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暮千里共明月。”章演一字一句把纸上的文字念罢,脑中迅速组合语句,自然而然接道,“老夫愚见,思来想去,只道是‘百年九州同春色’,殿下待如何?” “太师好文采!”江宣泽眼眸一亮,当即铺开新一张红纸,提笔沾墨却发现天冷而有些干涸了,也不唤人,自食其力研磨出新的一些墨水,洋洋洒洒落下七言行书,口中念念有词,“‘一暮千里共明月,百年九州同春色’好啊,好极了!这上联就当对如此下联才是!” “殿下抬爱,您喜欢便好。”章演苍老的手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九州同”三字边上,他本还带着些谦卑,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老夫斗胆,这九州大同之宏图伟业,实乃殿下才是最佳能达成的人选哪。” 江宣泽一愣,叹息一声,语气也难免不自恃道:“太师不是不知啊,如今皇兄的病情时好时坏,早已将朝中大部分权力交托于储君,朝野中哪个认不下他?一旦皇兄撒手人寰,那新君的位置非江瞩珩莫属。” 他早已记不得少年时两人是如何情深意重,一开口只有对储君尚留存性命的愤恨:“先前他若就我等计策死在姜国还好说,可他偏偏那般命大,摔下万丈高的山崖,连尸骨都没找到,也不知是被哪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妙手回春,竟然能让他完好无损回来了!还带着珍贵的情报,此番功勋显赫,既得皇兄之心,又得万民之心,众心所向,那遥不可及的皇位又怎么还会轮到我的身上!” “太师。”他面露苦涩,无可奈何摇头,“我只道望尘莫及,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殿下莫要妄自菲薄。”章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抨击着,“那江瞩珩不过是有些小伎俩,若不是有着与皇上一母同胞的血脉,他何至于处处压殿下一头?他前往姜国探查情报的那段时间,还有皇上不省人事的那段时间,是谁在出力?是谁在效劳?是殿下您啊!殿下作为皇上的左膀右臂,将朝中万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您明明在做了这么多,却因为不在乎名利从未请功,这些才更应该被世人知晓啊。” 老者说得热血沸腾,字字戳中江宣泽蠢蠢欲动的心,叫他的情绪不知不觉被带动起来,双手握拳:“太师所言,确是甚得我心,可如今大势已定,棋局已死,我一个身外之人,又当如何是好?” “殿下莫要担心,老夫已然想好了一计万全之策,定竭力助殿下破此迷局,最终坐上龙椅宝座,殿下可相信老夫,愿意按老夫所言行事?” “自然!”江宣泽激动起来,扬声说,“若太师能有办法助我登上皇位,我必定言听计从,说一不二。” 教唆目的一达到,章演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慢慢悠悠开口:“殿下可知,北域娄族之人?” “娄族?”江宣泽略一思量,回忆起在哪本古籍上见过星零的知识碎片,“倒是略有耳闻,据悉此一族擅长障眼之法,通晓幻化之术,能变男女,变猪狗,变雨雪,也正是因为如此,娄族人当初才会因祸国之名遭受讨伐,在几十年前便已经被诛杀灭族,太师怎么忽而提起?” “老夫不才,手下恰好收容了一位娄族遗孤,她便是此计的中心人物。”章演拍拍手,平声道,“出来吧,玥伶。” 当是时,原本一动不动挺直腰板站在门口的洛升一转身,迈开大步走进来,抬手往面上用力一扯,从下往上先露出一头乌黑亮丽的发,再露出一张媚眼如丝的绝色容颜。 女子利落跪地请罪,声音柔若丝织,缠得人心痒痒,媚得浑然天成:“奴并非有意欺瞒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你、你、你······” 江宣泽被这幕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指着她一个字咀嚼半天也不见完整。 章演覆手弯腰而言:“殿下千万莫要怪罪玥伶与洛升,若非要怪,怪老夫便是,是老夫一手策划今日的一切,早些时候,老夫将洛升先一步以殿下之名支走,再利用身份之便让玥伶潜入替换他,不为别的,纯粹想要殿下见证娄族人之绝妙,请殿下责罚!” “哎,太师说笑了,我怎么会怪您。”华服青年连忙扶起老者,解释道,“我只是着实被这障眼之法弄得大吃一惊,不晓得该讲些什么来表达内心的震撼,您莫要多想。” 江宣泽说着就对跪地的女子言语:“我不怪罪你,你且起身来。” 玥伶缓缓站起身,眼眸依然低垂,楚楚可怜的模样让血气方刚的男人看了都忍不住想将她好好疼爱。 他素不爱美色,见此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绕着她转了一圈,托腮道:“是了,比洛升稍矮了些,稍瘦了些,若站好来仔细观察,倒是能看得出来差别不小,只是我方才的注意力都在太师身上,却没有好好打量进门的‘洛升’的古怪之处,以至于防不胜防,丝毫不曾察觉。” “殿下英明。”