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进来。” 屋子冷冽的声音响起,何玉推门而出,四目相对皆是有些错愕。 陆清和正在用晚饭,手中端着土陶小碗,拿着竹筷往嘴中送饭。看见门口的人闪了一下眸子,然后若无其事得扫了眼被五花大绑的银铃,但什么话也没说就自顾用起饭食来。 何玉咳嗽了一声,故作严肃地呵斥银铃: “在这里站着,等大人吩咐!” 说完他便退下,屋子里只剩下银铃和陆清和。 一个慢条斯理的用饭,一个苦巴巴的杵在屋子里,伴随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翻滚着抗议的声音,震耳欲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木桌上的人终于是放下了筷子。抬起头来,用手帕擦着嘴角倨傲的笑道: “你不是想做个饱死鬼吗,吃吧。”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本姑娘不受嗟来之食!” 银铃愤然大怒,挺起腰杆不想叫人看扁了。可虽是大义赴死,但从未受到这等羞辱,鼻子一酸气氛之下红了眼睛。 陆清和丢下手帕,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像是打量什么花瓶似的。 “为什么要杀本官?本官与姑娘什么仇什么怨,你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男子汉大丈夫,本官做过的事自然不会抵赖。” 银铃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因为你是来绞杀苗民的刽子手,因为你们和巴氏土司一样鱼肉苗人,将我们当成奴隶戕杀的人!” 若不是她现在动不了了,一定会飞扑上去,杀死眼前这个刽子手! “你……” 莫名其妙,陆清和一下被气笑了。 “谁和你说我是来杀苗民的?” 但是他也从银铃的话中,迅速捕捉到有人在苗疆散布谣言,挑起苗民对抗朝廷,霍乱边疆。 银□□中的巴氏就是统治乾州二百余年的土司,四年前巴氏族中内乱,为争夺土司之位互相残杀。 朝廷趁机举兵收复乾州,在此设立府州县,正式以流官管辖境内苗民事务。 然而好景不长,乾州地处偏远,地方官员盘剥当地百姓,激起民变。 朝中兴起杀民示威的言论,虽然被驳回,但这样的流言还是传到乾州,致使苗民发生恐慌。 第3章 大人没大量 时值春日,山中正是春笋、鲜菇冒头之际。 依时令靠山吃山,客栈里招牌几样焖笋、鲜菇、野菜,用苗家剁椒爆炒,鲜味咸香从后院厨房飘上二楼来。 苗家吊脚楼只这一处不好,松木板隔不住饭菜香,让人一吸鼻子就知道厨房里在做什么了。 不过这大半夜了,苗家日食两餐。 辰时早饭,申时用晚膳,旁得便鲜少再有饭食。客栈也只有在客人需要的时候才会起炉灶,这会子飘出如此勾魂的香气,银铃的肚子大张旗鼓地叫嚣着。 陆清和让人将屋子里的残羹剩饭撤走,再重新上了两道清炒小菜。 片得薄薄的鲜笋油亮亮的裹满了酱汁,干椒炝炒鲜菇,翠绿的葱叶点缀其间,让人垂涎欲滴。还有从县城买来的新米,蒸出的米饭喷香扑鼻。 这在苗寨来说除非是过年,要不便是在客栈这种地方舍得砸银子才能吃上如此奢侈的饭食。 银铃十分不争气的咽了口水,努力的扬着高傲的脑袋,不叫眼睛落在那勾人的饭桌上去。 两道小菜,且只有一双筷子一双碗,她知道这是给自己。 这个狗官给自己的断头饭! 待老板上完菜退出去,陆清和将楼梯口的何玉唤了过来守在门外,然后才将门关上。 “坐下吃吧。边吃边说,本官是要如何杀你们苗民了?” 他睨了一眼倔强的银铃,绳子绑紧勒了好几天手脚早就麻了,她正在暗暗的活动筋骨。 “这就是你们中原的断头饭?” 银铃瞟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很是有骨气的哼道:“我吃了你的断头饭,你痛痛快快的杀我便是!” 说完她毫不客气地做下来捡起碗筷,扒拉这白米饭就着小炒吃得起劲。 陆清河掩唇一笑,落座回椅子上也不管银铃自顾问道:“你听什么人说我是来杀苗民的?” 银铃埋头刨着白饭恍若未闻。 陆清和并不在意,似乎也没等着她回答。一遍盯着桌上的人津津有味的吃,一遍自言自语。 “你知道我是谁,就敢来杀我?你就不怕杀错了人,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乱杀无辜,你自己又同乾州巴氏土司又什么分别?” 银铃筷子一顿,眉间有迟疑之色。但很快就被掩饰了过去,夹了好大筷子的油焖笋,囫囵地往嘴中塞去。 她自顾吃着,陆清和也自顾说,两人各干各的。 “且不说你没杀死我,就算你真的杀我又怎么样。朝廷决意在乾州改土归流,我死了自然还是会有别人来接任。而你谋害朝廷命官当诛九族,就算你自己不怕死。那你有想过你的家人朋友们被你牵连,他们要怎么办吗?” 陆清河咽了咽口水,看着银铃用饭竟是觉得分外香,险些忍不住再拿只碗筷来。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自是不牵连旁人!” 很快银铃就刨干净了米饭,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润润被噎到的嗓子,然后站起来准备大义赴死。 