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珏强按住心中乱绪,努力镇定向她道:“可否请姜采女借一步说话?” 侍随主子离宴的茉枝,在见永宁郡王走来时,回想清漪池之事,心里就有些不安,这时听永宁郡王竟说这样的话,心中更加忐忑。 清漪池事,是圣上宽宏大量,依理,姜采女与永宁郡王该感激天恩、从此避嫌,就是无意间在路上遇到也应各自远远走开才是,怎的永宁郡王不但不避嫌,还想与姜采女单独相处? 若他二人私下单独相处的事,被圣上知晓了,圣上还会宽宏第二次吗? 若他二人在单独相处时,发生什么比上次拥抱还要亲密不合礼的事,甚至他二人真有了什么私情,那么……那么…… 茉枝想到此处,因心中忧虑实在是按耐不住,就忍不住唤了一声“主子”。她想劝采女主子勿和永宁郡王独处,劝主子尽快回云仙殿宴上,可话还未说出口,就见姜采女已回复永宁郡王道:“好。” 眼看着姜采女与永宁郡王一起走进假山深处,茉枝心里忧躁地像有热锅蚂蚁在爬。 她一边在假山外焦急地守等着,一边见那名同样被留在外面的重明宫小太监,面上也是忧心忡忡,深感自己此刻与他同病相怜。 秽乱后宫这罪名,谁也担待不起,而主子们出事,奴婢们必得跟着遭殃,希望俩位主子在里头就只是说说话而已,千万……千万别做出不合身份的事来…… 太后如何会垂怜一小采女,想是萧珏曾请求太后出面,她在以采女身份第一次去拜见太后时,太后才会在众妃嫔面前那样维护她。 他总是对她很好的,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慕烟默默与萧珏并肩走至假山深处,停在了被群山围拢的小石潭前,看向他道:“殿下有话请讲。” 萧珏从袖中取出一道珍珠五彩缕,将以不对称双翼收尾打结的彩缕尾端递向她,虽尚未言语,但望她的眸光似已胜过千言万语。 “我只见过一个人会这样打结”,萧珏看着她道,“我所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会编结这种样式。” 萧珏紧盯着对面女子的神情,看她清寥如雪的眸光微一颤闪后即又沉静无波,似雪天里飞鸟掠过无踪。 从在松雪书斋前见她起,他的心就再也没有平静过,大半年心境暗自浮沉的百转千回,至此刻再难压抑半分,“是你……你是阿烟……你是阿烟是不是?” 她不回答的话,连眼神也垂了下去,不与他对视,在他情难自禁地靠近她时,甚至向后退了半步。 萧珏向来不强人所难,可今日却不能退,若她真是她,她定是想要做一件极度危险的事,那件事会使她丧命,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告诉我”,如火灼心的忧虑与经年压抑的感情,在他心中激荡,他再向她走去,面上神色是素日罕见的激动,耳根脖颈处都微微泛红,“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告诉我。” 她仍是低垂着眼帘,不看他也不回答。 激烈的心绪似刀尖在萧珏心头戳搅,他感觉嗓子都已酸哑,想再追问时,微张口那酸涩就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烟”,许久,他才能轻轻说出这两个字,他恳求她,“告诉我,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告诉我。” 他说:“阿烟,相信我……” 萧珏希望能快些听到她的回答,可先听到的,却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从假山洞中传来似是隐隐的雷鸣。 他循声抬首看去,见是皇叔,正向他和她快步走来。
第45章 总不知该如何见她。 或许是厌倦了每与她相见必要仇恨地针锋相对,或许是不愿再陷入那夜黑暗里冰冷的绝望,也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份,她另一重可能的身份使他心中的痛楚怨恨越发难解。 自端午夜后至今,皇帝有在幽兰轩门窗外悄悄看过她几次,但一次也没有走到她面前。 他远远地看着她时,倒觉得他离她近些。如此想时,也知他不能再近。 若他真走到她面前,他们必是要极力给予对方痛苦,即使是在与她最为亲密无隙时,他们实际也离得很远很远,似是千山万水、永难逾越。 就只能在她的窗外,或在这等场合,悄悄地望一望。他看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宴席最末端,垂眼不看歌舞,身在此处却似已是红尘外人,是喧嚣繁华角落里一道了无生气的影子,是那夜幽兰轩中早就折翼的坠鸟。 皇帝坐在最上首,悄然看她时也能注意到侧下方的萧珏。见萧珏在她离开不久后同样离席,皇帝便无法安坐在御座上。悠扬温软的丝竹声似是实形的琴弦紧勒在他心头,他心悬在半空、上下无着。 若她只是那道太子妃诏书上的姜烟雨,她应不仅恨他这启朝皇帝,连带着对整个启朝萧氏都痛恨无比,即使是仅想刺杀他这罪魁祸首,但对其他萧家人也应暗中深恨。 可她似乎不是,她是为燕太子要刺杀他,可对萧珏这启朝萧家人,却似毫无恨意。若她是燕清河公主慕烟,这便合情合理,她不憎恨萧珏,即使萧珏是萧家人,因为她与萧珏有旧情,因为萧珏曾是她的未婚夫。 丝竹声嘈杂吵闹地似在鼓噪耳膜,他的心亦似被鼓涨得紧绷,皇帝终是无法一个人静坐在这里,好似他是被抛下的那个人,高高在上,却永是孤家寡人。 