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灵云有自知之明,但她也乐观豁达。既然李怡这股东风将她吹送到了这里,她就不能辜负自己的运气——这些狗官说的话她听不懂,那也不要紧,她还可以努力死记硬背嘛。 随着官员们谈话的内容渐渐深入,为了便于强记,晁灵云也开始不断低头装羞,扮演成一个只知道斟酒的内向少女,尽量减少自己分心应酬的时间。 不觉午时将尽,船舱内已是酒酣耳热、群情激昂,而船舱外波光粼粼的曲江水面上,数不清的兰舟彩舫中,忽然有一艘小船破浪疾驶,直奔牛僧孺的画舫而来。 画舫上的船工远远就注意到那艘小船,发现船头上站着一位绿衣内侍,立刻停下了画舫。 须臾,小船靠近了巨大的画舫,船头上的绿衣内侍昂起头,高声问船工:“舫中宴客的可是牛宰相?” “正是。”早已接到报信的牛僧孺走出船舱,来到船舷边亲口回答内侍。 内侍恭敬地向牛僧孺行礼问安后,才道明来意:“圣上口谕,唤元真娘子的高足晁娘子速往御前供奉,小人问了教坊使,听说她在大人的船上。” 牛僧孺心头微微一震,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点头承认:“晁娘子的确在我舫中,我这就叫她出来。” 听说有内侍来找牛僧孺的时候,忙着斟酒的晁灵云压根没有在意。她再也想不到,那内侍的目标竟然是自己。 得知天子传口谕命自己前往芙蓉园觐见,晁灵云瞬间傻眼。 天子?天子!大唐皇帝!大唐皇帝竟然要见她! 晁灵云脑袋一片空白,两只脚像踩着云头一般,步履虚浮地走出船舱,过船板上了内侍的小船后,她都来不及扭头向牛僧孺告辞,小船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速驶远。 晁灵云扶着船舷,恍恍惚惚的脑袋被水面上的凉风吹着,好一会儿才算清醒过来。 老天爷!大唐皇帝要见她!她平步青云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短短半年的工夫,她竟从一个边陲小镇上的黄毛丫头,变成即将见到神圣天子的幸运儿!极度的兴奋过后,便是无边的惶恐,晁灵云的心头浮起一个巨大的疑团。 天子为什么要见她?天子能听说她的名字,总要有原因的吧? 自己的剑舞尚未学成,天子肯定不是为了欣赏她的舞蹈才召见她,那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哑巴王吗? 晁灵云脑中冒出这个想法的一瞬间,飞速的心跳猛地漏掉一拍。
第014章 面圣 “大人,”晁灵云望着与自己同船的内侍,甜甜地傻笑着,向他打听,“奴婢无才无德,圣上何故召见我呢?” 那内侍瞥了她一眼,了然地笑起来:“放心吧,是好事。圣上金口玉言,本不该任你多问,但看你一张小脸都吓白了,我若不讲清楚,只怕你到了御前更要丢人现眼,反倒是对圣上的大不敬了。” 晁灵云听了连连点头,撒娇道:“大人说得一点都没错。就算是为了留住奴婢这一条小命,让奴婢还能晒晒明天的太阳,大人你就发发慈悲,给奴婢指一条明路吧。” “呵,你这一张小嘴,真是能说会道。”内侍呵呵笑道,“果然与光王大不一样。” 晁灵云一听内侍提到李怡,更加坐实了自己心里的猜测,不禁紧张地问:“圣上是因为光王殿下,才召见奴婢的吗?” “也不全是。”内侍回答,“圣上召见你,固然是听说了你与光王的一段渊源,但主要还是因为你是元真娘子的高足,并且打动了郑中丞为你度曲。郑中丞乃是内教坊琵琶第一名手,因为被你的刀法打动,竟然观刀舞两遍就能即兴弹出一曲琵琶,技惊全场,也算是内教坊近来的一段佳话了。” 晁灵云心中顿时有了底,轻松地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圣上是想看我舞刀吗?那我就不害怕了。” 那内侍打量着晁灵云白里透红的脸庞,话里有话地暗示她:“圣上近来郁郁寡欢,你可要好好表现。若是造化来了,呵呵……” 晁灵云本来正乐呵呵地笑着,听了这话嘴角一抽,心想这宦官怪怪的语气是什么意思?不会像她想的那样吧?罪过罪过,大唐皇帝可是神祇一般的天子,她这种粗笨的野丫头也配侍奉?连想想都是亵渎啊! 晁灵云一路胡思乱想,跟着那内侍从水路直接进入芙蓉园,上岸后,沿途便是全副武装的神策军夹道守卫。晁灵云连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穿过锦帐彩幄,便在那云蒸霞蔚般的百花之中,看见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 时值暮春,落英缤纷,粉屑霰雪般的花瓣落在猩红色的毡毯上,没多一会儿就柔柔密密地铺了一层。晁灵云踏着步步生香的毡毯,拾阶而上,随着内侍的唱礼声走进大殿,一颗狂跳不已的心紧张到极致,在远远望见天颜的一刹那,又奇异地镇静下来。 相隔十丈之遥,当今天子李昂身着赤黄色常服,正端坐在御座之上。众多内侍、宫女恭立在御座两侧;御座下首,天潢贵胄列席殿中;再下首,坐着弹奏鼓吹的乐伎。 金枝玉叶、簪缨朱紫,济济一堂。 晁灵云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早就用眼角余光发现了李怡。她双颊发热,在内侍指引下一步步走向御座,色彩绚烂的宣州丝线毯在她脚下铺展开,厚厚的丝绒拂过她的舞靴,几乎淹没了鞋面。 晁灵云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觉得自己就像踩在一只庞大的锦鸡脊背上,时刻都有被绊倒的风险。 