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马蹄声。” “马蹄声?”赵缜讷讷重复了一遍,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却只有滔滔江水声顺着风声灌满了他的耳道。 “嗯,约有一百骑,正冲着我们来。” “一百骑?”赵缜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阵仗若是冲着他们来的,真可谓兴师动众了。 他有点怀疑,可眼前须眉全白的一张脸,沉静得如同倒映在深潭里的月,让人根本生不出哪怕一丝的质疑。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十三郎一定要他与自己同行的原因了。 “善慧法师,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办?”既然自己完全听不见马蹄声,赵缜索性将这个问题抛给善慧。 “来者不善,”善慧叹了口气,问赵缜,“还有多少物资待运?” “不多了,只余九分之一。” “让船工加紧,此刻风不大,可以先起锚,随时听号令起航。” “好。”善慧的提议正合赵缜心意,他当机立断,亮起滚雷般的嗓子,对全船人发号施令。 洪亮的声音仿佛凝住了夜色与江风,让正在行动的人齐齐停滞了片刻,随后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响起,又顺着江风飘散。 运货的船工速度加快,同时不再下船舱,而是直接将东西堆在甲板上,整船人配合默契,待到众人终于能够听见马蹄声时,航船已经缓缓离岸。 “法师好耳力!”赵缜倍感庆幸,不由赞叹了一声。 “可惜贫僧水性不大好。”善慧顾不上高兴,忧心忡忡道。 赵缜愣了一下,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只好随口安慰:“法师放心,有我在,淹不着你的。” “可眼下这个时分,江上的船未免太多了。” 赵缜放眼望去,眼前又哪里看得见船,他顿时毛躁起来:“求法师把话说明白,我们是不是被人包抄了?”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还用说明白吗?善慧索性直接问赵缜:“若遇上这种情况,十三郎是如何交代你的?” 赵缜咬咬牙,猛然大吼:“全力前往九龙滩,突围后各队依照编次弃船,留我掌舵,生者日后自行归队!” 众人得令,齐齐应了一声。赵缜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向船尾。 善慧不属于任何编队,便跟着赵缜,不慌不忙地也往船尾去。 等赵缜终于从功败垂成的惊怒中回过神,他转头看见了善慧,这才想起道谢:“多谢法师大恩。今日幸亏有法师在,我们才有了转圜的余地,若被人当场拿下,十三郎的麻烦可就大了。” “郎君不必言谢,”善慧淡然道,“我们本来就是一条船上的。” 赵缜因为善慧的话大笑了两声,在这危机四伏的暗夜里听来,显得格外豪爽:“能听到法师这句话,这船就是行到黄泉我也不怕了。” 这话善慧就不爱听了,他双掌合十,犹犹豫豫地问:“郎君,我们能不死吗?” 赵缜这回是真乐了:“善慧法师,你一定没听说过九龙滩吧?” “的确没有,”善慧问,“这九龙滩莫非有什么说法吗?” “当然有,”赵缜望着船下越来越湍急的江水,缓缓道,“这一带的船家流传着一句古话——‘船行九龙滩,人到鬼门关。’”
第131章 破釜沉舟 善慧听了赵缜的话,脸色倒还是和往常一样白,只扶着船舷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九龙滩是这条江里最险的一段,据说江底遍布乱石暗礁,水道宛如蟠龙九曲,只有经验最丰富的船家掌舵,才能平安渡过。” 善慧赶忙问:“郎君掌舵的经验如何?” “甚为不佳。”赵缜毫不掩饰地评价自己,并将接下来要做的事和盘托出,“十三郎吩咐过,若我们的船被人盯上,宁可沉舟江底,也绝不能让一件兵刃落入他人之手。而我,誓与此船共存亡。” “善哉善哉。”江心风急浪高,善慧看着船工渐次弃船而去,叹道,“郎君有此壮志,贫僧身无长物,也只有舍命相陪了。” “是赵某连累了法师。”赵缜望着善慧紧抱船舷的孱弱身躯,心中不禁有些愧疚。 “既然同在一条船上,郎君就不必见外了。”善慧道,“昔年达摩一苇渡江,今夜在此江上,或许就是贫僧超脱生死海的机缘。” 赵缜无声一笑,回头望向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江船,顾不上再说话。此时船工已走了七七八八,船速全赖风与江流,然而满舱的兵器让船吃水很深,大概不用多久就会被敌船追上。 “已经快到九龙滩了,那些船未必敢靠近。”赵缜自我安慰着,将放置在甲板上的兵器尽力往江里抛,希望船能走得更快。 包抄的敌船越靠越近,近到两方可以借着火把的光亮望见彼此。此刻甲板上只剩下赵缜和善慧,二人紧张地望着敌船上拎着飞爪的武士,看着他们旋转绳索,将飞爪齐齐抛出。 数枚带着绳索的飞爪勾住船舷,飞爪锐利的铁刺深深扎入木板,绳索瞬间绷直,将顺流驶向九龙滩的船身牵拉住。赵缜立刻抽出腰刀,又往善慧手里塞了一把匕首,大喊:“快割绳索!等他们抛出铁索的飞爪就迟了!” 铁索飞爪分量很沉,必须等到距离更近一些才能抛出,善慧不敢迟疑,按照赵缜的吩咐尽力去割绳索。 茫茫夜色中,几支带火的箭忽然射来,将二人的身影暴露给了对面船上的箭手。嗖嗖的箭矢声顷刻在耳旁响起,忙着割绳索的善慧无暇他顾,忽然听见赵缜大喝一声:“小心!” 