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有人盯着的。在离开宴殿、听眼线汇报后,皇帝快步走进堆秀山深处,见她和萧珏正在小石潭边,她低垂着眼,在她身前的萧珏离她那样近,似乎再稍稍一低首,就可轻轻吻她眉心。 “皇叔……”萧珏喃喃一声,惊震等心绪搅缠在心头一时无法厘清,只得在微一怔愣后,垂下眼向来人如仪行礼道,“皇叔……” 皇叔来得这样快,必是他和她的一举一动尽在皇叔眼中。可为什么,既并不在意姜采女,当眼里看不到她才是,为何他与姜采女前脚刚走,皇叔后脚便至。 还是只是他的举动被皇叔的眼线盯着,他到底身份敏感,尽管他并不相信外面皇叔杀兄夺位的流言,也绝无争权夺利之心,可有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从前极力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臣侄,事事谨守本分,绝不逾越半分,可在有关姜采女的事上,他确实是一次又一次地逾矩了。 从前她还只是御前宫女时,他向皇叔索要她也就罢了,当她已成为皇叔的采女后,他不该和她有丝毫牵连,不该一而再地与她私下相会,逾越臣侄的本分…… 皇叔是因此觉他有不臣之心,才会命眼线盯着他,才会亲自前来敲打他吗? 当向皇叔请罪,可被问罪事小,但今日之后,必须做本分臣侄的他,恐怕再难与姜采女私下相见…… 萧珏心思沉重之际,见皇叔一步步走近前来,嗓音淡淡地落下,“母后正在找你,去吧。” 萧珏却是挪不动步子。 若今日之后再见不到她,身在宫外的他将会等到怎样的消息,宫内一名采女竟试图谋害天子、事败被杀吗?! 无法忘记,无法忘记当年在回到魏博不久后,陡然听到她“急症离世”的消息时,他心中刀割般的痛悔。 若上天慈悲地再给了他一次机会,他却依然无法守护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真正离开人世,此一生将陷在悔海中,无法解脱。 尽管皇叔在亲自敲打他的同时,又一次宽宥了他的过错,尽管知自己应该感激皇叔的宽容,应恭敬遵命离去,可是他的心无法允许他就此离开。 萧珏身形僵在原地片刻,终是没有挪动半步,而是抬首看向皇叔道:“皇叔……皇叔在意姜采女吗?” 皇叔淡然无温的眸底似闪过一丝寒芒,又一次响起的嗓音已略有冷意,“母后正在找你,快去。” “视为敝履之物,又何必留在身边”,萧珏顶着皇叔似蕴寒芒的目光,坚持道,“若皇叔不在意姜采女……” 为着心中的牵爱,汇聚全部勇气想要说出的话,尚未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声“萧珏”打断,是极其冷厉的一声,似蕴着滔天的寒怒,皇叔面色已明显罩着一层寒霜。 皇叔向来含笑唤他“韫玉”,这是第一次直呼其名。萧珏心中震颤,但暗一咬牙,仍要将话说出时,却听在旁垂首沉默许久的她,忽然轻轻出声道:“陛下……” “陛下”,她向皇叔微微屈膝,言辞恭顺道,“幽兰轩的木槿开了,臣妾想请陛下过去赏看……” 御驾远去后,跪在地上的秉良也顾不及抹干净脸上的汗,拔腿就往假山内跑。 当见圣上忽然驾到时,他心都快吓跳出嗓子眼了,清漪池那次是姜采女无礼在先,就算圣上问罪,郡王也是无辜的那个,可这次,是郡王殿下失礼越矩了……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郡王殿下关注姜采女更多,若圣上因今日之事再深查下去…… 秉良越想越急,一路跑得双足都像要飞起来了,遥遥望见殿下身影在小石潭边,忙奔近前去,气喘吁吁,“殿下……” 小石潭平静的水面幽映着殿下修长的倒映,殿下垂眸站在水边,藤萝斑驳的碎影落在身上。 秉良不知假山洞内发生何事、圣上看到什么又对郡王殿下是否有过责罚,只是见殿下此刻眉眼间罕见地掠映着幽凉的水光,也不敢吱声了,就在一旁默默陪站着,小心翼翼地悄看殿下神色。 渐渐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秉良见日色都似在西移,想这时候云仙殿的宴会定然已经散了,想殿下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就轻声说道:“殿下,这会儿大抵是未时了,您要出宫吗?” 郡王殿下微微抬起眸子,望着深幽如镜的潭面,道:“去永寿宫。” 幽兰轩地方狭小,庭院里所种植的木槿也不过就墙角里的小小两丛,且跟御花园里被宫中花匠精心养护的繁盛花木不同,只开着稀稀疏疏的几朵,枝干也颇纤细,稍有秋风扬起,就叫人忍不住担心花落枝头。 简直就像路边的野花一样,郑吉实在不明白圣上为何对会幽兰轩的这两丛木槿有雅兴赏看,但见圣上驾到吩咐,就忙答应下来,领着宫人在木槿前设下屏风雅座香薰茶点等。 圣上已许久未至幽兰轩,按理圣上驾到,他这幽兰轩管事太监该欢喜才是,但圣上和姜采女之间的君妾关系里总透着一丝诡异,有时圣上不来反是风平浪静的好事,来了说不定要生事。郑吉布置好赏花雅座等,揣着小心伺候在旁时,听圣上吩咐众人皆退,忙应声退得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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