她知道这个人在套自己的话,可她背后是二十寨民的性命,即便是死也不会吐露半个字出来的。 “冤有头寨有主,我知道你叫陆清和,字伯都,京城人士。祖籍淮左,启安十六年进士,你爹爹是盛远侯。怎么样,我没杀错吧!如今落在你手上,我自认倒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痛快些!” 陆清和薄唇色一勾,从这话里咂摸出些别的味道来。 此女身处苗疆却对他的身世了如指掌,能埋伏此地精准暗杀他,而苗疆又有朝廷屠族谣言。其背后之人定然同朝中有关联,且势力遍布苗疆,在蓄意挑起纷争。 “好一个苗疆赤胆忠心的女子,你主子给你多少银子杀本官,本官出双倍。而且本官还不要你去杀他,说名字就行。” 陆清和半垂眸子,削瘦的指骨转着木杯,轻悠悠飘出唇的话震惊银铃一百年。 还能反向收买杀手的?! 她在心里默默哀叹,可惜她身后都是手无寸铁的寨民,就是再贪钱一个名字也不能说出来! “没人给我钱,我自己来的,你要杀就杀吧!” 银铃愤愤地剜了陆清和一眼,只觉得此人甚是啰嗦,她恨不得将脖子给他递上去,一刀了结了自己痛快。 而且这人故弄玄虚的模样一看就是在套自己的话,她害怕话一说多绕了进去。 一心求死! 而陆清和却抬起了眸子,反复咀嚼她的话。 “没有主人,也没银子,你这般卖力杀本官作甚?” 他好笑道,已经大抵猜到是个让当枪使了的傻姑娘。 她这般有本事,又精通官话也叫糊弄住了,便更不要说其他百姓。见到乾州地界官场黑暗,上下勾结,百姓苦其久矣。 银铃让陆清和问得毛了,怒不可遏地嚷道: “你到底杀不杀我,不杀我,我就走了!” 她看出来,这人至少现在还不想杀她。 陆清和:“你既一心求死,本官成全你!” 话音一落,银铃只觉眼前白光闪过,冰冷的刀锋袭向自己的脖子。脖颈微凉,一缕青丝落下,陆清河迅速抓在掌心中。 “以发代首便算本官杀你了,今日留你一命,叫你睁大眼睛看看本官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 他侧过身背对着银铃,话音冷冽。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日真相澄清之日,本官要你三跪九叩向本官道歉。” “你……” 银铃被吓得冷汗阵阵,濒临死亡的感觉。不想叫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她立刻就倔强的撇过了头去。 “下去吧!” 陆清河负手冷冷的站着,戏谑地扫着她惊魂未定的眸子,似在嘲笑她的蠢笨和胆小。 但也不说是要再将银铃关起来还是如何,她便自动理解为这人要放她走了。于是摸了摸眼睛,转身伸手去抓放在窗口条桌子上的鸽蓝色粗布挎包。 “放下!” 陆清河察觉到他的动静,冷着脸厉声呵斥,吓得银铃挨到上面的爪子又立刻缩了回来。 她忍不住委屈道:“你说我可以走了的,这包是我的。” “但是本官还没原谅你放蛇咬我的事情,你的包包本官没收了。他日你表现好,诚心悔过,本官会考虑还给你!” 陆清河眼睛扫向条桌上的包颇有些后怕,也不知道这女人什么来历。 身上、包里全是要人命的毒药虫子,若不是有重炎还没到乾州上任两人就要被放倒在半路上了,所以包是万万不能还给这个妖女! “我说过蛇不是我放的!” 提起这茬,银铃据理力争,包里可都是她的家当! “药是你下的吧!若是不是你下了药将本官药麻了,蛇钻进衣服里了我会不知道?!” 陆清河质问道,对于毒蛇一事他知道不是这个女人放的。 但他要从她为突破口破除苗民的偏见,揪出在苗疆散布谣言的人。不杀她叫她下去,不带代表是放她走。他自然是要拿住她的命门,别叫转头就让人摸着跑了。 “可是……可是你不是没事吗?” 银铃铛急得直跺脚。 “谁说本官没事,差点让你害到断子绝孙!” 陆清和逼上前,居高临下气势将的气势将银铃压得死死的。 她只能忽闪着眼睛避开他的目光,十分担忧地问道:“你真的……被咬了?” 那毒蛇的厉害她是知道的,被咬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毒发身亡,可是这个人现在好好的,活蹦乱跳的。 她以为蛇毒是解了,现在看来应该是离得太近还是真的咬上了,大抵是出了什么后遗症。 陆清河冷冷地哼了一声,一副不想和她多嘴啰嗦的模样。 为了自己包包家当,银铃十分殷勤道: “那大人……我会配药。要不我帮您配几副药,你大人有大量就把包还给我呗!” “大人没有大量,配药就不必了。你不是本事大吗,想办法把屋子里的虫子除。山里潮湿多雨,咬得人睡不着。” 陆清和伸手指了指挎包,眼睛盯着银铃从那面拿出一只土陶罐。见没有机会偷拿溜走,她只得认命地清扫起屋子来。 何玉一直守在外面将里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的,房外一开他便好奇的凑了上去,踮脚看里面忙活的人。 想到地窖里百毒不侵的银铃,心中感慨今夜大抵能够睡个安稳觉了。 “大人怎么了?” 陆清河提步而出,将手中的青丝递给他,“没事,先留着她一条命。然后你把这个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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