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这个,一旁的元真忽然表情古怪地瞪了宝珞一眼,嗔道:“方才在大殿上,圣上还拿光王和灵云打趣呢!那光王一点面子不给,害我们灵云脸都气红了。” 宝珞立刻皱起眉头,带着一股“自家男人不争气”的心虚,向晁灵云郑重道歉:“这事都赖颍王,原本圣上只是好奇郑中丞为你度曲的事,是他多嘴又扯上了光王。一个大男人,竟在酒宴上口无遮拦,回头我一定要给你讨个公道!”
第015章 尤物近妖 晁灵云顿时想通,除了颍王,这天底下还能有几个人,敢对着天子扯光王的闲话呢?她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不必啦,反正我与光王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师姊你不要对颍王说什么,万一伤了你与他的情分,我会过意不去。” 说话间,晁灵云穿戴已毕,她对着妆镜左照照、右照照,忧心忡忡地问元真与宝珞:“我穿成这样,真的不过分吗?” 她好害怕一会儿舞刀的时候,抹胸会滑下来啊! “放心吧,”宝珞用充满鼓励的眼神看着她,“你现在漂亮极了,待会儿一定艳压全场,把云容娘子的弟子们全都比下去!” “没错,你也不用担心露得多,你是没看到云容娘子那帮妖精,啧,舞裙透得简直什么都能看见了!”元真娘子一说起死对头,便嗤之以鼻,又用引以为豪的目光欣赏着自己的弟子,“只有我的眼光才是最独到的!再说了,你又不是小姑娘家,害羞什么?” 谁说我不是小姑娘家?我和哑巴王之间那可是清清白白的!晁灵云十分想反驳,却又无话可说,只能提起自己的宝刀,由师父和师姊陪着去大殿。 大殿之上,郑中丞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看见晁灵云走向舞筵,按着琵琶弦的手指轻轻一扫,动听的琵琶声顷刻响彻大殿。 与此同时,坐在殿中的乐伎也跟着弹奏鼓吹,一时笙箫琴瑟、钟鼓箜篌,纷纷应和着郑中丞的琵琶,如鱼逐蛟龙、百鸟朝凤。 这阵势与那一日全然不同,晁灵云措手不及,脚下不由一顿,冷汗就在这一瞬间细细地浮满了脊背。跟在她身后的元真立刻注意到她在怯场,低声提醒:“不要怕,曲子肯定已经变了,你照常舞刀,郑中丞会随机应变。” 听到师父冷静的声音,晁灵云顿时镇定下来,也想起了郑中丞之前对自己说的话,难怪她会说“一会儿舞筵上,不要紧张。”,原来是这样。 晁灵云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地踏上舞筵,迎着天子的目光,缓缓拔开了宝刀。 下一刻,满座宾客耸然变色、屏息凝神,跟随着眼前的刀光与琵琶,进入了一场由声色交织成的幻境。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沙场——刀光是将军出阵,琵琶就是战鼓喧天;酣战之际,天地骤然变色,刀光如闪电破空,琵琶亦如惊雷动地;很快,暴风骤雨席卷了千军万马,头顶沉重的黑云彻底压了下来,一片混沌的视野中,只剩下刀光剑影还在闪烁,振聋发聩的厮杀声惊天地、泣鬼神,也让身临其境的人心惊胆战、不寒而栗。 肃杀的气势令人难以招架,就在满座宾客坐立不安,准备拔腿逃跑时,一切戛然而止。 大殿中余音绕梁,继续震撼着悸动不止的人心,所有人都回不过神,直到许久之后,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然而满堂喝彩之中,唯独李怡默不作声,他注视着舞筵中央的晁灵云,眼神复杂难测。 御座之上,心细如发的天子留意到了他的沉默,微微一笑。 