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假思索即答:“魏封。” “正是。”阮沨泞一想起那张可恨的嘴脸,手便不自觉用力,一字一句告诉萧子珏,“在鸣樟村,因为他使用蛊虫这种下贱手段滥杀无辜,属下曾经利用血液的气味驱蛊救人,料想蛊虫这玩意儿虽然功效各不相同,但终究是同根同源的,对抗之法也应当是大差不差。” 言及此,她扯下青丝上的发簪,一头光泽亮丽的乌发顺势如瀑垂落,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轮廓,盈满了萧子珏的双眸。 她倒不甚在意这般不体面的姿态,毕竟这种模样的时候多了去,她什么狼狈模样他没见过,早就习以为常。 簪子干脆利落在手心留下一道不浅的痕迹,放任赤红的鲜血就这么渗出,琥珀色瞳眸没有眨动一下。 阮沨泞拿出先前出任务剩下的火折子,放在唇齿前轻轻一吹,火光冒出,在白日的光景下并不算太耀眼,却弥漫开淡淡的温热。 萧子珏视线定格在那道划痕上,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看不出喜怒,更看不出别的什么情绪,就像沉入深海的一颗石头,悄无声息。 阮沨泞注意力没多放在他身上,拿着火折子的燃烧处靠近血流的位置,适逢身侧有习习春风飘入,带动气味,也省得她手动吹风,血腥的浓郁就这么朝着他扑面而去,黏腻的,铁锈的味道透过那清甜的安神香味,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却是从同一人身上散发出来,两相交织混杂,难舍难分地钻进鼻腔,让他闻到,亦让他躯壳中的东西闻到。 俄而,身体里一阵翻江倒海,只觉得有什么细小玩意儿在他的皮下游走鼠窜,肆意踩踏着他的骨肉,飘流在他的血水里,让他发麻发疼,终于依依不舍地缓慢现身。 蛊虫顺着肩膀的体肤一点一滴冒出来,触角先探头,悠闲晃动起来,身子再出现,细长的小脚动了动,像是见到了什么饕餮盛宴,有了方向地要往气味源头爬去。 自然是没有成功的。 萧子珏素手一抓,拿着那指甲盖一般大小的玩意儿凑近观察:“哦?便是如此小的畜生在我身体里作怪么。” 那黑不溜秋的绒毛蛊虫,和阮沨泞上一回见到的有些许出入,但是那般顽强挣扎的样子,那般渴求她血液的样子,不约而同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萧子珏并没有急于把它杀死,而是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把它装了进去收好,又从怀中捞出一个精致的小盒,扔给阮沨泞,平声言语:“行了,看血流得我难受,先行上药吧。” “属下谢过王爷。” 阮沨泞依言熄灭火折子,撒上药粉,撕下身上那在景辰殿弄得,本就破败不堪的衣摆长条,准备为自己包扎。 一只手实在是不太方便,她左右绑不来,正欲上嘴撕扯,谁料眼前忽而闯入一双不算陌生的手,阮沨泞怔愣住了,哑然地看着他神情专注,默不作声按压着她的伤口,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个活结。 伤口被包扎得严严实实,整洁又不失形象,显然帮她的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她看着收回去的手,活像吞了一口蚂蚱,差点就要手脚同步,有些不自然地比划道:“劳烦王爷,得王爷相助,实乃属下之荣幸。” 顿了顿,尚未有回答,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还想再拍两句类似“得主如此,仆复何求”的马屁才能安心,马车恰好在此时徐徐停下,行车的下属在外头扯住缰绳:“王爷,平青殿到了。” 萧子珏不再多给她一个眼神,撩开帘子腿一伸跨下马车,疾步往殿中的方向而去了。 果然,还是那个一提到妹妹就找不着东南西北的景临王,方才在这车上的一切,不是他刚被蛊虫入侵了脑子不清醒的实非本意之举,就是她做白日梦还没回到现实的幻觉。 阮沨泞重新把散落的发挽起,插上玉簪,整了整仪容,顺了顺领口,忽而想起萧子珏还没把她的绢帕还回来,但也只是思索五秒,便不再多想,毕竟是自己给出去的,还能怎么办,人家想怎么做便怎么做了,总不能同他要回来吧? 她深吸一口气,也下了马车。 “禀王爷,御医看过之后,说公主只是有些气血不足,脉象不稳,并无什么大碍,也并未查出什么别的残余物质,想来那药水无色无味,公主才不慎中招,赶到之时,贼人也未曾抓到,是属下办事不周,还请王爷责罚。” 千夙被简要处理完伤口之后,就在立殿外守着等候,甫一见到萧子珏,迅速上前把事项说明,然后熟练地请罪,一套流程下来,看得阮沨泞佩服地给他偷偷竖了个大拇指。 “行了,一个你,一个雪吟,一天到晚地请罪,我都听烦了。”萧子珏无波无澜略一挥手,“雁过拔毛,兽走留皮,他既然做了这腌臜事,就要做好被我揪住的准备,你派人下去给我去好好查查,嫣妃和太子,近日来都与什么人有过往来,尤其去注意进宫之人的名册登记。” “王爷是说,太子殿下与嫣妃娘娘联手对付您?”千夙一愣,先前的注意力都在萧静挽身上,还没有仔细想过这个可能。 “显而易见的,不是么。”萧子珏眼中凉意更甚,哂笑一声,“拖时间拖得那么明显,生怕我看不出来,我就不信,这其中没有半点利益牵绊,当真有个莫名其妙从南疆跑过来的巫族人,不惜与我作对,什么都不管上赶着来找静挽成亲,只是为了贪恋美色,萧珽真以为我是个傻的?