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人也在等他开口,但微微僵持了一阵谁也不言语。银铃却已经迫不及待要掀被子了,作为医者她当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甚至是连男女有别的念头都没有。 陆清河见那伸上来的爪子,忙得一巴掌拍掉。 “好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像什么话。让你何大哥来,你出去看看灵堂里还有什么要帮忙的没有。” “喔!” 晓得他穷讲究得很,银铃立刻就站起来挪出了位置,钻到屋子外去了。 何玉听着两个一唱一和的声音,心口微微一窒。似乎只要有陆清河在,三个人中他总会变得无关紧要,像是等着派活的小厮。永远无法用那样轻松又宠溺的语气同那姑娘说话,这是长陆家十几年来养成的,无法更改的习惯。 但没等那姑娘旋出去,陆清河又唤住她,同时也看了何玉一眼。 “银铃等一下,你刚才问自己是不是异族吗?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命;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我太祖高皇帝以仁德取天下,扫除群寇,寰宇义安,九州四海归于一统。苗疆归于大昭顺天命顺人心,而非兵戈所止。中华一族,非以地域服饰言语所辨。” 听见这话,银铃愣愣的转过身来。不是听不懂陆清河的话,她读过汉书的,只是书上写的道理在现实中从来没有人那样做,也没有人和她那样说。 她读到过的道理写在书本里束之高阁,百年来汉人和苗人互相攻讦驱逐。 “大人,属下.....” 何玉也立刻敏锐的察觉到这好像是对于自己同银铃说的那番话的辨析,而那丫头眨眼间就告到了陆清河面前,让他有些难堪。 陆清河投以安慰的眼神,示意他不必太过于介怀,然后掖了掖被角接着道:“银铃,我生于荆楚,古时楚人亦称之为蛮夷。千百年来迁徙融合,楚人与汉人共为一体,曰华。现在在我们荆州不止有汉人、楚人、更有土人苗人,在同一片土地上安居乐业。古之荆楚,于今之苗疆何异,我说的你懂了吗?” “大人......”银铃有些懵的脑袋瓜忽然清明了,“大人,你说的就是书上说的是吗?” “嗯,所以我希望你懂这个道理,苗疆归顺朝廷是顺应天时,苗人并不是异族,汉人苗人皆为一体。而人心所恶,无分族类,无分男女老幼。汉人中即便是饱读经书,登天子门庭者,也未常有当真明白此理者,更不用说苗人。在苗疆我们需要防备的是居心挑拨者,而非汉人苗人,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大人。” 陆清河看着小姑娘恍然大悟的模样,颇为欣慰,“所以在苗疆实行改土归流,不仅是汉人的事,也是苗人的事。这当中少不得要有你出力,你愿意来衙门帮我吗?” 他首先发出了真诚的邀请,目光殷切。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银铃摸了摸耳后,自己都没读过几天书,衙门当官的事能干得来吗? 犹豫之下,虽然觉得陆清河说的有道理,认可她的话。可是一下子要去衙门,去帮汉人做事就有些怂了。想起了自己的师父,还有巴氏土司幸存下来“唯一”的小世子,自己的师兄。 陆清河见状继续道:“改土归流将来苗疆推行开,开荒种地,百姓安居乐业。朝廷还会在苗疆开科举,苗人也可以像汉人一样读书考取功名,实现自己的志向报复。可以自己管理苗疆,朝廷任人以德才择优,而不以族类区分。这样不好吗?” 好啊,当然好。银铃背在身后的手指扣了扣后面的竹帘,眉间有欢喜之色,殷切的问道:“那女子也可以吗?像你说的那样读书,考功名,回苗疆来做官,为民谋福祉吗?” 可她一下将陆清河问住,这个问题他也无法回答,他所处的世道将女子的退路和前路都已堵死,她们生下来唯一的使命好像便是长大成人,成婚生子,相夫侍奉公婆。就连那少的可怜的机会也像是施舍而来的,所谓的女官多是为皇家后宫而设。六局一司女官他并不是认为不好,只不过剖其根本女子侍奉者从小家换成了皇家而已。 无论是寻常女子,还是看似皇恩浩荡的女官之制,她们局限于在那小小的四方天地。世间万物就是有男子行得,而女子做不得的事。她们不能像男子一样考取功名,参与政事治国,主管一方州府事。不若便是牝鸡司晨,还不若她在山中活得自在逍遥。 “这个问题,我以后再回答你好吗?” 他当真被问住了。这个问题在以后的岁月中过了很久很久,陆清河也依旧无法回答银铃。这是一个无法依靠民族的迁徙融合,历史沧海桑田的变幻所能更改。而是需要做出退让和牺牲,需要将千百年来正人君子所粉饰的太平美好撕碎,看见其下的残忍的真面目。 作者有话要说: “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命;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这段话摘自《中庸》,下篇文我再也不写这些大道理了,一个小时憋一个字,没有金刚钻不拦瓷器活!下篇写个烂大街的黑狗血。 第23章 窝囊废父亲 屋外叮叮咚咚的金锣,盈盈吟唱在此时响了起来。灵堂的巴代法师要开始这夜最后的一场法师了,银铃听见响动探头看了眼。正好看见法师穿着对襟殷红道袍,头顶三清扎冠入了场。 她一下更明白陆清河的话中的意思,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没有办法立刻应下他的邀请,心中却已经豁然开朗。 “大人,法事开始了,我出去帮忙了。” 小姑娘招呼了声便钻进灵堂中,代石家阿嬷举起堂上的招魂幡,跟着法师绕棺。这是苗家的习俗,同绕棺的还有驱云和山寨的两个大哥。因为石家没人了,老太太又缠绕病榻,故而这些事只能由寨中村民代行。 银铃主动担起了捧灵的任务,后天一早。天未亮便由她捧着牌位跟遂法师引棺前往墓地,这两天间几乎是没有什么歇息的空当。 何玉帮陆清河换完药后出来,绕棺依旧还在进行。随着堂上的锣鼓声越来越急促,绕棺的脚步声也越来快,每个人匆忙的脚步绕着棺椁几乎就跑飞旋起来,身影逐渐模糊做一团。 揉了揉眼,锣鼓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又消失了。何玉猛地抬头,才发现自己在斜坡寨的客栈了。 有人在嘤嘤地哭,他的听力向来很好,侧耳就听到了。慢慢的似乎还响起了沉重的喘息声,就像在他身后一样,只隔了一道薄薄的木门。 他听见了是银铃的哭声,犹豫着要不要冲进去。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即便是陆清河是主子也不能做出此等事来。 何况乎,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倘若一夜荒唐日后当真出什么事来,弄出个孩子。陆家家风严苛,陆清河不但没有果子吃,就是这个女人和孩子也活不了! 可是他犹豫了很久却没有冲进去,甚至天人交战间脑子鱼水相欢的画面越来越真切,仿佛就在眼前。身后那道墙被拆了,只要他回头就可以看到嘤嘤娇喘的女孩子。但他不敢,绷紧了背脊,喃喃念着心诀。 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便已经应和着那一声一声的娇喘,重重地喘息了起来。沉重地呼吸响在他耳边清楚可闻,好像慢下来一息。那姑娘就会死掉,不他就会死掉了一样。 “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他听见了陆清河低沉地声音,缠绕着卑微地乞求,喘息声随着说话声起来,又落下去。 何玉才意识到耳边地喘息不是自己的,是陆清河的。他在迎着那姑娘的娇啼,怕她在急促中昏厥过去。 原来如此..... 他无意中抬起了想要捂住双耳朵的手,又颓然地放下。想起陆清河的话,他说自己可以对那个姑娘好了,他们的结合对苗疆形势大有裨益..... 可是! 何玉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眸子,惊恐地看着从客栈黑暗地楼梯口传上来地幽幽鸣唱声音。 “啪!” 忽然凭空一声脆响炸起,瓷碗碎裂,碎片四溅,险些蹦上脸来。他猛的歪头躲开,又迎面被对一道漆黑的棺木撞上了,眼前明晃晃荡着大大的“奠”字。 “你这干什么呢,挡道了!” 重重地呵斥声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他却根本听不懂说的什么话,只是本能的避开。 “何大哥,出灵了。” 是银铃的声音,他抬头寻声望去。只见那姑娘捧着牌位站在巴代法师的旁边,催促着他赶紧让开。 何玉左右打量才发现了自己跌在了路边,正好当了道路,于是赶紧让开。 屋檐下的陆清河见状几步上前来,伸手拽起他的胳膊,关心道: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没事。” 何玉摆摆手,迟钝的回过神。记起来已经第三日一早了,小半响前竹帘后的声音嗡嗡的又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去叫你何大哥来,你一个姑娘家家围着我转像什么话?” “大人,你怎么老是何大哥长,何大哥短的。离了他,您是活不了吗?” 小姑娘的揶揄声很是清脆,“何大哥跟着我忙了两天一眼没合,现在正在椅子的眯觉呢,您能不能总是这么磨人.....” 最终那争辩的声音没有再响,他便沉沉的睡了过去,做了适才那样的梦。不知真假,却是有些魇住了。 “真的没事?” 陆清河见何玉脸色不好担忧问道,怕夜里他不小心被什么毒虫咬了。 “没事,大人不必担心。” 狠狠撮了几把脸清醒过来,何玉颇为尴尬的笑着。 “没事的话就帮我去送送莫翠大嫂吧,我在下山的路口等你。回来的时候想办法再探探银□□风,问她愿不愿意来衙门。” “是。” 何玉抱拳领命而去,知道陆清河的意思,想让自己和银铃多待会儿 待他追赶上送灵的队伍时,才发现原本数十人的队伍一下增至了三四十人。纸扎银钱挤满了拥挤的小道,为首的人直到棺椁行到了坟地才得意看清楚。 是哲秀秀带着矮寨的人来送行了,身上都扎孝带。面色沉重的站在坟地,看着棺椁放进黄土中。周遭响着隐隐的抽泣,随着焚烧纸钱的青烟飘进深空中。 此时天已经大亮,何玉钻上前,代陆清河点上三柱清香,退至一旁。 “何大哥,大人呢?” 银铃好奇道。 何玉:“大人有伤,腿不便,命我前来代为送行。” 应着银铃,他的眼睛忍不住对上了巴东射过来探寻的目光,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撞在一起。却都没有退开,而是直勾勾地打量彼此。 少年白发,奇得是这次他竟然没有像寻常苗家汉子包上头巾,将头发都盘在头顶之上,黑白银丝相间,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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