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公主心里最深的伤痛,你要她如何想开?”晁灵云回想起自己眼睁睁看着公主委身于乌介可汗的不堪往事,心里泛起一阵抽痛,“公主在回鹘忍辱二十年,支撑她的是对大唐的责任、对亲人的思念,可如今大唐就这样回报她吗……” “事已至此,你也堵不住那些难听话。依我看,你有空就多去陪陪公主,给她找些消遣,免得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积郁成疾。人只要没了烦恼啊,身体自然也就好了。” 晁灵云双眉紧蹙,无力地叹了口气:“嗯,我也只能如此补救了。”
第255章 公主自尽 这日回府以后,晁灵云立刻张罗起来,不但带着三个孩子去公主府做客,还从市肆搜罗各类新鲜吃食、奇巧珍玩、传奇话本,隔三岔五地往公主府送,总之是想方设法地逗太和开心。 而另一方面,自从监视光王宅的神策军撤走之后,晁灵云耐心地观望到六月,终于稍稍放松警惕,将李怡藏在慈恩寺的消息告诉了王宗实。 王宗实自是喜出望外,与晁灵云商量:“我瞧着圣上对王才人一向百依百顺,他既然已经答应才人会放过光王,光王是不是就可以露面了?” “你先别急,这事还是由光王决定才好。”晁灵云嘴上劝王宗实沉着,自己却已按捺不住相思之苦,低声笑道,“你替我备一匹马,我要去慈恩寺看看他……明日一早便回。” “哎!”王宗实喜滋滋地答应。 心里牵挂着情郎,晁灵云迫不及待地骑上马,前往慈恩寺,见到李怡后自是一番缱绻,毋庸赘述。 转天一早,晁灵云像一朵得了雨露滋润的鲜花,满面春风地回到光王宅,刚进门却见到了脸色苍白的王宗实,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婢女。 晁灵云起初以为是宅中哪个侍女犯了错,正站在门口被王宗实教训,待到定睛一看,却认出她是太和公主身边的婢女。 不等晁灵云发问,王宗实已开了口:“娘子,公主出事了。” 晁灵云心中一沉,忙问:“公主出什么事了?” “公主不知是何原因,昨夜悬梁自尽,娘子快去看看吧……” 王宗实话还没说完,晁灵云已转身上马,飞速赶往公主府。 此时大长公主府内已是哀鸿遍野,乱作一团。 晁灵云飞驰入府,跳下马,随便揪着一个人便问:“公主在哪儿!” “在,在寝室……” 晁灵云大步奔向寝室,穿过一群哭哭啼啼的婢女,走到屏风后,在看到那停放在床榻上,蒙着白布的人时,双腿骤然一软,跌坐在地上。 “为什么要想不开……为什么……”她无力地靠在床榻边,两眼隔着朦胧泪光,看见白布下露出公主苍白僵硬的手,那削玉般的手指上,依旧戴着十三郎千里相赠的玉指环。 都已经忍了二十年,好不容易回到大唐,为什么就不忍了呢? 晁灵云隐约知道答案,却不敢面对,周遭凄凄切切的哭泣声让她悲从中来,忍不住厉声斥责:“还有脸哭!你们平日是怎么伺候公主的,但凡尽心尽力一些,公主又怎会出事!” “孺人,冤枉啊……”一群婢女伏在地上,抖得如秋风落叶,“公主心思细密,本就容易忧虑,奴婢们哪个不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昨日白天公主明明挺好的,晚膳还多用了几筷子醉虾,谁知夜里就出了事……” 晁灵云听了婢女们的哭诉,直觉这其中有些蹊跷,忙道:“晚膳后公主都做了什么,你们一件件说给我听,谁敢有错漏、隐瞒,我绝不轻饶!” 婢女们噤若寒蝉,唯唯称是,推了一名主事的婢女来回话:“昨日晚膳后,公主去园中散心,摘了些茉莉插瓶。回房后点了炉安息香,坐在禅椅上一边饮茶,一边看书。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公主忽然说要歇息,吩咐奴婢们到外间守着。奴婢们虽觉得公主就寝的时辰早了些,却根本没往那处想……如今仔细回想,当时公主语气急促,隐有哭腔,应是忍着伤心,故意支走奴婢们的……”婢女说到此处,已是伏地痛哭,泣不成声。 晁灵云强忍着心中悲恸,将婢女的话推敲了一遍,问道:“公主看的是什么书?” “奴婢不识字,这便将书取来给孺人过目。”婢女起身走到禅椅边,取来一卷书呈给晁灵云。 晁灵云接过书问:“你确定就是这卷书?” “确定的,这书名的第一个字是奴婢的姓氏,当时奴婢便留心多看了两眼,再不会认错的。” 晁灵云低下头,首先看到书名《周秦行纪》,再一看著者赫然写着“牛僧孺”,这名字让她心中顿觉不安。 为什么这个人的名字,偏偏出现在这里? 她双手颤抖着打开书,一目十行地扫了眼书中内容,大略判断出这是一篇以冥遇写艳遇的志怪传奇。 这类故事是闲书里喜闻乐见的题材,每隔一段时间市面上就会冒出很多,这卷书应是自己去书肆为公主搜罗新书时,无意中随手掺进来的。 晁灵云起初心中纳闷,可越往下看,就越发现这篇传奇的诡异之处。 原来牛僧孺用这篇文章记述了自己的一夜奇遇。他在一座荒野大宅中遇见了薄太后、戚夫人、王昭君、潘妃、杨太真、绿珠,这些前朝和本朝的传奇美人,与他把酒言欢,而后在商议当夜的侍寝人选时,众美人都以各种理由推脱,唯有薄太后对王昭君赤裸裸地说了这样一段话:“昭君始嫁呼韩单于,复为株累弟单于妇,固自用,且苦寒地胡鬼何能为?昭君幸无辞。” 紧跟着下文便是:“昭君不对,低眉羞恨。俄各归休,余为左右送入昭君院……” 字里行间的轻薄之意,令晁灵云冷到骨子里。 只要是熟悉宫闱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哪里是写薄太后与王昭君,分明就是暗指太皇太后与太和公主! 