待大殿恢复安静后,李昂开口嘉奖的第一个人,却是郑中丞:“今日听了郑中丞的琵琶,方知何谓石破天惊。王福荃,朕命你去内库取大、小忽雷,赐给郑中丞。” 大、小忽雷乃是德宗时传下的琵琶珍品,一直藏于内库之中,郑中丞听到李昂的口谕,震惊了一瞬,才诚惶诚恐地叩首谢恩:“妾身天资有限,承蒙陛下厚爱,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昂笑着命她起身,目光转向跪在舞筵中央的晁灵云,脸上笑容忽然变得意味深长:“晁娘子,你的刀法气势如虹,不逊于英勇善战的沙场健儿,但也仅限于此,朕说得可对?” 晁灵云心中一惊,惭愧道:“陛下明察秋毫。” “所以今日朕赐你宝刀,望日后相和大曲编成之时,你的刀舞能够更加精进。”李昂说到此处,话锋一转,“而现在,朕要赐你另一件赏。” 自惭形秽的晁灵云正垂头丧气,没想到自己还能得到赏赐,不禁精神一振,却听见李昂继续说:“今日樱桃宴,朕本该赐晁娘子一盒樱桃,然而佳人红颜如玉,理当不负春光,光叔,这樱桃,不如就由你去园中陪她摘吧。” 晁灵云一听这话,顿时惊呆了——天子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要撮合她和哑巴王吗? 她再也想不到李昂会给自己这样的赏赐! 然则金口玉言,又岂容他人置喙? 晁灵云唯有伏地谢恩,而此刻李怡已经翩然离席,缓缓走到她身边,向御座上的李昂行礼谢恩:“臣遵旨,谢陛下。” 李昂亲手牵了一根红线,心情甚好,望着李怡笑道:“光叔快去,切莫辜负了朕的一片美意。” 晁灵云心中五味杂陈,也弄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只能茫茫然跟着李怡出殿。 出得大殿,暮春午后的阳光立刻娇慵地洒在她身上,因为舞刀出了一层薄汗的肌肤经风一吹,竟也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晁灵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簇拥在他们四周的内侍和宫女倒也眼疾手快,立刻就有人献上一袭披风,为她遮去了凉飕飕的小风。 李怡从王宗实手里接过一只空竹篮,依旧是不苟言笑地对晁灵云说了一声:“走吧。” 晁灵云知道他喜欢在人前板着脸,只得耸耸肩,将宝刀系在腰带上,随后跟着他前往樱桃园。 其实自春季以来,园中朱实累累的樱桃树经过春荐【春季以果物祭献宗庙】、孝敬三宫太后、御赐百官、供应盛大的樱桃宴,再加上禽鸟啄食,枝上所剩的樱桃已经不多。 当然,天子的本意也不是真为了让他们摘樱桃吃。 晁灵云与李怡并肩在树下绕来绕去,忽然眼尖看到临湖有一棵长歪了的樱桃树,垂在水面的一侧还结着许多樱桃,不由兴奋地指给李怡看。 李怡微微一笑,命王内侍调来一只小小的兰舟,自己与晁灵云两个人上了船。 午后水湾里风平浪静,李怡划桨,晁灵云捧着竹篮,兰舟轻盈地滑过碧水,渐渐接近临水的樱桃枝,也远离了他人的耳目。 李怡背对岸上众人,浅淡的眸子凝视着晁灵云,唇角终于浮起笑意,开口对她说了一个长句:“好久不见了,晁灵云。” 老天!可算是听见他说正常的人话了!晁灵云简直感动莫名,觉得连呼吸都变顺畅了:“好久不见,殿下。” “进入教坊后,你的表现超乎我的想象。”李怡夸奖了她一句,放下船桨,伸手捉住一根樱桃枝,借力将整只兰舟拽进了树荫下。 四周光影一变,晁灵云顺势抬起头,发现头顶的枝桠上攒满了红艳可爱的樱桃,如晶莹剔透的玛瑙珠,圆嘟嘟地引人垂涎。她不禁伸手摘了一粒,直接在水里涮了涮便塞进嘴里,被那熟透了的果香甜得直笑:“殿下,你就对我说句明话吧,你让我进教坊,不会是打算要我对圣上做什么吧?” 