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心事。”元真笃定地判断,放下篦子,对晁灵云道,“有心事不妨和我说说,兴许我可以替你排解排解。” 晁灵云听着师父从容而关切的语气,尽管知道自己没法对她坦白,心中却还是暖意融融:“师父,弟子近来总觉得心头茫然,明明有好多事情想做,却每天原地打转,浑浑噩噩,最后一件都做不成。” “你这是三心二意。”元真板起脸,告诫自己的弟子,“人虽有两只脚,一次却只能走一条道,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想不通吗?” 这大道至简,成就了元真娘子,却困住了晁灵云:“师父,弟子明白自己必须做出选择,可就是不知道该走哪一条路。” “不知道吗?那就走你认为最苦最难的那一条。”元真回答,一双慧眼仿佛看透了晁灵云,坚定有力地说,“因为那一定是你心里最想走的路。”
第127章 郑宅春宴 浓雾般的迷障被一语点破,晁灵云双眼异常明亮,望着元真粲齿而笑:“多谢师父解惑,弟子一定遵从内心,走自己最想走的路。” …… 丝绳提玉壶,金盘脍鲤鱼,位于善和里的郑注宅邸,春宴正到了气氛最热烈的时刻。 张大郎指挥着四名童仆,将刚刚烤好的全羊放进硕大的漆盘,合力抬往设宴的客堂。一群清俊的儿郎一路走过雕梁画栋、飞庑复壁的宅院,沿途忽然嗅见一阵香风迎面而来,就看见一群身穿红罗裙,蒙着面纱的舞姬从他们眼前翩然走过。 “姊姊们好香!”唇边刚冒出一层青色茸毛的臭小子大胆起哄,逗笑了跟在他们身后的张大郎。 “太狂生……”舞姬们羞恼地娇嗔,却是顾眄横波,媚眼如丝。 春天真是到了啊……张大郎轻轻捻了一下胡须,忽然有点想念他的宝贝绛真,恍神间眼一花,感觉自己在舞姬中看到了一对很眼熟的眉眼。 晁孺人?他心中一惊,想再定睛细看,身姿轻盈的舞姬们却已袅娜走远。 客堂里正是一片沸反盈天的喧闹画面,酒酣耳热的狂徒们或手舞足蹈,或烂醉如泥,无不露出一副忘形的醉态。 郑注手执金杯坐在首席,被眼前这酒池肉林的糜烂一幕深深取悦,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 这一帮亡命之徒,都是可以为他卖命的马前卒,他要宫禁之外的巍巍长安,尽数归于他的掌心。 “郑判官,我敬你一杯。” 耳畔忽然传来一句语调谄媚的话,适时拉回了郑注的神智,他转过头,看见国舅萧洪正举着酒盏对自己笑,连忙打起精神应酬:“国舅客气了,应该是下官敬你才对。”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举杯同饮,相视而笑,萧洪顺势凑近了郑注,奉承道:“萧某虽是国舅,与助理万机的郑判官相比,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闲官了,今日有幸能与大人结交,是萧某的荣幸。” “不敢当,不敢当。”郑注嘴上客气了两句,心里却甚是得意,夸口道,“国舅既然当下官是自己人,今后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国舅尽管开口。” 萧洪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萧某哪里敢劳烦大人,不过我这里倒是知道一些事,说出来也许对大人有用。” 郑注眼中精光一闪,缓缓笑道:“国舅这样说,下官倒是真的很好奇了。如果国舅不方便在这里说,宅中多得是雅厅客房,我们不妨去一个清静的地方,也好容下官洗耳恭听。” “还是大人考虑得周到。”萧洪满脸堆笑,起身跟着郑注退出了酒宴。 二人离开客堂,携手走进一间花厅,让侍儿简单摆上几样解酒的茶汤素果,关上门交心。 待到厅中只剩下自己与郑注,萧洪斜倚着桌案,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萧某与光王有点宿怨,手里正好也握着他的一个把柄。我知道大人与颍王交好,所以想将我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大人,至于其他都由大人定夺,当然,如果这个把柄颍王能够用得上,顺手替我报了仇,我就没有更多奢求了。” 郑注听了他的话,沉思片刻,却问:“恕下官多此一问,按说国舅与圣上更为亲近,此事国舅为何不求助于圣上?” “圣上是个慈悲心肠,他若知道此事,一定是劝我息事宁人。”萧洪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当初我被太后的人重伤,九死一生,圣上也没为我讨回多少公道,如今这点个人恩怨,他更不会放在心上了。” 郑注点了点头,道:“国舅信得过下官,是下官的荣幸,却不知国舅手中有光王什么把柄?” “我知道光王与荐福寺住持过从甚密,这里头到底是什么勾当,”萧洪邪邪一笑,回答郑注,“西市里有家很大的茶行,表面上是由一个名叫赵缜的人在经营,实际上却是光王的生意。光王每年都会将数量可观的私茶卖给长安各个佛寺,从中渔利。” 郑注听罢,不由笑道:“国舅啊,恕下官直言,本朝亲王不能出阁,私下做些营生获利,虽不光彩,倒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洪盯着郑注轻慢的双眼,不甘心地舔舔唇,往下道:“我知道那赵缜手里有两本账本,一本明账,一本暗账。” “哦?那明账是什么,暗账又是什么?” “那明账上记的,是从各地山民手中收的私茶,销往各处佛寺的账目。