就是这份传抄天下的羞辱,最终压垮了公主…… 晁灵云一阵头晕目眩,丢下书卷,泪如雨下:“为什么要写这么过分的东西,为什么……” 房中婢女们不知所措,看着哭成泪人的晁灵云,惶恐地劝慰:“孺人,孺人节哀顺变……” 晁灵云充耳不闻,只是盯着静静躺在榻上的太和,心如刀绞:“我们明明那么辛苦,那么辛苦才回来,你怎么舍得就这样放弃……” 在苦寒之地被蛮夷百般磋磨,都能熬过来,才知道自己人捅的软刀子,原来最伤人。 就是失望到了极点,才会选择撒手离开吧? 晁灵云恍恍惚惚地起身向外走,两侧涌过乱纷纷的人群和飞舞的白幡,夏日朝阳刺得她两眼发花,泪水止不住地滚落。 混乱中,不知是谁撞到了她的肩,她踉跄了一下,终于清醒过来:“十三郎,十三郎还不知道这件事……” 她擦了一把眼泪,飞快跑到公主府门口,骑上马赶往慈恩寺。 她要去十三郎那里!管他大局未定,管他形势凶险,此刻她一定要见到十三郎,在他怀里喘上一口气,让自己冰冷的身体暖过来。 晁灵云快马加鞭,不顾马背剧烈的颠簸,一口气穿过大半个长安城,赶到慈恩寺的山门口。 此时香火旺盛的慈恩寺已是香客如织,疾驰的骏马惊扰了行人,她不得不狠拉缰绳,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起来,引得众人一片惊呼。 饶是晁灵云骑术精湛,也得绷紧了浑身肌肉,全力控马,才不至于落下马鞍。随后骏马前蹄落地,猛然一顿,她瞬间感觉到小腹深处一阵绞痛,不由脸色苍白地弯下腰,呻吟出声。 知客僧认出了晁灵云,连忙跑上前,将她扶下马来:“孺人没事吧?为何匆匆赶来,可是有急事?” “我要见他。”她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便觉得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瘫了下去。 知客僧慌忙将她扶进山门,这时她已是两眼昏花,看不清路,五感六识好似都被锁在了躯壳里,唯有小腹里的疼痛一阵紧似一阵,提醒着她即将到来的危机。 晁灵云已生过三次孩子,知道小肚子那一块是多要紧的地方,不由紧张得浑身发抖,两条腿更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开步子,只能被人拖着勉强前行。 不怕,不怕,等到了十三郎那里,就会没事了。 她在心里不停安慰自己,想咬牙撑过眼前这段漫长的路,不料腿间忽然一热,濡湿的感觉让她万念俱灰,抽泣着向下栽倒。 她听见知客僧慌乱的呼唤,却无力再支撑,就在快要摔倒在地时,虚软的身体猛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抄住。 “灵云!” 昏昏沉沉中,耳边传来十三郎的声音,她顿时安下一颗心,放任自己露出最痛切最扭曲的表情,抽咽着哭喊:“十三郎,公主……公主薨了……”喊出这句话时,她感觉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正要放松地大哭一场,冷不防一口气逆行而上,噎得她晕了过去。 这一晕也不知道晕了多久,等晁灵云缓缓恢复意识,睁开沉重的眼皮,疼痛便像一只重锤,狠狠撞进她的小腹。 她疼得浑身一抽,疲软的四肢却只能瘫在榻上,连蜷起身子护住小腹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难受得伸长脖子,发出一阵呻吟:“嗯……疼……” “灵云,你醒了?” 李怡醇厚的嗓音让晁灵云心中一暖,她慌忙移动视线,在昏暗的禅房中找到李怡明亮的双眼,惶恐地问:“十三郎……我,我这是怎么了……” 李怡低头凝视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始终无法开口,目光中流露出的哀伤却是那么深切,深深地刺痛了晁灵云,让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错误:“我是不是……有了孩子,然后没,没……” 看见李怡轻轻点了下头,晁灵云眼神一黯,瞬间陷入巨大的绝望。 她竟然有了孩子,却毫无感觉,那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难道是四月十五,自己与十三郎重逢那日?该死,她怎么能那么粗心大意!可她是真没想到区区一夜就能怀上,若早点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不敢这样折腾自己。 晁灵云忍不住用双手捂住眼睛,泣不成声:“我怎么能那么不要命地骑马,都是我的错!我真是蠢,我对不起那个孩子……” “灵云,别如此自责……”李怡握住她的手,哑声道,“方丈说了,你是上一胎生产落了病根,这一次本就胎息不稳,加上情绪激动,才会发生这样的憾事。” 晁灵云拼命摇头,两眼依旧泪如泉涌,断断续续道:“是我的错,为了早点见到你,拼命骑快马,十三郎,公主她……” “皇姊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提及太和公主,李怡脆弱哀伤的脸骤然闪现狠戾的杀气,“你好好调养身体要紧,至于其他的事,不要再多想。” 晁灵云摇摇头,急切道:“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吗?包括公主房中那本《周秦行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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