他不过是有恃无恐,料定我知道了他与嫣妃有联络,也没办法对他做些什么,毕竟他是君王之子,我是君王之臣,不论他做什么事情,不论他如何做错事情,我都没有资格出声,必须忍下来。” 萧子珏抬手遣散了婢女,往殿内走去,连声调都未曾压低:“但她嫣妃又算什么东西,后宫之人参与政事,甚至蓄意谋害公主,有几个脑袋也不够她掉。” 千夙和阮沨泞落在身后,他略一沉吟道:“可是王爷,嫣妃现在甚得皇上宠爱,势头正盛,且证据一定早就被毁掉了,单凭我们的一面之词,着实难以立案,替公主讨回公道。” “她会使手段,难道我就不会?”萧子珏轻哂,还是一贯云淡风轻地说出让人胆寒的话,“我说过,这笔帐我已经记下了,管他如何阻碍都是必定要报的,一个宫妃而已,于我而言,还没有三两个轻骑难对付。” 走进静悄悄的内殿,淡香扑鼻,软化了他面上的疏离与压迫感。 萧静挽平静地躺在床榻上,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已经吃过药,正沉沉地睡着。 他坐在床边,拨开粘到少女面上的发丝,帮忙盖紧被子,又轻抚她包扎好的脖颈,以气声低语,生怕惊扰到她:“放心,让你受伤的,我会让她十倍还回来。”
第40章 天高路远 师媛近来睡得不算太好。 那一日同萧子珏擦肩而过, 在与她对上的冰凉视线里,分明充满了不由分说的杀意。 狠辣,凌厉, 如锁定猎物的毒蛇, 让她毛骨悚然到差点瘫软,此后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用膳前每道菜一律用银针试毒,入眠前在枕头下放置好匕首, 每次她从梦魇中惊醒以后,都会上上下下抚摸自己,确定完好无损之后,才可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只觉得劫后余生。 这般紧张的状态实在无法踏实安稳, 一整宿睁眼好几次,白日困倦补觉, 以至于她有时还会日夜颠倒。 “白渺, 扶本宫起来。” “娘娘醒了。”丫鬟走进门来为她梳妆打扮,“奴婢感觉,娘娘最近是一次醒得比一次早, 要不要多备些安神香?或者喊林御医来看看?” “嗯, 等会儿让他来本宫这里。”师媛恹恹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问道, “皇上昨夜去了何处?” “回娘娘,皇上昨日翻了陈昭仪的牌子, 眼下应当还在咸临殿歇着哩。” “呵,皇上果真是雷打不动的雨露均沾。”师媛心烦意乱地揉揉脑袋, 沉声问,“公孙敬的行踪可有着落了?” 白渺手一抖,唯唯诺诺道:“回娘娘,还没找到。” “没找到?”师媛刚消减下去得声音一瞬拔高,美目怒瞪,只手拍案,“太子干什么吃的?到处都是他长坤宫的人,一个逃犯而已,你告诉本宫他找不到?” “娘娘饶命!”丫鬟头也不敢抬地一把跪下,再害怕也要继续颤声禀报,“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他根本不认识什么公孙敬,自然没理由派人去寻找他,更不明白娘娘为何要执着找······” “不认识!”师媛随手抓起桌面上的一个饰品就扔出去,瓶盖与瓶身分离,里头的粉末散落一地,她视若无睹,破口大骂,“好,好,先前找本宫共事之时说得比唱得好听,跟本宫掏心掏肺,他一个一人之下的太子,什么事情做不到,无非就是惜败于那正巧占得天时地利人和的景临王,论综合实力可是一点儿不差,放话叫本宫若牵制住那景临王,便让阿正升官加爵,不再只能于边疆偏安一隅,而是真正成为能够领兵打战的将领,怎么,如今东窗事发,发现那萧子珏找上门来,什么都撇干净了!” 说到兴头上,师媛怒得开始口不择言,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一溜烟地都说出去:“同本宫说话的时候,趾高气昂把那景临王贬得一文不值,一面对那景临王站在身前,就成了个屁都不敢放的懦夫!就这样一个欺强凌弱之人,还痴心妄想想当储君,简直可笑至极!” “娘娘息怒!小心隔墙有耳!”丫鬟听见这些话,惧得慌忙跪下,连连磕头只求主上慎言。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师媛怒不可遏得把不快发泄到她身上,“还不滚去让人给本宫把公孙敬找到!若是让那景临王先登捷足,本宫有你们好果子吃!” “是!是!奴婢领命!” “吃么?” 千夙把手里的葡萄递过去。 “活久见啊,你居然能把东西分给我吃。”阮沨泞接了过来,不假思索扔到嘴里,一口咬开,却酸得变了脸色,急冲冲比划道,“这么酸!你也吃得进去?” 千夙满脸幸灾乐祸,笑得直不起腰来:“我没吃啊,让你帮我试试水,再决定要不要吃。” 这人属实欠打,阮沨泞只想把口中的东西尽数吐在他脸上,奈何葡萄已经顺势下肚,只能恨恨收势:“我大人有大量,懒得和你计较。听说你们已经查到那个要侵犯公主的人了?” “是,查到了。”说起正事,千夙也收了玩笑,一本正经道,“公孙敬,本来是太子准备安插在比武招亲大会上的人,奈何他技不如人,没有能够进入决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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