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自出门后,一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此刻终于轻轻点了一下头,开口问:“娘子就是晁孺人?” “正是。”晁灵云回答完,想到自己尴尬的身份,心中不由滑过一丝惊疑,问道,“郎君认得我?” “大人听说你到了,让我出来迎你,”那人沉稳的嗓音有种残阳式的沧桑,倒也动听,“你来的正好,快请进。” “是,”晁灵云应了一声,问,“郎君如何称呼?” “石雄,字子英。” 晁灵云默默记下这个名字,跟着石雄走进书斋,面见李德裕,双双行礼。 李德裕今日似乎心情甚好,令他们免礼入座,面含微笑道:“你们人齐了,我就直接说正事了。晁娘子,秋妃的信,你已经看过了吧?” “是。”晁灵云谨慎地回答,等他示下。 “这封信,是我命子英递给你的,他原先在振武军任裨将,如今也为我所用。”李德裕顿了顿,道,“毕竟你是王宅女眷,在外行走若有不便之处,可以由他助你。” 晁灵云一听这话的意思,心中一沉,低头道:“是,多谢大人。” 李德裕点点头,吩咐石雄:“子英,你先退下。” 石雄行礼告退后,李德裕又对晁灵云道:“此人骁勇善战,身手也极好,可惜命途多舛,与你倒是同病相怜。” 他漫不经心地捻着胡须,并不往下细说,一双锐利的眼往晁灵云身上扫了一圈,问:“光王知晓了你的身份,是何态度?”
第147章 魇症 晁灵云早料到李大人会有此一问,低着头小心翼翼回答:“光王知晓奴婢身份后,恼火了一阵,但看在孩子的份上,并没有为难奴婢。” “嗯,光王倒是很有器量。”李德裕颔首,问道,“你看了那封信,有何打算?” “一切但凭大人吩咐。”晁灵云想了想,又道,“奴婢很担心秋妃,但光王那里,又怕不好交代。” 李德裕微微冷笑:“你要倒戈去光王麾下?” “大人误会了,”晁灵云心中警觉,不动声色地撒谎,“光王只是担心奴婢的身体,因为奴婢又有了身孕,他本人并没有什么野心。” 李德裕听罢,不置可否,言归正传道:“秋妃给我的那封信里,提及浙西观察使王璠,此人是王守澄心腹,他若有所动作,长安这里,恐怕又要再起风波。” “如今宋申锡已死,漳王也沉冤难雪,若是王守澄授意王璠为难秋妃,不知他到底有何目的。”晁灵云不解道。 “他的目的,恐怕在我。” 李德裕的话让晁灵云心惊肉跳:“大人与秋妃的关系,怎会被王守澄察觉?”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德裕冷哼了一声,“我在朝中,可没少得罪他。” 晁灵云沉思片刻,抬头望着李德裕问:“大人想要奴婢做什么?” “如今天下久旱,圣上已下诏求致雨之方,此事,大有文章可做。”李德裕慢条斯理道,“若王守澄真准备对我发难,我自然要先下手为强。” 听到李大人提及圣上,晁灵云的心立刻怦怦直跳,喉咙发干地问:“大人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由我们里应外合,献给圣上一位能够斩奸除恶的方士,用王守澄与郑注的项上人头,祭天求雨。”李德裕盯着晁灵云的双眼,缓缓回答。……这日晁灵云离开宰相府,返回光王宅时,中途掀起车帘留心观望,才意识到长安真的已经许久不曾下雨。 天地间一片晴光盛放,没有一丝云气的天空蓝得令人目眩,沿途的树木都灰扑扑地蒙着尘,干燥的风吹在人脸上,不一会儿就让皮肤干得发痒。 这样的天气,不由地惹人心浮气躁,盼着来一场痛快的大雨。 晁灵云无力地倚着车窗犯愁,旱灾这等关乎民生的大事,圣上都急得征召能人异士来求雨了,李大人还在这事上做文章,是不是太不应该? 她只顾着腹诽,却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不再将李大人的决定奉为圭臬。 马车很快抵达光王宅,晁灵云回到安正院,有点意外李怡竟守在寝室里,一直等候着自己。 李怡一见到她,双眼便盯着她上下打量,问:“李德裕可有为难你?” 晁灵云心中一紧,连忙摇摇头:“没有,你放心吧。” “真的?”李怡虽然半信半疑,但眉眼间的紧张瞬间放松,让晁灵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隐瞒是对的。 “真的,”晁灵云在他身边坐下,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也是多亏了颍王有言在先,李大人才做了个顺水人情。不过我觉得,他一定是看我很快又要大腹便便,嫌弃我没用了,才放弃我的。毕竟再好的身手,也架不住像这样一年接一年地生孩子啊,再说我也没那么顶用。” 她像流水般顺畅的说辞,终于渐渐使李怡信服。 “真的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你不放手,李大人再怎么也不可能拂了你的面子,我的光王殿下。”晁灵云心里忍着痛,故作轻松地笑话他,“这天底下啊,也就只有你拿我当宝贝……” 哪知李怡却一本正经地回答:“你知道就好。” 晁灵云心里一热,鼻子就有点发酸,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心里更是满怀歉疚:“我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别总替我担心。” 李怡试探着将她揽进怀里,看着她柔顺地依靠在自己肩头,悬了多日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得到安放,柔软得如同月光流泄千里。 