,孤身闯入密林深处,偷摸放暗箭相助。 又或是少年一根筋的执着,就算天下之人都相信他是祸国殃民的天煞孤星,仍会选择护在他身前,揭露出阴谋诡计下的真相。 这样的“少年”,莫说是太子,就连她也喜欢。 可她终究不是他。 真正的姜玉竹不能参加科考,不会出现在朝堂之上,更不会出现在太子面前。 她的身份一旦暴露,继而牵连出她冒名顶替兄长参加科考之事,那她的父母和兄长皆会因此入狱,甚至是丢掉性命。 不仅如此,太子同样会遭受到她的牵连。 当朝储君的少傅居然是一介女子,此事传出去,当真要让世人惊掉了下巴,亦是让大燕皇室的脸面蒙羞。 真到那时候,都不需要大皇子在背后煽风点火,太子这个储君之位就保不住了。 想到这个结果,姜玉竹感到无比庆幸,还好她及时脱身离。 “咦,小姐,你画的是什么花?奴婢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苓英收起瓷盅,低头看到小姐画到一半的画作,好奇问了一嘴。 姜玉竹垂眸看向自己刚刚随手所绘的画,眸光一凝,神情有些许错愕。 她皱了皱眉,喃喃道:“这是...夜澜花。” 苓英没有察觉到女子脸上的异色,笑着道:“现在外面梅花开得正好,小姐倒是与常人不同,画起这种罕见的花,对了,小姐是在哪看到这种花的?” 姜玉竹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看着笔下的夜阑花出神。 她...真的及时脱身了吗? ——— 冬日的刑部大牢不见天光,是最阴冷刺骨的地方。 方嫂自以为她陪着夫君在冬日的江面上凿冰捕鱼,身子比寻常渔民还要强健,但进了牢房才两日,她就快遭不住了。 牢房的阴冷远胜风雪,冷气从石壁缝隙里源源不绝渗进来,冻得人浑身发僵。 比阴冷的牢房更让她心惊胆颤,是隔壁审讯室传来鬼哭狼嚎的凄厉声响。 听说隔壁关押的牢犯是衢州走私石炭的官员,昔日手眼通天的官老爷们在受刑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拉出栅栏宰杀的牲口没什么不同。 想到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渔妇,那落在她身上的铁烙会不会更大更烫? 还有,她家那位傻汉子不知被关在了何处,他可是什么都不清楚,若是一不留神说错了话,会不会被火钳拔了舌头? 天爷啊,要知贪图姜小姐美色的大官人这般得罪不起,当初她就该安安心心嗑画本子里的才子佳人,莫要逞强当牵线月老。 神仙钦点的姻缘,那里是她这等凡人配插手管的。 方嫂胡思乱想间,牢门突然打开,一名狱卒走进来道: “我家大人要见你。” 审讯室内光线昏暗,四面冷冰冰的墙壁只有一扇小小的通风窗,一线天光透过窗棂斜打在男子玄色阔绣蟒袍绣纹上,勾勒出华丽精致的银织花纹。 男子背靠椅背,长指慢悠悠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夔龙纹扳指,他的神情笼罩在阴影下,长睫低垂,将那双凤目里的情绪全都遮掩。 刑部侍郎卑躬屈膝立在一旁,满脸堆笑斟上一盏云雾茶。 “像这种没见过世面乡野村妇,交由卑职审问就好,殿下何必亲自来牢狱里一趟。” “你退下罢,今日之事,不可对外人道。” 男子语调平缓,却噙满了掌权者的压迫感,让人不敢生出违逆之心。 刑部侍郎忙不迭用力点点头:“卑职晓得,此事定然烂在卑职的肚子里。” 方嫂跪在冰凉的地砖上,悄悄抬眼看向隐于黑暗中的男子,脑中顿时想到佛经里非神非魔的阿修罗佛。 俊美又阴郁。 如恶煞般令人生畏,又如鬼魅般难以捉摸。 就在刑部侍郎离去后,男子身畔立着的侍卫忽然走到她面前,厉声问道: “三个月前,曾有人见到一名女子出现在你家中,当时你对邻里说女子是从邻县前来投奔于你的外甥女。可据我所查,你兄长一家早在五年前死于水匪之手,并未留下子女,你这位凭空冒出来的外甥女,究竟是何人?” 方嫂肩头一哆嗦,暗暗用手指掐住掌心,故作镇定答道: “官爷怕是误会了,几个月前,民妇和丈夫出江打渔,在江面上救回来一位从水匪老窝里逃出来的姑娘,这位姑娘苏醒后,在民妇家中待了半个月,便被她的亲人接走了。” 她抬头觑了眼高高在上的矜贵男子,见男子面色笼罩在黑暗中,静默不语,让人琢磨不透,继而道: “民妇想到这位姑娘好不易从那群天杀的水匪手里逃出来,顾及女儿家的声誉,便对外声称她是前来投奔我的远房亲戚。” 