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帝忽地想起,在永安塔上的时候,那本伪装成书籍的锦盒放在一边,他读着里面的一张纸,纸上画着个老虎风筝,旁边还写了一行字。 那分明就是宁远舟的字迹,写道:“按数字在窗上涂上脂膏,六道堂就能和你取得联络。” 此刻,梧帝连忙打开了第四的那个格子,用手沾取着上面的膏状物。可就在这时,屏风突然被拉开,一个殿前卫厉声道:“你在干什么?” 梧帝险些拿不稳盒子,急中生智道:“脂膏。你们安国也太干燥了,明明临着湖,朕的手还是粗糙了。” 殿前卫抢过盒子检查,又闻又看,此番半天无果,便信手一扔,将它扔进了窗外的水缸里,“以后这些东西,不经我们允许,不许用!” 梧帝又惊又怒,然而除了紧紧握住桌角忍气之外,别无它法。 东湖夜的夜幕渐渐拉开,不知不觉中,月色已白,草舍庭院里看守的殿前卫们正排队盛着饭食。 而此时草舍内的梧帝轻手轻脚走到窗前,趁着外面无人,他抽出花瓶中的花枝,小心地伸到窗外,欲借此捞回漂浮在水缸里的盒子,但尝试几次都未能成功。间或又有殿前卫们走过,他慌忙躲避,最后只能绝望放弃地缩在窗边。 过了一会儿,梧帝起身,踉跄地从窗边往回走,不知不觉间无力地扶了一下桌角,不料却摸到了一堆软软的物体,他下意识地一甩手,发现被他甩到地上的,赫然是几只小虫,而且桌角也有分明有虫子在蠕动着! 梧帝恶心欲吐,此时,一只鸟却飞了进来,啄食着被甩在地上的虫子。他正想赶走鸟儿,却突然发现了鸟脚上好象隐约有些什么。 梧帝忽地想起,方才他用手沾了脂膏,盒子被那殿前卫抢走扔掉时,那只沾了脂膏的手指正好抓了桌角。梧帝一瞬间暴起,抓住了鸟儿,躲进屏风后,用颤抖的手解开了鸟儿脚上的脚环。 只见脚环里果然有一张空白纸条,梧帝慌忙将它放在烛火上烘烤,不一会儿,字迹显现了出来,梧帝读着,手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自己的胸。良久,他将纸条烧毁,想了想,又匆匆画了几笔小儿戏耍的图,重新系在了鸟儿的脚环上。 鸟儿翩然飞走,梧帝顿时身体瘫软,坐了下来。 东湖的岸边,丛林掩映,黑暗中,一处屋内的众人隐约可听到湖水拍岸之声。忽然,有一只鸟儿由远处飞来,落在了窗下。只见一人小心翼翼地解下了鸟儿脚上的脚环。 宁远舟接过元禄递来的纸页,看后道:“圣上那边没问题了。” 于十三接过后笑了,“呵,他倒是谨慎,没写字,画了个小儿戏知了。” 钱昭询问:“何时动手?” 宁远舟道:“戌时。再重复一次,于十三、红香楼。钱昭、湖边。孙朗,弓弩、飞索。都清楚了吗?” 众人应道:“清楚了。” 于十三还有点担心道:“弓弩飞索那块,要不我还是和孙朗换换吧。毕竟飞索是我安排的……” 孙朗道:“别换啦,虽然我的箭术比你差一截,但臂力比你强。再说红香楼那块,还是你熟。”他见于十三仍有些犹豫,便道,“信我一回,成不成?” 于十三点了点头。 宁远舟最终道:“那就还是按原计划,大家各自散开行动!” 众人齐声道:“是!”而后,纷纷四散开来。 此时,房内只余下宁远舟、元禄二人。窗外一月如钩,宁远舟的眼神转向桌上陈列着的如意,久久凝视。 元禄顺着宁远舟的视线望去,似明白了他的所想,便道:“人有所欲所念,方有所惧所忧。如意姐武功那么好,一定不会有事的。” 宁远舟道:“我不是在担心如意。” 元禄颇有些意外。宁远舟继续道:“这些天,如意一直在思考两个问题:她到底是谁,来世间走一遭,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这两件事,我也在想。” 元禄不理解道:“她就是如意姐,你是宁头儿啊,这还用得着想吗?” 宁远舟看向窗外,怅然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算了,总之,如意的想法和行动,总是常常让我意外。自相识以来,她的目标从逃开六道堂的追捕,到复仇,到和我有个孩子、到教授殿下,到查清昭节皇后之死的真相、到报复安帝,再到解救朱衣卫,每一个都在变,而每一步也都在走高。而我呢,似乎始终都只在做‘救出圣上’这一件事,而且到现在都没有成功。” 元禄担心道:“宁头儿,大战之前,你可不能突然说丧气话啊。” 宁远舟笑了,“不是丧气话,我只是终于也明白了一些东西。这些年,我太受六道堂宁远舟这个身份拘束,以至于老有些瞻前顾后。” 元禄疑惑道:“比如?” “比如,我总想救出圣上后,将他送回梧都就算完事。至于他回去之后如何兄弟相争,如何帝位更迭,都于我无关。”说完,他停顿了很久,道,“但现在我终于知道,这样做远远不够。圣上一旦回国,梧国必定再起内乱。元禄,待会儿我们救出他之后,我想立刻请他写传位诏,将大位交于远甚于他的丹阳王!” 元禄煞是震惊。 宁远舟继续道:“我不能把麻烦再丢回梧都,让百官们再一次陷入无止境的廷议,让百姓再一次为争夺皇位的内乱而担心!