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珏顺便帮忙把地上散乱的的衣裳随手扔到阮沨泞身上,接着不紧不慢地支起身子, 一腿立屈, 一腿横放,手懒散搭在膝盖上,整张脸看上去扫兴又不耐, 语调更是冷得能把字句冰冻:“不愿意自己动手是吧?好啊。” “千夙。” 平声的命令刚落, 佩剑的青年来无影地出现在身旁,毕恭毕敬:“属下在。” 他便是在此等情况下, 面带笑意,用最平常不过的语气, 说出再狠戾不过的话语:“他既然嫌麻烦,那就你来帮忙, 为他剜去双目吧。” “是。” 千夙一个掠影,生擒住试图逃跑的人,将人狠狠抵靠在门檐处,掐着脖子把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理会,熟门熟路抬起那只拿过各种武器的手,正当双指距离那人瞳孔一毫厘之处,却听见自家主子无波无澜的一句:“什么意思?” 作为影卫,对于主人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需高度敏感,此番没头没尾的几个字,他自是停下动作来观望去,不由怔愣住。 条件反射紧闭双眼的官差内心打着鼓,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困惑与沉默,慢慢掀起还完好的眼皮,亦是木然。 只见阮沨泞起身穿好了衣服,竟胆大包天伸手拉着萧子珏放在膝上的手,一双水汪汪的眼望着他,缓缓摇头,将他的手臂揽进怀里,一派小鸟依人。 她的身子冰凉,与他散着热气的手相触,几不可察一抖,却没有松开,反倒凑得更近。 萧子珏见状,脸上的笑意停顿一秒,居然加深了些,只是目光愈发幽沉,盯着她,说话却不是对她,音调依旧一如既往的冷:“真让我感到不快啊,你倒是好福气,有美人替你求情。” 官差闻言,知道自己有逃跑余地,眼眶一热,头上的血同眼里的泪一起落下,由于被钳制得跪不下身,只得双手抱拳,为自己尽可能谋得一丝退路,大声道:“卑职谢过姑娘,谢过王爷宽宏大量!从今往后为王爷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千夙,松手。” 青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手下的动作却丝毫不慢,“扑通”一声,那人便被撒手扔到了地上,继续磕头:“谢王爷!谢王爷!卑职谢王爷大恩大德!” 萧子珏为怀里人近乎温柔地把发挽到耳后,淡淡开口:“不必我多说,你也知道该如何离开我的视线吧?” “卑职明白!”官差平地一躺,顺着门就往外滚,闷哼却不敢大声,忍着疼滚了出去,老鸨熟若无睹,默不作声帮忙带上了房门。 萧子珏看着试图默默离开自己的人,嗤笑道:“雪吟,我竟不知,你的胆子如此之大?” 可惜阮沨泞并没能成功退开。 她的下颚被掐住扯向他,两人鼻尖几近相触,他全然没有方才的虚假温情,冷冷地开口:“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到底是单纯害怕血腥而心善为他求饶,还是心怀鬼胎想试试你在我这边的底线有多少,应当不必我多言了。” “我警告你,不要再有下次。”他的唇移到她的耳边,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蜗开口,“我虽需求你,但说到底,你不过就是一个奴婢,再妄想试探主子,便不是这次这么简单了。” 话音刚落,她面容留下红色的指印,还没缓缓,随之手腕被拉着带动全身。 萧子珏就这么把她带来到方窗边,俯瞰而去,正好看见捂着腰一瘸一拐从藏襄垣出去的官差,上马前后怕地朝他们的方向看来,不想同两人对视上,吓得对方浑身一震,却还要僵着身子行礼。 萧子珏勾起唇,却平声吐出三个冰凉的字眼:“千夙,杀。” 最后一字给的口型,远处的官差显然也看到了,庆幸躲过一劫的笑容还没收起,就要上马逃跑,然而他的速度哪里比得过作为带刀护影卫,经百战的青年。 阮沨泞身旁掠过一阵风,袖里剑迅速飞射,甚至看不清是哪个方向出去的,一只脚还没踏上马匹的人就那么直挺挺倒在她眼里,睁着眼睛躺在地上,似乎还有些怨毒地和她对上了视线。 死不瞑目。 夜空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人群逃窜,恐慌的模样让她莫名和那夜的屠杀挂钩,他还要对她轻声说:“明白了吗,他本来,只要瞎一双眼的,却因为你的自以为而死,你晓得,午夜梦回之时,他会不会来找你?” 尚未听见余下的言语,她的头突然剧烈疼痛,黄昏如光怪陆离般交织起伏,像破碎的琉璃包裹着眼前的情景。 官差倒地的画面和那一晚郑过阳倒地的画面重合,他摔下马看向她的眼睛亦是变成了郑过阳苍老的眼,又化作被贯穿的郑倾和方明,乃至整个村里人的眼,几十双乃至百双眼睛环绕着她,盯着她,怨毒而憎恨,似乎在怪她害死了整个村子的人。 阮沨泞的大脑像被一根又细又长的线穿透,就着太阳穴来回拉扯,刺痛难耐,忽而眼前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江哥哥。 月色斑驳在他白色的衣裳上,像一笔一划精雕细琢的工笔画,她想触碰到他,他却面无表情转身,隐没进黑暗中,她想追上那人,脑子却疼得连再往前一步都无法做到,无可奈何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痛苦呻|吟。 