李怡轻轻笑了一声,拐弯抹角地问:“怎么,现在才觉得害怕吗?” 今日亲眼见到天子之后,很多事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晁灵云仔细想了想,头皮隐隐发麻:“有点,不,是非常害怕。”若李怡是想让她弑君,头领泉下有知,一定会飞到长安来宰了她。 “放心吧,不是你想的那样。”李怡看着她惶惶不安的模样,笑着安慰了她一句,“你只管好好跳舞,做好我的耳目就行。” “那就好。”晁灵云大大松了一口气,笑逐颜开,又伸手摘樱桃吃。原本笼罩着她的披风随着动作滑到肩后,露出她戴着紫水晶璎珞的精致锁骨和起伏的胸口,在树荫的阴影里白皙到泛着一点淡蓝。 李怡忽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连呼吸都变得灼热。他连忙移开目光,专注地看着晁灵云摘樱桃,随口问:“很甜吗?” 下一刻,一颗湿漉漉的樱桃就被晁灵云塞进了他的嘴里,冰凉的果实带着一点指尖触及嘴唇的酥麻,莫名乱了他的心。 “甜不甜,殿下自己尝尝看。”晁灵云一边望着他笑,一边摘下樱桃往篮子里放。 她这份快乐让他无端有些窘迫,不由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面圣之前,你是不是在牛宰相那里?” “是啊。”晁灵云漫不经心地回答,嘟起嘴往水里吐樱桃核,引来十几条细如柳叶的红鱼,在清澈的绿水中绕着樱桃核吞吐竞逐,载沉载浮。 她被小鱼逗得咯咯发笑,整个人几乎伏在船舷上,可爱得近乎卖弄,天真得透着邪气,令李怡脑中不觉闪出一句:尤物近妖。
第016章 春光乍泄 为了掐断自己不合时宜的绮思,李怡别开眼,沉声问:“牛宰相和他的人在酒宴上,有没有说什么值得注意的话?” 晁灵云瞬间回过神,意识到李怡这是要验货啊!她立刻言归正传,露出一脸坏笑:“牛宰相他啊……也要我做好他的耳目呢。” 李怡听了她的话,忍不住也笑起来:“他有这种打算,倒也不奇怪,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晁灵云得意洋洋地点头,深表赞同,随后又将牛僧孺酒宴上的内容倒了个底朝天:“今天与牛宰相同席的主要有尚书左丞杨嗣复、给事中杨虞卿,他们对圣上迟迟不立太子的事发了牢骚,然后议论了新任的武宁节度使高瑀,说此人性格宽和,恐怕镇不住徐泗的骄兵。说完了这事,他们又约好过几天去杨虞卿府上吃鲥鱼,再后来我就跟着内侍来芙蓉园面圣了——说起来鲥鱼是什么鱼?很好吃吗?为什么他们谈起它的时候那么高兴?” “看来你的假母并没有什么都教你。”李怡忍俊不禁,好心告诉她,“这种鱼是很好吃。” 晁灵云顿时心生向往:“真的呀?有机会我也要尝尝。” 李怡没有接她这句话,一边伸手帮她摘樱桃,一边低声说:“颍王李瀍对我防心甚重,今日他故意对圣上提起你我的关系,就是不想让你有接近圣上的机会。” 晁灵云闻言一愣,听了李怡这番话,顿时醒悟——李瀍这等人物,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单纯的多嘴男? “现在你我在一条船上,以圣上仁厚的性情,如果我们和和气气地上岸,今晚你一定会被赐回光王宅。”李怡有点无奈地苦笑。 晁灵云细想了一下,也有些傻眼:“那可如何是好?难道绕了一大圈,我们又要回到原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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