男子放下搭在白玉扳指上的长指,反手轻扣桌案。 周鹏见状,当即展开一张画像,指着画中女子问道:“你救下的姑娘,可是画像上的女子?” 方嫂只匆匆瞟了一看画像,就果断地摇了摇头:“民妇所救的姑娘姿色寻常,远不及画中这位官家小姐美。” “你怎知她是官家小姐?” 黑暗中的男子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宛若一柄冰冷匕首悄然抵在喉间。 方嫂面色骤然一白,唇角扯出僵硬的笑容,喉头发紧:“民妇...民妇是瞎猜的,这...这画里的小娘子模样跟天仙似的,一眼瞧着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她的确不是寻常的姑娘...” 寻常的姑娘,可没有她那等撑破天的胆子。 胆子大到敢去参加科考,堂而皇之当上状元郎,在他面前伪装得天衣无缝,几次三番蒙骗过去,明晃晃骗走他的心后,又施施然转身将他抛弃。 冷漠寡言的男子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提到画中的女子,他冰凉的语气中仿佛注入了一股暖流,平添了几分人性的温度。 方嫂不由好奇男子与画中女子的关系。 詹灼邺从椅背上直起身,清隽面容渐渐浮现在一线天光下。 郎君剑眉入鬓,鼻梁挺直,轮廓分明的侧脸在光影下愈发深邃俊美,那双昳丽凤眸似拨云见月,缱绻之光立现。 他淡淡道:“画中姑娘,是我离家出走多日的妹妹。” 方嫂先是被男子惊为天人的容貌恍得愣神,又见郎君道出画中女子乃是他妹妹,更是惊讶得险些站不稳。 詹灼邺指了指角落里的扶手椅,周鹏心领神会,他当即收起脸上厉色,为方嫂搬来一张扶手椅,奉上香茶。 方嫂被周鹏搀扶起身,她神魂恍惚落坐,手捧着极品云雾茶,恍然觉得自己并非身在阴暗的牢狱,而是在四海环绕的须弥山。 毕竟阿修罗在堕魔之前,亦曾是一位慈眉善目的神佛。 立于光线下的男子容貌清隽,五官疏朗且锐气,声音温煦: “舍妹年纪小,心思又单纯,因平日喜欢下棋,家父为她聘来一位围棋先生,可这位先生心怀不轨,用花言巧语哄骗舍妹同他一起私奔。我派人追踪二人踪迹,得知他们先是乘船离开京城,途径越州时遇到水匪,此后下落不明。” 方嫂本以为等待她的会是一场酷刑,未曾想到遇上了自称是姜小姐兄长的男子,对方还对她以礼相待。 恰如姜玉竹所言,太子若是愿意收起一身戾气,男子清隽的容貌加上他与生俱来的储君气质,言谈举止优雅,很容忍让人心生信服。 方嫂一时不知姜小姐和这位郎君的话谁才是真,心中迟疑不定。 毕竟她印象中的萧公子容貌清俊,气质儒雅,横竖看上去都非像是拐骗良家女子的孟浪狂徒。 可眼前的郎君同样是气宇不凡,谈到踪迹不明的姜小姐时,眉宇间透出几分失落,不似在做假。 就连刑部里最大的官员都要对男子卑躬屈膝,他的身份显然不可小觑,若想知道姜小姐的下落,大可对她严刑逼供,犯不上如此大费周章。 倘若男子的话属实,那她岂不成了拐骗良家女子的帮凶。 方嫂内心的秤杆摇摆不定,迟疑着不知往那一边落下,就在此时,男子一句话加重了秤砣。 “舍妹后肩上有一处胎记,形似竹叶,你若为她更换衣裳,应当瞧见过。” 方嫂神色为之一震,对方说的话不假,姜小姐身上的这处胎记隐秘,唯有最亲近的亲人才会知晓。 她不再有疑,懊悔道:“怎会这样,姜小姐...她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詹灼邺拾起茶盏浅啜一口,指尖轻轻摩挲过光滑细腻的杯壁,不动声色问道: “哦,她是如何说的?” 毫无戒备的方嫂一股脑儿全道了出来:“姜小姐说自己是个小官吏的女儿,曾在宴席上撞见一位大官,这位大官人垂涎她的美色,想要纳她为妾,可姜小姐早就心有所属,便是那位与她一起出逃的萧郎君。” “民妇瞧见姜小姐与萧郎君私下相处时,两个人浓情蜜意,姜小姐还亲自给萧郎君煎药,喂药...萧郎君同样待姜小姐极好,就算二人是私奔,也应是真的情投意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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