她紧闭双眼,耳畔冬夜风声簌簌不知何时早已停下,取而代之的是极其微小的燃烧干柴声,周身微凉的空气突然变得些许发烫,尔后冲进耳蜗的是此起彼伏的叫声。 “救命啊!不要烧死我们!” “都是你!是你害死了郑老他们!害死我们整个村!” “官爷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 撕心裂肺的呼喊贯彻耳畔,她费力地睁开眼,却再看不见方才的所有场景,只剩漫天的火舌硝烟将她包裹其中,将光亮燃烧得越来越稀少,将空气燃烧得越来越稀薄。 天地间什么都不剩,余留黑暗和火焰让她恐慌,让她胸闷气短,让她全身上下剧烈地刺痛。 谁来救救她。 谁都好,什么都好,怎么样都好。 只要能扑灭烈火,只要能帮她拉出黑暗,只要能给她带来光明,只要能让她不再疼痛。 她紧紧抱着自己瘦弱的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眼睛瞪得老大,却没有一丝光亮。 从头到脚忽而被透心的凉水浇灌,挣扎的动作戛然而止,许是过了一秒,又或许是一分钟,一炷香,总归在她的大脑里,时间的概念变得虚无,黑暗的污浊里破开一道裂缝,破晓占据天边,吹进的冷风让她瑟瑟发抖,却也吹灭了那场越烧越大的火,让她呼吸不再困难,得以留存生息。 那双瞳孔慢慢地有了点清明,透过裂缝,看见那一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关切,全是嫌弃与不快,他手上拿着空空如也的水壶,口中漠然问:“疯够了?清醒了?” 半壶多的水让她衣服全都湿透,面庞的妆化开,糊成一团乱遭,发丝凝结成条条块块,发尾还在啪嗒啪嗒往下滴水。 她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半分狼狈,只是迫切地想寻求一个温暖的庇护,只是想慌不择路地要获得一份踏实的安全感。 她如同一条扑火的飞蛾,不管不顾朝着唯一的亮处扑过去。 瓷瓶应声落地,破碎成一束向死而生的花朵,爆鸣出求生的呐喊。 好温暖。 阮沨泞无意识地想着,手下的力道加重。 她就这么赤诚地,义无反顾地,将那位人人避之不及的狠戾王爷一把抱住,用力得像要揉进身体里。 在她半梦半醒的意识中,不论是想逃跑,想活命,还是想要日后能够走得更远,站得更高,潜意识无一不是提醒着她,他便是她此间唯一的光明与出路,她有且仅有一次机会,绝不能走错。 思绪通透宛如回光返照,不多时,手中的气力汨汨泄去,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疲惫感无孔不入席卷上下,她意识一涣散,身子一瘫软,却没有就此躺进正下方地上的碎片中去。 萧子珏手一扶,实实接住了不盈一握的腰肢,莲花灯正好于此时烧尽,烛泪滑落,连纤细烛芯上的微光都消弭,将他的姣好的面容隐入黑暗中去,连透过窗柩的月光都挥洒不见神情半分,只有坚实的背影屹然不动。 除了萧静挽,他头一回被人这般肆无忌惮地抱着。 她朝他扑来的时候,是那样奋不顾身,不计后果。 可她又凭什么,能与和她有着云泥之别的他妹妹相提并论? 静挽是公主,是皇帝亲封的玳贞公主,高贵华丽,久病缠身却从未磨灭那双眼睛里对于明天的期望。 她是什么? 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奴隶。 卑微下贱,渺小如蝼蚁。 黑暗中的人影站起身,随手一扔,便把不省人事的阮沨泞丢给了千夙。 “把她带回府,再取一碗她的血来,派个郎中去诊断诊断。”他沉声开口,“我倒要看看,这莫名其妙的疯病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属下领命。”
第26章 北域娄族 腊月二十四这日, 乃民间的小年,街坊邻里烧酿杀猪,烹羊宰牛, 祭灶扫尘, 翩翩大雪不停歇,也挡不住人们四处走马登门,赴宴出游的心。 江宣泽一身冰蓝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腰间玄色丝祥云纹腰带, 上挂墨玉玲珑腰佩,站在书桌前,身后是绘着山水飞禽的屏风,仿佛要让他融入画中去。 他身姿直挺,铺陈好一沓红纸, 就着身旁婢子在砚台中现磨的墨水,手持毛笔, 时而皱眉, 时而展颜,挥毫泼墨,写下寥寥数语。 心腹洛升抱拳单膝跪地道:“殿下, 章太师来了。” 江宣泽闻言立刻轻放下笔, 抬头道:“赶快请进来。” “还有,你且在门口守着, 不得让任何人靠近。”他拂袖一挥,让身旁左右皆退下去, 自己则起身前去迎接来人。 “老夫参见殿下。” 年过半百的玄衣老者声音先到,进门便要行礼, 被他赶忙一把扶住:“哎,太师见外了,快快请起,你我之间,何须讲这些虚礼。” 章演也不推脱,随他走到书桌旁,看江宣泽把一长卷的红纸递过来,神采奕奕:“太师快来看看,我在您进门前方写的上联,还未来得及对下联。” 老者接过对联,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笑道:“殿下真是好雅兴,此等小事,怎的不交由下人去办?” “便是素来没亲手写过,故想亲手写写试试。”江宣泽少时也常爱把酒言欢,吟诗作乐,后来成人了,一肚子墨水难免有想要外露之时,“太师若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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