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母帮她将青丝梳成凌云鬓,又拿出胭脂水粉,呢喃道:“娘是不是第一次为你梳妆。” 明明是个问句,语气却用了陈述,阮沨泞听见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着:“你也别怪娘狠心,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阮沨泞不明所以地睁开眼,看女人拿笔为她描眉,画花钿,仿佛刚才不曾说过话。 她好奇地打手势:“平日看别人成亲都是大清早,为什么我是这个时辰?” 身后的人见状变了脸色,仅剩的伶仃温情一扫而空,厉声道:“少管这些有的没的,人家早就选好了吉时,用得着你操心?” 阮沨泞不敢多问了,缄口不言看着铜镜里被胭脂衬得有了血色的脸蛋,竟也瞧出几分娇嫩欲滴,只是五官还略显稚气,不太撑得起来如此艳丽的妆容。 外头传来锣鼓喧天的动静,阮母喜道:“他们来了!”,然后着急忙慌给阮沨泞盖上红盖头,拉着她就往门外走。 莲芸乡大多是战后的孤家寡人,更别说穷得叮当响的阮家,小小的院子里没有摆酒席,也没有上门庆贺的亲戚,显得这场婚嫁孤零零,又空荡荡。 相比之下,男方那边派来的排场倒是给足了面子,所有人穿着绿衣,带着红领,长条的队伍挤占了整个小巷子,中间的花轿被六个人抬着,如此大的声响,在这夜半时分竟然无人投诉。 阮母也是头一回见这架势,看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扶着阮沨泞上轿,不忘叮嘱道:“自己不要揭盖头,到那边好好听你爹的话,乖乖入洞房,明白吗?” 盖头下的脑袋温顺点头应下,阮母这才退到旁边去。 “起轿!” 随着那句中气十足的喊话,连带出震耳欲聋的唢呐声,阮沨泞被轻飘飘地抬起,摇摇晃晃即将启程。 迎亲队伍一路敲锣打鼓,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平白走出种诡异的感觉,家家户户心照不宣地房门紧闭,像是商量好一般,没有一个人出来看热闹。 阮沨泞眼前是赤色的布料和晃荡的流苏,低头能看到脚上那双红色绣花鞋,夜间的冷风吹进轿子里,冻得她心底莫名慌慌的。 她双手攒紧放在膝盖上,不敢轻举妄动,不知唢呐吹了多久,更不知花轿抬到何处,只知道那种不安的感受愈发强烈。 就这么又僵持了好半晌,耳畔终于传来一声:“落轿!”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花轿急剧下降,她尚未回归落地的实感,轿帘便被掀开,与寒气一同进来的还有一只苍老的手。 阮父的声音响起:“出来吧。” 阮沨泞没成过亲,也没怎么看过别人成亲,不知道具体流程为何,只能别人说一步,自己做一步。她扶住那只布满皱纹的手,依照命令接连跨过火盆,跨过马鞍,总算是走进了正堂。 她在红盖头下看不见门廊的红灯笼随风晃荡,在皎洁的圆月下如同鬼火般阴森,也看不见昏暗的正厅里没有宾客满堂,只有她的养父和陈家老爷面无表情坐在那祥云纹檀香木椅上,左右几位主持拜堂仪式的人,在红光闪烁里如同纸扎人一般诡异。 有人递给她一个用布裹着的物什,让她抱在怀里拜天地,阮沨泞不敢忤逆,老实接过。 这会儿下来,她总觉得身边没有新郎官,因为视线里看不见另一个人的身影,但她说不出话来,也轮不到她说话,只能认为是两人离得远,继续安分地抱着那又长又扁的东西听指挥。 “一拜天地!” 阮沨泞转身朝天地叩拜。 “二拜高堂!” 阮沨泞回身朝上座叩拜。 “夫妻对拜!” 一声高过一声的命令,在寂静的夜里仿佛叫魂,阮沨泞侧过身,方弯腰行礼,怀里的物什便莫名一滑,粗布还抓在手中,内里的东西却径直掉出,主持一句:“礼成!”掩盖住落地的脆声,只一眼,她便看清了地上的东西。 那竟是陈生的灵牌! 阮沨泞恍然大悟那种惴惴的不安感从何而来,她一把揭开头上的红盖头,看着变了脸色的众人,终于把那日陌生大娘来家里的场景,到今夜阮母面对她的所有不对劲串成一起,对这场诡谲的亲事有了解释。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新郎官,也没有什么成亲后的好日子,她从始至终要嫁的,是那位已经死去的人,更是一场叫做冥婚的骗局! 想清楚前因后果的阮沨泞撒腿就要往外跑,可哪里跑得掉?左右冲出家丁将她架起,脚拖在地上硬生生被迫行完了礼。 她泪流满面望着阮父,像在问他为什么会同意这样的事情。 然而男人只是摸摸她的头,说:“爹娘以后会去看你的,你就安心去吧。” 阮沨泞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听见最后一声:“送入洞房!”当即被家丁架着往外走。 门外寒风簌簌,她却只觉得心才是最冷的,吹喇叭的人在前头开道,提灯笼的人跟在后面,她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领过石子路,领上石台阶,来到点着红烛的后堂。 正中央的墙上贴了个偌大的双喜,案板上摆放着水果、茶水和两根红烛,如果不是地上的两口棺材太过显眼,在烛火中影影绰绰宣告着这场嫁殇的话,喜庆得倒真像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婚事。 左边那口棺材里穿出尸臭和香料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屋子,右边那口掀开了棺材盖,铺陈着红纸. 这便是阮沨泞将入的洞房。