女子款款说道,“换脸之术,仔细说来漏洞繁多,一不换骨二不换皮,三不换身形,只要是有熟悉被换脸之人的人在场,夜间光线昏暗或许好些,若暴露于阳光之下,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想装都装不了。” “如此说来,我所妄想的一步登天还真行不通了。”江宣泽故意打趣着,与章演相视一笑,末了,想起什么般,眼中饶有兴致,“还有一事叫我十分好奇,脸是画出来的,可你方才用洛升的声音说话,我却是一点儿也没听出差池,想来这也是我认错人的其中之一缘由,如何,你竟还精通口技?” “精通谈不上,奴只是略懂一二变声之法。”玥伶缓缓抬头,眼睫上翘,碧色的眼仁如同猫眼石般,似乎隐隐散发着幽幽的光,“凡是奴听过的声音,不论男女老少,都能够大差不差地模仿出来。” “哦?”江宣泽不由挑眉,兴味盎然道,“这么说,你也能发出我的声音,也能发出太师的声音了?” “奴冒昧。” 玥伶兰花双指略放在腰侧一作揖,红润的薄唇轻启,当着这位皇子的面,发出了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太师快快来看,我这上联写得如何?” 分明是窈窕淑女的小脸蛋,略一抿唇,再开口时又换成了老成的声调:“殿下才思卓绝,依老夫之见,实是妙哉。” 自己闭口却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对于见惯了世面的江宣泽而言还是头一遭,他睁大眼睛,凑近也看不出她的喉间与常人有什么不同,晃着脑袋拍案叫绝道:“不光是声线,就连语气都那般像,你着实是个能人啊!” “殿下谬赞。”女子的声音又回归成本来柔柔弱弱的姑娘语气,谦虚道,“奴不过是会些上不了台面的旁门左道罢了,不足挂齿。” 章演摸着胡子笑言:“玥伶能得到殿下的赏识,是她的福气,来此之前,老夫便告诉她,她如今无依无靠,若真想为当初娄族翻案,只有为殿下做事,最后才可能有她说话的一席之地,她因此焦虑担忧,生怕殿下看不上她。” “放心。”江宣泽道,“你若把事情办好,复族之时指日可待,到时候你们娄族便是我奉为的上等贵族之人,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还愁过不上好日子?” 这话说得大,玥伶却丝毫没有位卑者的渴求,连眼皮都不动一下,平静地说:“如此,奴先谢过殿下。” 她的面上带了浅浅的笑意,如同千里之外另一朵没有枝叶的花朵。
第27章 国泰民安 小年过后, 正赶上婚嫁的高峰期,寒门也好,贵族也罢, 皆是敲锣打鼓, 百无禁忌地张罗着各大喜事,哪个村子乡镇都能看见红衣的新娘子被扶上大花轿,轿前一匹骏马,马上一个胸口别花的得意汉子,果真是喜气洋洋得很。 红红火火的集市上到处都是吆喝着卖鞭炮的、卖桃符的、卖新历的、卖春联的以及卖各式各样窗花还有年画的摊子, 小贩们为了年末的这点生意,着实是卖力得很,商人们也不甘示弱,往店铺里摆满了果脯果干,瓜子花生, 酒水酒菜,就等着靠年货大赚一笔。 除夕夜里, 万家灯火通明, 鞭炮噼啪作响,热闹的气氛从民间一路蔓延至燕国宫中,给素来冰冷的帝王家带来了些许半真半假的温热。 偌大的乾阳宫内, 与宴者拢共三百余人, 单人席、双人席、三人席累加,共设二百一十席, 各席均使用长条矮桌,桌上菜品一致, 佳肴丰盛,膳食达近百样, 冷盘、热菜、糕点、水果、零嘴儿样样俱全,看得人眼花缭乱,只怕是一菜一口,都吃不过来。 到殿内,江世同身着香色缂丝龙袍,外穿黄色貂皮端罩,腰间系着一条淡色朝带,携皇后尤氏落座主位,左右手边离得最近的位置,坐着江瞩珩、江宣泽等诸位皇弟们,顺阶依次而下,则位列太师、太傅、护国将军一类一二品朝臣们,皆头戴发冠,身着华服,昂首挺胸,端正坐姿,不像是吃年宴,倒像是共上学堂。 开宴前由久里最好的舞乐团拉开序幕,编钟编磬交杂作响,谱写一曲堪畅淋漓的宫廷夜宴曲,琴瑟和鸣,玉笛横飞,长袖的舞姬转圈从伏身到直立,丝织飘扬,一曲惊鸿,仿若鸿雁在空中翱翔,轻盈、飘逸、柔美,媚而不俗,极富悠扬韵味,看得众人连连拍手叫好,自然是为筵宴带来了一个十分尽如人意的完美开端。 舞曲终了,戏子们余音寥寥的钟鼓声中款款退场,上座的国君一声令下,座下的宾客纷纷动筷,竹瓷相碰,享用美食。 细细数来,江世同在腊月廿九以前的时间里,尚且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昏沉之中,感觉自己如同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轻轻抛起重重落下,又像被一根木棍敲打碾碎磨灭。 此番将才完全清醒不久,从前从未触碰过胭脂水粉,如今却不得不用上了尤氏的胭脂红来遮掩憔悴的底色,一国之君在宝座上不怒自威,除了个别的皇弟与及其亲近的一些官臣,没人会晓得这是个久病缠身之人。 面色坚毅的国君高举杯盏,在万众瞩目中掷地有声地开口:“诸位爱卿,此杯屠苏酒庆贺来年大势,一愿我大燕昌盛,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二愿我燕民长生,诸事如意,事事顺心,三愿我将士大捷,屡战屡胜,凯旋而归!” 一番言辞说得与宴者纷纷叩首,行毕双手高举酒杯,人声鼎沸,声声附和,声音震耳发聩,响彻整个乾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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