终于,引路的内侍停下脚步,用低如蚊呐的声音提醒了一声:“跪下行礼。” 晁灵云连忙伏地叩首,大声道:“奴婢晁灵云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御座上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你就是元真娘子的高足?抬起头来。” 晁灵云遵旨起身,抬起头的一瞬间,也近距离看清了坐在御座上的人。 天子李昂今年青春二十四,甚是年轻。他的面容白皙清俊,神色忧郁而仁慈,就像伽蓝寺中慈悲的神佛。 于是晁灵云满心的杂念也像参了佛一般,从喧嚣归于宁静,明净的灵台中只剩下一个疑惑——明明是这样慈悲的天子,又为什么会让她的头领和同伴们血染边塞呢? 她无法开口问出自己的疑惑,更无法开口喊出自己的冤屈,只能静静站在御座之下,仰视着这片天下的至尊。 御座下小小舞姬的悲凉,并不能被高高在上的天子感受到。李昂饶有兴味地端详着晁灵云,随后目光转移,望着李怡笑道:“如此佳人,都不能打动光叔的心吗?” 晁灵云心中咯噔一声,因为李昂这句提问倍觉不安,然而被天子点名的哑巴王却不为所动,木讷地望着李昂憋了许久,嘴里才蹦出两个字:“不能。” 御座上的天子哈哈大笑,顿时上行下效,郁闷的晁灵云在满堂哄笑声里,听见李昂毫无诚意地责备:“光叔,你如此直言不讳,就不怕伤了女儿家的心?” 可怜晁灵云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里一个劲地怨念:你装哑巴就哑巴,为什么嘴里就不能吐点象牙呢?实在是太讨厌了!还有圣上也是,说好的郁郁寡欢呢?内侍刚刚在船上说的话都是骗她的! 她满腹恼火,一时之间,倒是把紧张给忘了。 李昂拿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皇叔寻完开心,心情好了不少,看着御座下噘着嘴的小舞姬,终于良心发现,吩咐站在自己身边的内侍:“王福荃,赐晁娘子宝刀。” “是。”王内侍应了一声,转身从侍从手中取过早已备妥的托盘,捧在手里走下御座侧面的台阶,“晁娘子,圣上听闻因为你的缘故,元真娘子欲与郑中丞联袂谱写相和大曲,特赐你宝刀一柄,以资鼓励,领赏谢恩吧。” 晁灵云一听有赏,立刻笑逐颜开,跪地谢恩:“奴婢谢陛下恩赐,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李昂笑道,“朕赐你这柄七宝金刀,希望你稍后与郑中丞同台竞技,可以让朕大饱眼福。” “谢陛下,奴婢一定全力以赴。”晁灵云接过沉甸甸的刀匣,跟着内侍退下,直到这时才有心情东张西望,随即就看见师父元真娘子站在一群乐伎之中,正笑着冲她招手。 晁灵云雀跃地小跑过去,元真脸上满是骄傲,亲热地捏了捏她饱满的脸颊:“恭喜了,待会儿好好表现!” 晁灵云红着脸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打开鞣革制成的刀匣,只见匣中陈放着一把珠光宝气的刀,鲛皮刀鞘、镂金鞞琫,其上镶嵌的七色宝石流光溢彩。 晁灵云惊喜万分,连忙将刀匣交给元真的侍儿,自己取出宝刀拔开细看。光可鉴人的刀身上顿时映出一张盈盈笑脸,如寒溪照影,宝器散发出的锐气让她感觉到丝丝凉意。 她正对着宝刀看得入迷,连郑中丞抱着琵琶向她走来都不曾察觉:“恭喜,宝刀美人,十分相称。” 晁灵云回过神,将刀身收入刀鞘,羞赧地向郑中丞道谢:“灵云能有这般造化,都是托中丞的福。” “不必谢我,这宝刀你当得起。”郑中丞望着她,微笑道,“一会儿舞筵上,不要紧张。” 晁灵云点点头,一旁的元真挽着她的胳膊,笑着催促:“好啦,回头有空再聊吧,先随我去换舞衣。” 晁灵云匆忙与郑中丞道别,跟着元真前往偏殿换衣,到了供乐伎更衣的小室,竟意外看见了宝珞。 宝珞正一边吃着樱桃,一边对舞衣做最后的检查,见师父和师妹来了,笑道:“师妹,你的舞衣半个时辰前才刚刚送到,快穿上试试。” 自从元真决定编一套相和大曲,当天便请衣工替晁灵云量体裁衣,历时大半个月,直到今日才赶制完成。 晁灵云抓紧时间换衣,穿上贴身白锦袴,脚蹬红舞靴,腰间围上缀着白狐裘的银甲短裙,上身仅着一件白色罗地蹙金抹胸,只有银色的肩甲勉强能遮住些光裸的肩膀。 她觉得胸口凉飕飕的,忍不住看向正低着头帮自己戴臂钏的宝珞,有点不好意思地问:“这样会不会……露得有点多?” “露得多吗?”宝珞抬头瞥了一眼晁灵云空荡荡的胸口,不以为然地说,“你别急啊。” 说着她从首饰盘中拿起一副紫水晶璎珞,往晁灵云饱满的胸脯上一挂:“这样不就行了。” 这样哪里行了?简直是欲盖弥彰啊!晁灵云瞄了一眼身旁的妆镜,看见一圈圈紫水晶流苏勾勒着自己胸部的曲线,越发衬得抹胸下那两团白嫩呼之欲出,心里担心得要命。 宝珞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模样,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是介意光王在场,所以不好意思了吧!” 我是介意圣上在场啊!晁灵云有口难言,只能顺着宝珞的思路胡乱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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