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的天,月明星稀,人正是好眠时。小厮便提灯在东厢房门下,低唤了两声。 “大人,寅时了。” 漆黑的屋子里静了一瞬,里间亮起灯来,排列在外的下人依次送水进去。洗漱更衣,用过早膳,人才散去。只留了适才那来唤的小厮提灯等候,里面绯袍官的人袍踱出来,两人才引灯离开。 “大人坐轿还是走路?这会儿天还早,让轿夫慢些,再眯会儿回回神如何?” “不必了,入秋凉爽,走着神就醒了。” 陆清河摆摆手,揉着眉心,走出陆家那不复从前光耀恢弘的门楣。 小厮默了一瞬,想起要紧的事来,“初四了,昨儿小姐说咱们府邸进来运势不佳,恐触霉头,有血光之灾。让没什么要紧的事都不要出门,在府中避祸。您看可是休沐几天,等过了这档口再说。大人近来精神也不振,正巧好好休息一番才是。” “子不语怪力乱神,叫小姐平日没事,不要总和那些和尚道士混迹在一起。一个姑娘家学什么不好,非要给人面相。她要是再这样不着调,谁还敢要她。还有你们也是,不要老是恭维她,叫她早些收心。” “是。” 小厮赶紧低头认错,心下却是愤愤不平。 二小姐可招人稀罕着呢,要不是有个名声极臭极臭的二哥在前面杵着,陆家的门槛早就叫媒人踏破了。哪儿能叫好好的姑娘耽误到二十好几,熬成了老姑娘。 关于陆清河极臭的名声耽误义妹的事,还得从五年前,同首辅张闻朝的千金说起。那时他才刚从苗疆伤心回到燕北,嚷嚷着要娶亲生子。 最后家里给说了适时已乞休了的张闻朝首辅的千金,新娘子都接进府,拜了天地抬进洞房了。他哭着跑出来说不娶了,任得陆重山抽出杀敌的玄武八棱锏,打断了两根肋骨也不肯进洞房。 眼看着人就要被打死了,张家退了步,当天夜里就将新娘接回去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成了离妇,最后只嫁了个小小的清吏司郎中。 经此陆清河由天之骄子,彻底变得臭不可闻。谁家也不肯把女儿说给他了,陆家无信,连带着将陆芙一起耽误至今。 很多年后,再想起那夜,他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深感自己的脑子大抵在苗疆都叫虫子吃了,才能做出如此那般荒唐的事。 但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只能往前看。 只是冤家路窄,次年内阁首辅方应选暴卒,张老先生又被重新启用入阁主事。而他恰好排除万难,被推举入阁。表面上看着大昭最年轻的阁员,风光无限。实际谨小慎微,在那老头手下苟延残喘。 这不,转过棋盘街,没走几步。张家的轿子就赫然晃荡在前头了,陆清河想躲,但又不能躲。否则明日一早定叫御史参他一本子,所以只能跟在轿子后。 走到了掖门下,老头儿出来。他才紧走几步上前行礼,一同入朝房候朝。 退朝后,皇帝赐朝食。用完,陆清河今日不必去文渊阁上值,被发配去吏部督导大计考课。 从宫里出来,日头已高,考功司里已经挤满了地方官吏。千里迢迢赶来京,风尘仆仆。又是各处不同地方来的,开口说话皆是不同音。满院子闹哄哄的跟菜市场一般,嚷得人头疼。 陆清河一到衙门口,就有人高声唱和。一层一层禀进去,两边有官吏开道,跟迎大仙一样将他迎进去,供在后堂吃茶。 外间,考功郎在各自书案前坐下。按名册依次唤地方官吏进来述职,考四善二十七最,最后的考功簿子递他跟前来,叫他过目。 他也不需得一个一个的都要看,来走走过场,震慑底下舞弊收贿的心思。 上午吃了一肚子的茶水后,送来最后一本考功簿子。已是快要到午时,院子里的日头老高,众人也都肚子饿了。 “陆大人请过目,最后一个了。” 亲自来送簿子的是老张头的女婿袁立,待他极为恭敬,平日看见他的轿子远远的就给行礼。携着他的夫人在陆上遇见,也要特意上前去寒暄。 簿子上书的是两个字——苏铃,陆清河隔在桌上略略翻过,淡淡问道: “这个怎么那么迟?” “听说是孩子贪玩掉河里去了,仆人来禀,她又跑回去便就来迟了几分。” “性浅气燥,倾摇懈弛,顾此失彼。拿笔来....” 袁立赶紧跑到外间,递了只笔到他手上,在册子上大大的批了两个字——上下考。四善二十七最,一最二善为上下考。 批完,陆清河大感神清气爽,辞别离去。 袁立又忙得留住他,道:“内子进来喜于钻研厨艺,做了些小菜还算可口。已差仆人送来,大人留下尝尝?” “不必了,我回去吃罢。” “大人不用客气,是内子闻听大人曾出任乾州县官,在苗疆待过三年。近来得了些苗疆特产,特意嘱咐下官带来与大人尝尝。” 一句乾州,牵动陆清河的心,心头微微触动。 “那便多谢夫人款待了。” 二人遂相携走出,只见外间官员正收拾东西,三三两两的说笑走出考功司。只一顶小小的乌纱帽窜梭其间,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这位大人,可是看见司南府的周大人了吗?” “没看见,午时了,大抵回去用饭去了吧。” “这样啊,那多谢了。” 银铃挠挠耳朵,还是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要紧的人。目光促不及防的与堂前的陆清河撞上,倏地低下头,佯装无事离开。 