这大概就是风波过后的宁静了吧?但愿这一刻安稳,能延续到地老天荒。 然而世事总不尽如人意,平静的日子才过去三天,晁灵云午后在花园里散心,冷不防被一只突然冲出来的黑猫惊吓,整个人当场脸色煞白、手脚发软。待到被侍儿扶回寝室,躺下压惊,她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烦躁不安,到了傍晚,更是渐渐神志模糊、胡言乱语,一看就是被邪祟给魇着了。 李怡将安正院里的奴仆骂了一通,命王宗实去请太医,又打发下人们提着灯笼在宅中四处寻找,去捉那只魇住晁灵云的黑猫。 结果那只神秘的黑猫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下人们忙到半夜,一无所获,为晁灵云诊治的太医同样也是一筹莫展。 一群人忙得人仰马翻,到了最后,还是太医给了李怡一个建议:“殿下,晁孺人若是被邪祟冲撞,最好还是请咒禁博士,或者懂巫术的方士来看一看。” “咒禁博士王宗实已经派人去请了,”李怡坐在床边紧握着晁灵云的手,焦急又无奈地低语,“我也请了荐福寺的法师过来,至于法术高明的方士,一时也不知往何处去寻……” “这样的人往往隐匿于民间,要多方打听才找得到。” 太医的话给李怡提了一个醒,他想了想,立刻唤来王宗实,吩咐:“你快派人去四下打听打听,哪里有好的巫医、方士。尤其是灵云的师父、阿姊,还有那几个平日里混迹市井,三教九流都能接触到的人。一定要多打听出几个人来备着,若咒禁博士或者法师能救得了灵云,那是最好,如若不能……也只能求助于他们。” “是。”王宗实拱手应了一声,麻利地下去安排。 太医惭愧地告了声罪,也收拾了药箱离开。 躺在榻上的晁灵云依旧人事不知,李怡心烦意乱,斥退了下人,一时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李怡拧干帛巾,轻轻擦拭晁灵云汗湿的额头,注视着她紧皱的眉头,还有因为落入梦魇不停跳动的眼皮,心疼得恨不得以身替之,偏又无可奈何。 他疲惫地长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将帛巾浸入铜盆,忽然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呓语:“放过我……”
第148章 装疯卖傻 在一个李怡无法看到、无法触及的世界里,晁灵云孤单一人。 她赤足走过尸横遍野的战场,双脚淌着同伴们黏稠的鲜血,一步一滑,直到摔倒在尸堆上,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浸泡在血水里,双眼圆睁,五官保持着死前的狰狞。 她哭着伸手去抹他们的眼睛,想让他们闭上眼,柔软的睫毛一遍遍刷过她的掌心,带给她活生生的酥痒,让她不断想起从前苦乐交织的同袍生涯,然而此刻,没有一个人肯为她的努力合上双眼。 对不起,我来迟了,对不起…… 她徒劳地望着死不瞑目的同伴们,只能痛哭着哀求:“你们别恨我,我会为你们报仇的,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一直哭到流干了眼泪,她想起还没看见头领,又慌张地开始在尸堆里翻找,十根手指被铁甲掀去指甲,伤口红得刺目、疼得钻心,又从心中沥沥滴下血来。 她越找越急,不知道在跟谁拼时间,好像身后有看不见的猛兽在追逐。骤然,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拉扯她离开,无数道声音在她耳边嘶吼,催促她重新上路。 “放过我——”她捂着耳朵,惊恐地大叫。 许许多多的影子围住她,李大人、假母、颍王,还有更多面目模糊的人,纷乱的人影扭曲成一团混沌的黑雾,铺天盖地的压住她,像山一样沉重,让她连抬一抬手指都吃力。 她在黏稠的黑雾里挣扎着,拼命狂奔,直到在深重的绝望尽头发现一点亮光。 她向着那一点星子般的希望跑去,追着追着,星子逐渐放大,变得浑圆如太阳,她被那一团暖暖的光吸引着,穿过一道布满荆棘的路,在彻底摆脱黑暗前,蓦然看见李怡站在路的尽头,在一片白光里望着她浅笑。 揪紧的心骤然一松,她终于舒展开眉头,轻轻睁开双眼。 “醒了!醒了!孺人醒了!” 一阵欢喜雀跃的声音窜进她的耳朵,晁灵云滑动眼珠,最先看到的,却是乔装改扮的石雄。 他一改第一次见面时的朴素,此刻穿着一身西域蕃巫的白袍,羊毛编织的缨络染成红色,缀着许多黄澄澄的铜坠饰。他的脸上用赭石画着复杂的咒文,眼睑下涂着金粉,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浑身散发出的锐气依旧势不可挡,让她一眼就认出他来。 几乎同时,李大人说过的话在她脑中回响:“石雄当年做过捉生兵马使,通晓三教九流,极擅伪装,你回十六王宅以后,与他里应外合,尽快将他的名声在京城里传扬开……” 心虚与慌张瞬间涨满心头,晁灵云移开目光,急切地寻找李怡的身影。 “孺人被邪祟魇住,昏迷太久,光王不眠不休地陪着,体力不支,刚刚被人扶到外厢歇息了。”石雄不紧不慢地解释,顿了顿,忽然添上一句,“光王对你很上心。” 被石雄留意到这点,晁灵云本能地感到危险,立刻紧张地否认:“我不过是个侍妾,只是怀着他的孩子罢了。” 话音未落,房门竟恰好被人推开,晁灵云心中一紧,目光转向房门,便看见李怡与绛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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