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舟点头,又感慨道:“鹫儿,阿盈,这么叫起来,还真对称,只是可惜,一个听话懂事,另一个却是叫人头痛,刚才路上阿盈还说,李同光好像在宫里帮了她一把,但又故意为难她了一把。” “他们俩又闹上了?” 宁远舟苦笑道:“他对所有可能抢走你的人都抱有敌意,在他心里,师父只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这孩子……”如意叹息道,“我不在这几年,他一定又受了许多苦,再没有遇到过待他好的人。” 而他们口中的李同光正翻身下马,快步走进长庆侯府。 他今日面圣归来,一身繁重礼服,衬得他尊贵华美,然而面色清冷如冰,黑瞳子里无半点波澜。 他一路上脚步不停,沿途在仆役们的服侍之下脱去披风,接下金冠。待回到房中后,净手焚香,脱去锦袍,便直奔密室而去。待进入密室里时,他身上多余的装饰已尽数歇去,仅余一身素白单衣。在看到满屋子如意的画像之后,冰冷的面容终于重新柔和下来。仿佛自如意走后时光再未流淌一般,他重新变回了如意眼前那个单薄无助的少年。 他走到身穿绯衣的假人面前,单膝跪下来,仰头轻轻说道:“师父,我回来了。”假人自然没有任何回应,他却毫无察觉一般,目光映着迷离的烛光,温柔地替假人整理着衣衫,询问着、诉说着:“这些天,我不在府里,您一个人还好吗?我遇到了一个很像您的人,她也和您一样对我好,关心我,训斥我,从来也不给我好脸色,但我心里快活极了。” 他不由便又想起校场宴席上,如意愤怒训斥他的模样。想起自己去梧国使团里开条件索要他时,如意勾着他的脸颊训诛他。想起如意向他索要了青枣,便转身离开。 ——确实只是象师父而已,但只要能见着那个人,他心里便都觉着快活。 李同光低声:“她说我对您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那会儿我特别羞愧特别难受。可后来我想通了,您这么好,我为什么不能喜欢您呢?以前是我不配,可现在,鹫儿已经长大了,已经不需要您保护,已经有资格和您并肩站在一起了……师父,让我喜欢您,可以吗?” 他伸出手想抚摸假人的脸,但在碰到那一瞬,脑海中忽地闪过如意凌厉看向他的目光,他触电般退缩了。 李同光抱着膝盖在假人身边坐下,蜷缩成一团,喃喃道:“师父,我好想你……对了,今天我去见圣上了,他果然不想在天门关外增兵,还说既然已经封住了密道出口,北蛮人就肯定打不过来……师父,要是梧国人也没法让他对北蛮人提高警惕,那该怎么办?我真的不想百姓们再受兵灾了……” 他越说越慢,渐渐地便紧皱着双眉睡着了。 擅自调动天子私兵出京刺杀一事,果然触动了安帝的逆鳞。安帝很快便将邓恢召回了安都,令他入宫奏对。 待邓恢入见时,安帝挥手一盏茶便砸在了邓恢脸上,咆哮道:“解释。” 邓恢头上汤水淋漓,那副仿佛长在脸上的笑容却依旧不变。亦不抬手去擦,只任由茶水流淌。 入殿前他便已然知晓原委,此刻只斩钉截铁的回禀道:“没有。这事绝非臣所为,但圣上既派臣执掌朱衣卫,臣没有管束好下属,便是失职。”拱手往地上一跪,便请罪道,“请圣上责罚。” 安帝目光如鹰蛇,阴冷地盯着他,道:“长庆侯死不死,朕没那么关心。但朱衣卫是朕的私兵,哪个胆大包天的狗贼,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擅动?要是查不出来,你就跟你那些手下一起以死谢罪!” 邓恢道:“是。” 安帝见他脸上笑容一丝不变,这才怒气稍平,冷哼了一声:“朱衣卫是否与北蛮勾结,也必需查清。虽然李同光多半有些夸大其辞,但这件事上,谅他也不敢无中生有!” 邓恢道:“是。但臣以为,朱衣卫中即便有人胆大包天擅自勾结朝臣,但也不敢与北蛮……” 两人说着话,便有换茶的宫女悄然离开正殿。 那宫女出殿后,脚步匆匆地穿过宫道,来到一处偏远的宫殿里。她在殿外挂出一只鸟笼,便又匆匆离去。 通过鸟笼传递的密信很快便送到了朱衣卫右使迦陵的手中。 送上密信的亲信瑾瑜道:“那位御前宫女的情郎是属下亲信,消息应该可靠。” 迦陵目光扫过密信上的内容,脸色瞬间大变,腾地站了起来:“我们的人勾结北蛮人杀长庆侯?这是哪跟哪?!” 瑾瑜闻言也大惊失色:“啊?!” 迦陵焦急地徘徊着——能调动这么多人手,纵使在朱衣卫中,也仅她和左使陈癸两人。她绝对没干,那么肯定就是陈癸做下的了。陈癸也确实有这样的胆量和动机,他最近和河东王走得近,大有可能为了讨好河东王去对付李同光。 但私下派兵去合县的,却并不止陈癸一人——她也私下派了几十个人去合县,珠玑一行还全折在了合县刘家庄。 若邓恢追查,此事势必瞒不过。纵使能辩白她不曾刺杀李同光,她私下派人去合县的事又怎么解释? 一旦安帝怪罪,以邓恢的行事,又会怎么处罚她? 迦陵只觉不寒而栗。 思量半晌,咬了咬牙,终于开口问瑾瑜:“御前宫女传出来的消息,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瑾瑜匆匆摇头。 