至于暗账嘛……”萧洪感受到郑注投向自己的专注目光,得意地扬声,“那暗账上一笔笔记着的,都是从各路江贼山匪手中收来的官茶御贡。” 郑注神色一凛,兴致勃勃地问:“国舅此话可有根据?” “我这些话句句属实,字字皆真。”萧洪信誓旦旦道,“当初我在茶纲服役,走水路押运紫笋贡茶上京,中途遇到江贼劫掠,被赵缜的航船搭救。起初我以为一切都是侥幸,然而当我到赵缜的茶行里做客,无意间喝到这一年无比稀缺的紫笋贡茶时,我就暗暗起了疑心。” 思及往事,萧洪不禁冷笑:“恐怕赵缜再也想不到,如我这类身份卑微的茶纲役人,虽然酬劳微薄,却因劳役之便喝遍了天下名茶。尤其是紫笋贡茶的滋味,就算是割了我的舌头,我也尝得出来。我抓住这一点猫腻,派人盯着赵缜的一举一动,没过多久便发现他与光王暗中有往来,就这样顺藤摸瓜,才让我打探到了光王背地里的勾当。” 萧洪对郑注娓娓道出来龙去脉,却隐去了发现赵缜与李怡有往来的真正原因——吴青湘,同时也隐藏了那一柄致命的袖箭。 身为市井出身的升斗小民,萧洪习惯了趋利避害,也习惯了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郑注听完萧洪的话,好似无意中掘到藏金的穷人,笑得两眼发光、志得意满。 他亲热地与萧洪勾肩搭背,笑着许诺:“国舅今日这一席话,对颍王一定大有用处,下官会尽快向他禀报。国舅放心,你的这份功劳,下官绝不会独占。”
第128章 诡异的暗室 萧洪连忙说了几句谦语,满心暗喜地与郑注结束了密谈,一同离开花厅,返回酒宴。 郑注一路谈笑风生,忽然眼角余光中红影一晃,他不由定睛望去,远处却已是一片春光明媚,没有半点异样。 就仿佛精魅花妖,一闪而逝。 郑注挑挑眉,面不改色,与萧洪有说有笑地前往酒宴。 晁灵云伪装成一个迷路的舞姬,悄然潜入郑注的后宅深处,凭借着往日的训练与经验,还算顺利地摸到了一处看着像禁地的所在。 此时春宴正酣,把守门禁的侍卫也少不得分到一些赏钱和酒食,无暇将心思全放在职责上。 晁灵云趁机从他们的视线死角翻墙而过,越过两道关卡,在跳进一座小院时,被突然响起的犬吠吓得又攀上墙。 好吧,能在深宅里养着恶犬防贼的地方,一定是她要找的地方。晁灵云趴在墙头自我安慰,看着两头黑油油的巨犬冲着自己的方向狂吠,观察到它们都被系着链子,拴在房门前的楹柱上,这才松了一口气,趁着侍卫赶到前躲到了墙外。 被打断吃肉喝酒的侍卫们骂骂咧咧地冲进小院里,只看见嚎叫不止的两只狗,在院子里搜查了一圈,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别叫唤了!”侍卫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声,恨不得踹狗两脚,又怕酒菜都被留在前门的同伴吃光,飞快锁上院门扬长而去。 晁灵云静候了一会儿,等小院重新安静下来,便又攀上墙,瞄准已经警惕地昂起脑袋的黑狗扔了一粒石子。 疯狂的犬吠瞬间再度响起。 这一次侍卫们来得慢了些,开锁进门,看到空无一人的院子,也不急着搜查,先对着不停叫唤的狗发了一通脾气。 “合该剥皮抽筋的畜生!没个风吹草动就乱号丧,净耽误老子快活!” 几名侍卫在院中里里外外绕了两圈,依旧没发现任何异状,正气急败坏,其中一个小弟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大哥,莫不是这狗闻见了外头的肉香,在跟我们叫馋呢?” “有道理。”被唤大哥的侍卫点点头,低头看了一眼还握在手里的羊骨棒,不甘心地又撕扯了两口,才将沾着肉星的骨头往两条狗当中一丢。 两条狗立刻撕咬在一起,争抢羊骨头,惹得众人笑起来:“果然是馋了,瞧这狗咬狗的,哈哈哈……走吧走吧。” 小院的门再度被锁起,晁灵云攀上墙,探头看着两条狗“啪嚓啪嚓”地将骨头咽进肚子,白森森的犬牙挂着涎水,锋利无比,胳膊上立刻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吃完骨头的恶犬发现了她,再度吠叫起来,然而这一次侍卫们却迟迟没有出现。 “哼,一帮酒肉之徒,还没狗忠心呢。”晁灵云冷冷一笑,翻墙跳进小院,避开恶犬把守的房门,挑开一扇窗户跳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光线比户外自然要昏暗些,晁灵云还没看清屋中景象,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臭,她的双眼适应了一会儿,在看见倚着四壁摆放的药柜时,不由吃惊地“咦”了一声。 郑注派人重重把守的地方,不会只是一间药房吧? 晁灵云吸吸鼻子,闻出这扑面而来的腥臭里确实也混着一股药香,不禁皱眉自语:“合个药还藏着掖着,搞什么歪门邪道呢……” 她在屋子里东摸摸西碰碰,特别留意墙缝和地砖,基本上排除了这间屋子另有密室的可能。 带着扑空的烦躁,她翻了翻桌案上的医书,不期然看到各类疑难杂症的记录,颇为意外地想:这人巧言令色,坏事做尽,想不到还真存了几分济世救人的心。 晁灵云不通医术,对着满纸佶屈聱牙的医药方,如读天书,看了几眼也就丢开了。这时她注意到摆放在药架上的坛坛罐罐,皱着眉吸了吸鼻子,发现从进屋开始就闻到的腥臭正是来自坛中。 “一股怪味道,这人到底在用什么合药?”她按捺不住好奇,屏住呼吸,打开了一只灰色的陶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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