他猝不及防,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刺穿了他,连带着让他向后摔倒在了甲板上。肩上传来一阵火烧般的剧痛,善慧哆嗦着碰了一下扎进肩头的箭杆,目光惊慌地寻找赵缜。 赵缜狠狠骂了一句娘,扬起腰刀砍断最后一根绳索,才奔向倒在甲板上的善慧:“你伤到哪儿了?” “肩上。”善慧急促地回答,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上滚滚滑落,“我中了一箭。” 赵缜飞快地替他检查伤势,安慰道:“只是刺穿了琵琶骨,伤得不算太重。” 说话间,二人突然听见咣当一声,同时感觉到船身狠狠颠簸了一下,待到稳住身体,赵缜便欣喜若狂地大喊:“是暗礁!我们到九龙滩了!” 善慧正疼得嘶嘶倒吸着凉气,望着赵缜喜形于色的一张脸,被他这份疯狂震撼到心惊肉跳。 与此同时,发自船底的碰撞声还在持续,整条船仿佛跌跌撞撞的醉汉,在江上颠簸得越来越厉害。 “那些船不会再往前了,除非他们想与我们同归于尽。”赵缜胸有成竹道。 事实果然应了赵缜这句话,追着他们的船陆续停滞不前,并且开始缓缓后退。 善慧无力地仰躺在甲板上,听着舱底不断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咔嚓咔嚓的木板破裂声,还有哗哗的江水倒灌声,几乎算是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即将到来的死期:“这船马上就要沉了吧?” “对,”赵缜折断善慧肩头的箭杆,将他搀扶起来,替他脱掉多余的衣物,“我水性还算不错,趁着船沉之前,你跟着我一起跳江吧,我带着你泅水,也许天无绝人之路。” “算了,还是别拖累你。”善慧只觉得伤口疼得钻心,连动一下都不敢使劲,什么泅水实在是想想都怕,宁愿葬身鱼腹。 “都到了这时候,还说什么拖累不拖累,”赵缜用腰带将善慧与自己绑在一起,生死关头,仍不忘打趣,“眼下我们同在一条绳上了,法师可不要和我见外。” 说罢,他抱紧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衣的善慧,在乱石将船撞得四分五裂之前,带着他一同跳下船舷,瞬间没入了黑暗的江水之中…… 沉船的消息在传入光王宅之前,先一步送到了颍王宅中。 李瀍听了仇士良的禀报,脸上不见喜怒,让仇士良心中越发忐忑,只好主动请罪:“卑职无能,没能当场人赃并获,请殿下降罪。” 李瀍没理会仇士良,径自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这事我倒觉得有点意思……” 仇士良一怔,连忙接话:“殿下的意思是?” “你仔细想想,那一船茶就算是江贼的赃物,值得用沉船来销毁罪证吗?”李瀍慢条斯理地饮下一口酒,冷笑道,“怕我查到贼赃,毁掉账本不就好了?有那么多脱罪的办法,偏偏一个都不试,竟然一船人直接舍命沉舟……有些事做得太过,反倒引人怀疑。” “殿下是怀疑,那条船上还有其他猫腻?” “嗯,”李瀍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吩咐,“去仔细问问你的人,那条船的大小、形制,还有吃水大概有多深。当时那么多双眼睛,总会有注意到的人。” “是。” “还有,问出答案以后,不用急着来告诉我,先差人装一船茶饼瞧瞧。”李瀍看着一脸疑惑的仇士良,耐下性子解释,“我若猜得不错,那一晚船上的东西,可不见得就是茶。” 仇士良恍然大悟,兴奋地追着李瀍问:“依殿下的猜测,那艘船上装的应该是什么?” “猜测毕竟只是猜测,”李瀍笑着拍拍他的肩,“真相还得靠你一样样去试啊,布帛、木材、铁器,可别漏了什么。”
第132章 去意 尽管有绛真再三告诫,急于改变现状的晁灵云还是鼓起勇气,前往李德裕府邸求见。 经家丁通报后,两名婢女将晁灵云引入一间书斋,柔声道:“大人吩咐,请娘子在此稍候。” 晁灵云谢过婢女,一个人忐忑不安地站在书斋里等候,须臾,便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往书斋这里来。 她慌忙跪地恭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待到余光瞥见一只脚踏过了门槛,才战战兢兢开口:“奴婢晁灵云,拜见大人。” “免礼。”李德裕走进书斋中坐下,打量着今日突然造访的手下,不免好奇地问,“你理当一直待在光王那里,为何今日突然到我宅中来?” 晁灵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先面向李德裕叩拜了一下,才鼓起勇气开口:“奴婢无能,不能再忠于职守,所以来向大人请罪。” 李德裕微微一怔,问:“此话怎讲?” 晁灵云低头道:“奴婢本该恪尽职守,为颍王效力,可是奴婢嫁给光王一年有余,又与他有了孩子,难免心志不坚,不能跳出庸俗妇人的窠臼……” “嗯,你的意思,我已知晓。”李德裕沉声打断了她的话,皱眉道,“今日你来找我,相信已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并不是贸然冲动之举。我且问你,颍王那里,你打算如何交代?” 晁灵云的双手在袖底缓缓攥紧:“大人这个问题,正是奴婢最大的心结。” “儿女情长,自古都是难过的一关。”李德裕叹了一口气,“当初是我将你引荐给颍王,如今你想退出,此事也理当由我调停。可惜你已为光王生下一子,如何从他那里脱身,却是一道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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