迦陵当即道:“那我们马上就走,就说我临时收到珠玑暴亡的消息后,着急出京察问了!”只要避过第一波,等邓恢把火发完了,或是处置了陈癸,她就还有一线生机——作为朱衣卫指挥使,邓恢总不能一下子就把左使和右使全处置了,这便是小人物生在朝堂的存活之道。 迦陵带上一众亲信匆匆离开朱衣卫衙门,翻身上马,穿过长街,向着城外奔去。 街边小贩匆匆避让开来,头上斗笠一掀,便露出张和如意有三四分相像的面容——正是如意乔装打扮而成。望见迦陵离去的背影,如意目光不由一闪,悄然进入了路旁小巷子里。 不多时如意便从朱衣卫官衙前的路口里出来,径直向着衙门口走去。 有巡视归来的朱衣卫回到衙门,正在向门前守卫出示腰牌,如意突然走上前去,乔装过的细长眉眼一扫,便尖着嗓子冷冰冰地说道:“只看腰牌,哪个分堂、进去见谁也都不问不查,朱衣卫就是这么办事的?” 守卫见她一副小贩打扮,却又一把内监的嗓音,一时错愕,却随即便醒悟过来,忙上前讨好道:“公公误会了,刚才那些人都隶属总堂,进出只需要腰牌即可,分堂和外人进朱衣卫,都是要查问的。不信,您过来一看就知。”向对面的守卫打了个眼色,“你在这看着。”便殷勤地亲自引着如意走进了朱衣卫大门,将出入登记册捧给她看。 如意装模作样地查验着手中册子,眉头稍展:“这还差不多。”守卫这才轻吁一口气。 如意又一亮手中的玉佩,道:“殿前卫齐公公属下,奉命暗察。” 守卫不由再次紧张起来。腰背一挺,肃然道:“是!” “给咱家搞一套朱衣卫衣裳过来,咱家还得看看里头。” ——殿前卫和羽林军、飞骑营同为安帝亲信禁军,这三营出身最得安帝信赖,常被委以重任。朱衣卫指挥使邓恢便是从飞骑营中调来。三营中尤以殿前卫最为开罪不得,只因殿前卫里内官最多,常奉命暗中检查各部,最容易上达天听,也最会在安帝面前摆弄口舌。 对面的侍卫自然也明白,连忙收敛了目光,点头应下。 不多时,一身朱衣卫装束的如意从耳房里走了出来。看去面貌平淡无奇,同寻常朱衣卫并无两样。 她从守门的侍卫们面前走过,轻咳一声。两个侍卫忙挺直了腰,目不斜视。 几步之后,如意的身影便悄然汇入了院中往来的朱衣卫人流之中。 果然如如意所说,前一天才将杨盈半夜惊醒、晾在偏殿里等了一整日,第二天安帝的口风便宽厚起来,特地令鸿胪寺少卿传口谕过来—— “允梧国礼王即刻至永安寺与梧国国主会面。” 只这突刺一刀的手法,同昨日也并无太大区别。 杨盈问:“现在?” 少卿笑意和柔,言辞达礼:“正是,圣上昨日繁忙,以致怠慢了殿下,颇感歉意,因此才额外加恩。贵国国主与殿下兄弟情深,久别数月,今日能得相见,想必也是喜出望外吧?” 杨盈无话可说,只能道:“自然。” 少卿又道:“下官这就陪您同去。当然,还和昨日的规矩一样,诸臣只能陪同前往,不得上塔——请。” 杨盈自是不会再如昨日那般仓促无备,当下便道:“大人稍候,孤现在只着常服。既然觐见皇兄,必须衣冠整肃,方不违君臣之道。杜大人,宁大人,助孤更衣。” 少卿当然也无话可说。 宁远舟和杜长史便随杨盈一道进屋,帮她穿戴礼服。 杜长史焦虑道:“昨日如意姑娘说安国国主今日必会退让,老臣还以为只是会宣召您,没想到竟然会让您和圣上会面!” 宁远舟道:“用兵之道,在于虚实相交,安国国主既是马上天子,自然也精于此道。根据金媚娘的消息,安国朝野有不少人怀疑过殿下的身份,认为您这个新封的皇子只是临时推出来的西贝货,或许安帝是想乘此机会试探,也未可知。” 杨盈的动作一僵,急道:“那怎么办?皇兄以前都没跟我说过几次话,他关在高塔上,也不知道国内的安排,万一要是认不出来我来,岂不是……” 杜长史勉强道:“这……圣上英明睿智,既然知道了迎帝使前来的消息,多半早就有所预备,殿下不必太过忧虑。” “可是……” 宁远舟递给杨盈一枚扳指,道:“殿下拿好这个。这是元禄一路赶出来的,如果圣上到时言行有误,你一按这里,就会有小针刺出。圣上被刺后会马上晕迷,到时你就说他兴奋过度,在旁边照料,择机再慢慢跟他解释。” 杜长史一惊,想说些什么——为了蒙混过关不惜刺晕君主,这实在有违人臣之道。但若不如此,万一梧帝言辞中露出破绽,该如何是好?莫非他还能想处更好的办法? 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杨盈接过扳指,手在微微发抖。道:“好。但是,我还是怕……” 宁远舟语声平静:“殿下,害怕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昨日你无畏,先机就在你。今日你若能处惊不变,也定能马到成功。” 杨盈一怔,肃然道:“孤明白。” 她回身望向镜中,镜中少年金冠蟒袍,一袭尊贵庄重的亲王打扮。已然装束完毕了。 她深吸一口气,镜中少年面色也随之变得肃穆威严起来。她昂首挺胸,一脚踏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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