第3章 护身血脉 她的眼睛簌簌落泪,喊不出一句救命,只能拼命做口型求饶。 然而不会有人理会一个素昧平生的穷苦哑女,更不会有人叫停这场诡异的成亲仪式,这出戏的终点,不可能会有人出面拯救她。 阮沨泞深知这个残酷的事实,却不愿认命,仍旧以瘦小的身躯拼命反抗。 只是她太弱小了,遑论再怎么用劲,也挣脱不开两个男人的力道,还是被硬生生压入棺材里,钳制住动作,如同一头放置于案板待宰的牲畜。 可噩梦才刚开始。 有人拿来三指粗的木桩和铁锤头,竟要将她活生生钉死在棺材中! “小姑娘,你也别怪我们残忍。”那人如是道,“神婆子说这样做,你死后才不会化成怨灵出来作恶,到时候,你还得谢谢我们哩。” 恶毒的话语被用着打趣的声调说出,身旁的甚至人纷纷笑起来,让阮沨泞觉得更加绝望。 她像离了水死命挣扎的鱼儿,奋力想动,可是四肢都被压制,根本就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尖锐的木桩缓缓靠近。 一用力,硬物扎入手腕,阮沨泞梗起脖子,分明在呐喊,喉中却寂静无声,鲜血如开启阀门般喷溅,染红那人持锤头的手,又顺她的手臂流到钳制她的家丁手上。 然而动作不见停,为了彻底贯穿钉住棺材,锤头一下一下敲打木桩,如果阮沨泞能够发出声音,一定凄厉如恶鬼惨叫,要从大地响彻至云霄。 可她做不到。 阮沨泞疼得嘴唇毫无血色,在寒冬腊月大汗淋漓,甚至几近昏厥,她费力地抬眸,看着一双双眼睛盯着自己,没有怜悯,只有冷漠无情。 下一秒,正准备钉死她另一只手的人仿佛被人扼住咽喉,手里的东西一松,“哐当”一声落地,身子就要往后直挺挺地倒去时,抬起血淋淋的手拉住旁边那位本来钳制阮沨泞双腿的家丁。 后者慌忙伸手扶他:“你怎么了?” 躺倒的人来不及回答,两腿一蹬,睁着眼睛就死去了,紧接着站在另一边茫然的家丁也缓缓倒下,连句话都没有。 “你们别吓我,来······”这位家丁眼中浮现惊恐,正欲喊人,却也同前两位一样,窒息一瞬,口鼻渗出血,然后迅速断气了。 诡异的一幕不过一盏茶时间。 阮沨泞没有了桎梏,强忍着痛苦拔出那根钉在棺材底的木桩,支离破碎的体肤狰狞地外扩血肉,翕动着迎接寒气,源源不断渗出红色液体,让她感受不到左臂的知觉。 她喘着气缓缓坐起,这么简单的动作,却废了好大气力。 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琥珀色的眼中没有一点讶异。 这是阮沨泞的秘密。 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秘密。 她的血液有剧毒。 只要接触以后不及时清理,不论是谁,半炷香内便会死亡,沾得越多,死得越快。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血脉,一到意志薄弱的时候,难言的情绪便会无孔不入地侵扰着她的意志,让她不光要被病痛折磨身体,还要被幻觉折磨心灵。 阮沨泞从棺材里爬出来,头发凌乱,血迹斑斑,仿佛地狱来的罗刹。 她简单地替自己包扎伤口,咬牙捆紧防止失血过多,然后脱下那位较为矮小的家丁身上的衣物,褪下过于明显的嫁衣,将布衣带血的一面朝里穿上,又熟门熟路抹干净脸上的妆,如花似玉的姑娘转眼变回了平日灰头土脸的男丁。 阮沨泞蹑手蹑脚绕到后院,偏门的房门紧闭着,粼粼月光透过缝隙散在地上,也落在院子里那棵果树上,树影摇曳,白雪覆盖,粗壮的枝桠横七竖八挡着光亮,投射在地上只剩细碎的流辉。 便是在这样昏暗的掩护下,她贴着墙而行,好一会儿,终于摸到了那个曾经爬过的狗洞。 随着一声惊恐的呼喊,后堂的惨状终于被发现,静谧的夜里响起各式各样的声音,火把灯笼纷纷点起,四下要寻她的身影,阮沨泞不敢停留,忍者左臂的疼痛爬出陈家,生理性地疼出滚烫的泪,她没工夫擦,跌跌撞撞逃离身后如阴曹地府的宅子。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得又累又困,血液的流失让身体里的那股劲快泄空了,她歇了歇脚,抓起地上的雪就往衣服里头塞,冰冷刺激体肤,又有力气继续逃了。 她步履沉重地走走停停,没有方向,没有尽头,终于让身后的莲芸乡彻底化成一个黑点。 阮沨泞浑浑噩噩的,抬手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来到一处乱葬岗旁,看着成堆的尸山,士兵的,百姓的,战死的,病死的,冻死的,穷死的,鲜血与腐肉的味道叫胃里头翻江倒海,却让她有种莫名的归属感。 因为这里很安全。 一屋子的死人,于她而言,比一屋子的活人要好。 手臂的伤口已经差不多愈合了,她自愈速度向来比常人快得多,但毕竟没有好好上药,裂口处还是隐隐发疼。 阮沨泞太累了,疲惫感席卷全身,她想躺下好好睡一觉,左右找了找,还没寻道个合适的位置,裤腿便被轻轻一扯。 见鬼了? 她摇摇脑袋,正怀疑自己是不是癔症犯了,脚腕霎然被一只冰冷的手牢牢抓住。 真的诈尸了! 这回阮沨泞看清了,人堆里伸出个血淋淋的手包裹住她纤细的腿脖子,她吓得跌坐在地上,颤着牙刚想踢开那只手,却听见一声微弱的:“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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