如意都能为了最终帮助朱衣卫而不惜此刻对上整个朱衣卫,那我为什么要在意自己羽毛,而不把麻烦直接终结在手中呢?” 他的眼神变得坚毅,他拔出手中之剑,寒光映亮了他的星眸,“不惜负上恶名,也要为大梧真正结束一场灾难,这,就是我来这人间一遭的意义!” 元禄望向此刻的他,赫然起敬。 而万年寺庭院里,如意与邓恢仍激斗正酣,二人身上都已负了伤。 只见如意连番猛攻,但后续几剑,却威力渐失,她用的是乃一把普通剑。 邓恢见招挥剑击挡,将如意震飞到一边,“任左使大意了,就算你是最好的刺客,但你毕竟还是女子,体力难以持久。”邓恢连接攻击,而如意却步步后退。 “再而衰。”说着,他挥剑将如意逼退。 “三而竭。”他又一剑将她再逼退一步,最终到了一处死角。 “一旦你开始跟我缠斗,就必输无疑!” 如意被他的剑凌空压在下面,她只能奋力相抗。眼看那剑离她越来越近,她突然嫣然一笑,“是吗?” 月光之下,那笑容魅惑无比,邓恢一时心中大震,如意便趁着他这一刻的失神,脱离控制,如疾风暴雨般一阵强攻,最终将剑横上了邓恢的脖子。 如意笑问:“现在是谁输了呢?” 邓恢和如意极近的距离对视着,如意的唇边沾着飞溅的血,犹如点点桃花。 良久,邓恢道:“我。” 如意的嘴角刚现出一丝笑意,突然间,数只箭羽擦着邓恢的脸凌空直向她而来,她下意识躲避,可就在这一瞬间,邓恢跃身而出,脱离了她的控制,被朱衣卫数人以盾牌护住。 与此同时,万年寺屋顶上无数的朱衣卫暴起,执箭瞄准了她。接着,有数十位朱衣卫从各处奔出,执剑围住了她。 如意脸色骤变。她未料到,眼前之人将“卫中旧规第一”的规矩置之不顾。邓恢道:“我才是如今朱衣卫的指挥使,我的话,就是朱衣卫的规矩,那些单打独斗的旧规,恕我不会遵守。” 如意回首看向众朱衣卫,辩认着道:“卢庚、徐寅、柳丙,你们还认得我吗?邓恢视朱衣卫旧规如无物,你们也是?朱衣卫朱衣胜血、一诺天下的骄傲都到哪去了?” 几位男女朱衣卫侧开眼,不敢回答。 如意冷笑道:“很好。” 她执剑和身而上,一人独与诸朱衣卫决战。 最初,还有数位朱衣卫围攻她,但当他们发现如意只是挑飞他们的剑或刺伤他们、将他们制住后便不再下手,接着便转向另一个朱衣卫进攻时,他们渐渐住了手,默契的让如意每次只与一人对战。 如意在密如林木的朱衣卫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她一点点地接近万年寺的寺门。所有的朱衣卫都震撼而无言地看着这一幕,就连邓恢也没有阻止,他们看着如意一点点力竭,身上的衣衫也几乎被血浸透,却始终没有放弃。 夜幕中,微弱虫鸣声此起彼伏。东湖岸边的红香楼内,乐舞阵阵,众人簇拥着一位貌美的女子,喧闹地哄笑着:“恭贺张娘子芳辰!” 稍后,有人点燃了烟花,烟花冲天而上,在天空绽出美丽的花朵,引得众人欢笑鼓掌。 欢笑声直传到了湖心的岛上。望楼上的殿前卫,隐约听到了对岸的欢歌笑语声。其中一个年轻的殿前卫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向烟火,却听得另一人咳嗽一声,他方才继续看向湖面巡视。 夜色中的湖水毫无波动。 而此刻,湖岸上巡视的殿前卫们也看着漫天的烟花。待他们消失后,只见穿着夜行衣的宁远舟等人悄然出现,掩没入湖边的林草中。 红香楼上空最后一支烟花散尽,此时,于十三扮成英俊书生,他来到那美貌的女子前,开口道:“烟花也太寻常了,张娘子请看。” 他一挥手,有人移开美貌女子眼前的屏风,数百盏孔明灯迎风升空,飘飘荡荡,上面都写着“张”字。众人为这奇景惊叹不已,纷纷奔向临湖的阁子,探身出栏杆看着满天飞舞的孔明灯。 孔明灯升空后,向四周慢慢飘去,也有一盏飘到了万年寺上空,照亮了寺院。院中,如意仍在与众朱衣卫血战,她的剑因为多次的砍杀,已经卷了刃。只见她击飞一人的剑,将他踢开,回首道:“谁借我剑!” 众人沉默。良久,突然一人道:“我。” 众人看向卢庚,面露震惊。卢庚走出人群,将剑递给如意,如意接住,冷冷道:“多谢。” 说完,如意继续回身与众人一一博斗。不与她交战的朱衣卫纷纷退开,在地上留下了自己的剑。 如意折了剑,又或是卷了剑刃,就从地上捡起一把接着打,就这样,她的动作越来越慢、她的伤越来越多地一点点接近了寺门。 最后在寺门阶梯上迎战她的,是一位仍是少女的朱衣卫,她惊惶应战,毫无章法。如意与她对战,神思却飘得很远。 她回想起,旧时仍是白雀的自己,在擂台上与人对战时的情景,她一剑刺中了对方的琵琶骨。 突然,眼前那把剑却刺在了如意的肩上。如意看了一眼自己肩上的剑,回头迈出寺门一步,方才回身扫视众人道:“你们输了。” 语毕,她在万年寺门外砰然倒下了。 邓恢走了过来,看着地上被鲜血浸透的如意,扣住她的脉门亲手查了一回,方道:“上龙牙镣,治伤,我要马上带她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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