衙门外的抱石鼓下,石雷手牵着个四五岁的小不点,等她早就等着急了。 “姑娘怎么那么久才出来,噔噔等不急闹着要去看花熊了。小丫头生了一身的蛮劲,撒手就没。” 他赶紧将人交给银铃,害怕小姑娘娇娇软软的,用劲大折了,用小跑了再掉进河里去了。 “噔噔听话,阿娘一会儿就带你去。花熊要天黑了才出来,这会儿它还在睡觉呢。咱们先去找周叔好不好,找他给你买糖葫芦。” 银铃搂住小丫头转了两圈,逗得她咯咯的笑。 “阿娘我刚才看见周叔了,我带你去找他!” 噔噔一手拽着一个,拉着他们钻到考功司后门,穿过棋盘街。门匾上刑部二字,赫然挂在头顶上。 “你看见周叔叔来这了?” “嗯,刚才门口来了个大官,人太多,我找不到石叔。看见周叔出来了,我就去找他。但是我叫他不理我,我跟到这里,那两个好凶好凶的大哥哥就骂我。然后我就脚滑掉进河里去了,后来阿娘就来了啊。” 她说完还嘻嘻地笑,以为自己的阿娘当官,哪里都可以去。牵着俩人冲着刑部大门口去,下一刻就被银铃拦腰抱了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的离开。 石雷敏锐的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姑娘,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周大人刚才明明和我站在一处的。我们约好考完就一起出来的,一眨眼就见了。奇怪,好好的人怎么没了?” “会不会有事先走了?” 当是不会,那厮喜欢噔噔,跟个宝贝宠她。知晓她在门口,定然不会不告而别的。且,噔噔又看见了他被差役带走了。 难不成有什么事被刑部抓到把柄,拿去问话了? 银铃想不明白,只觉心里发虚。放下小姑娘,商量道: “这几日让石叔带着你玩好不好,阿娘朝廷里还有很多事没办完。你跟着不能进去,人又多,再向今天这样走丢了怎么办?” “可是阿娘你什么时候才忙完,你好久好久都没陪我睡觉了。” “马上了,阿娘去吏部交完账册就没事了。到时阿娘就陪你玩,我们玩够了再回去好不好?” 噔噔勉为其难的点点头,放开银铃的手,站在石雷身边。 此时街上,差役正驱赶人群,为后面的大呢轿开路过来。银铃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伸手去拉噔噔往小摊子后躲。差役却直径向前冲来,带着急吼吼的轿子,横冲直撞。 她没拉住,石雷赶紧带着孩子,同百姓一起跪拜在地。见状,只得抱起自己的青袍往后钻,以不至于自己太过于显眼。 “石叔,我们为什么要跪在地上啊?” 谁料人群里的小姑娘蹭的站起来,好奇的看着大迎面来的大呢轿。轿夫涨红着脸,脚步一歪猛然向一旁倒去。 轿子咚地重重落在地下,掀起一阵黄土,噔噔吓得摔在地下。惊恐看着一众手忙脚乱地人,石雷害怕踩到她,伸手去抱她。 小姑娘连滚带爬的钻进轿前,大声嚷嚷道: “你们压到小猫了!你们压到小猫了!” 轿子险些翻掀倒,陆清河在轿子极力撑着才稳住。惊魂未定中,外面便是一阵骚乱,夹杂着凄惨的猫叫声。 钻出来一看,才见到轿底不知什么时压了只半死不活的野猫。轿前跪着一个小姑娘,中气十足的嚷嚷着,比谁声音都大。 他将小姑娘拉到一旁,心有余悸的抱着她。 “快,把猫救出来!你是哪家的小姑娘,那么危险怎么可以往轿子前来,撞到你怎么办?” “我看见小猫被压死了。” “没有死,我叫人救它出来,别怕。你阿娘,怎么放你一个人在街上?” 陆清河抬眼左右张望,那抹青色的官袍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人群立埋头的石雷倒是显眼,却是撅着屁股不起来,不知道在干什么。 而轿夫和差役合力将轿子抬起来,寻了快废旧的木板,把猫捡到上面。是只狸花猫被压断了腿,呈到陆清河面前,抽抽的直翻白眼。 他瞟了眼,蹲下身,摸摸小姑娘的脸,笑道: “跟我回衙门好不好,我派人唤你阿娘来接你。” “你是什么人?” 小姑娘外头看他,伸手指着石雷,“我石叔在那儿,我不去衙门。” “我是大人,你阿娘上面的官。管你阿娘的官,你阿娘要听我的话。我们去衙门,她一会儿就来接你。” “我不去。” 她也是很倔强,认出来他是刚才门口的那个大官。 “你不去就看不到小猫了,它死了怎么办?大家若是看见有人来寻这孩子,叫她家人来刑部衙门。” 小姑娘犹豫了,陆清河便一把抱起她,留了句话转身带着孩子离开。 石雷暗自懊恼,深感自己没用,又把那小丫头弄丢了。 不过想想那是孩子的亲爹,当是不会对她不利。遂又放下心来,不过看见差役翻来覆去的在轿子翻找,隐隐感到了不安。 陆清河着急去刑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用个小小的案子收一下尾巴,预计应该是十章左右。 第96章 血光之灾 启安九年大计,从开年朝廷便在筹备了,各地方州府来的哪些人,陆清河都清楚不过。他想过会在京城见到银铃,没想要过要为难她什么,更没想过她会带个孩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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