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盈冲出来,却犹自不敢相信,拉着如意的手看了又看:“你真的还活着,李同光为什么要骗我?!”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松懈中,一想到数日间的痛苦辗转,就不由落下来泪。却显然也是庆幸和后怕的泪水,“你们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找我,害我担心了那么久!眼睛都差点哭瞎了!”说着便忽地想起些什么,又问,“对了,皇兄,我皇兄呢,他平安吗?” 宁远舟微笑道:“安都分堂下午才收到飞鸽,他们已经平安过了昱城,现在向归德城方向去了。放心吧,这段时间我们已经把失去联络的各安国分堂都重建了起来,沿途有他们协助,你皇兄他们应该能平安返回大梧。”见杨盈粘着如意不妨,便上前将她们分开,对杨盈道,“你如意姐受了很重的伤,别压着她伤口了。” 杨盈一怔,如意却一笑,低头抚了抚胸口:“被你看出来了,断了几根肋骨,有点伤元气,怕是得养一阵才行。” 杨盈不知那日情形,忙问道:“谁伤的你?” 如意苦笑了一声,再次回想起那日的情形。 那夜晚她探手摸出邓恢腰间的匕首,递给邓恢,指着自己胸口对邓恢说道:“你说过要给我一个痛快的。你欠我一回。” 邓恢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她引着邓恢的手靠近自己的胸膛,诱他刺了下去。 他们一个是朱衣卫的指挥使,另一个曾是朱衣卫的左使,都是当世顶尖的、心思缜密的杀人高手。如意赌邓恢已然有所触动,也赌邓恢能领悟她的用意,肯放她一条生路。而邓恢果然一刀刺了下去。如意闭息陷入了假死。 给如意验尸的都是邓恢安排的朱衣卫。纵使察觉到她还有微弱的脉搏,自然也不会戳穿,反而都尽心替他们掩饰。而安帝彼时气急败坏,见匕首正刺在如意心口,丝毫也不觉得如意还能有任何活路。虽踢了她一脚,却也没想到该上前探一探她的脉搏。 如意就这么蒙混过关。 那一夜朱衣卫官衙中庭夜外,柴火架上烧的自然不是如意的尸体——那一夜死了太多的人,足够寻一具与如意身形相仿的尸首,用人皮面具一装扮,便真假难分。 如意的“尸首”在柴火架上燃烧,邓恢在廊下与李同光说话时,如意就昏迷在游廊边一间屋子里,浑身是血地躺在病榻上。榻边,卢庚忙碌地为她治疗着伤势,银针拔出之后,她的胸脯终于再次微微起伏。 今日傍晚时,卢庚跳下马车将装着“如意骨灰”的瓷罐递给李同光时,如意和邓恢就坐在马车里。 彼时邓恢脸上已不再带有那种虚假的笑,一如常人般看向如意,问道:“你真的忍心不告诉他你还活着?” 如意气息虚弱地半躺在一旁,断断续续地说道:“任辛已经死在你们两个手上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任如意。” 邓恢一笑,语意中有几分调侃,更有几分深意:“果然不愧是从白雀升上来的,真够无情,真够狠心。” 如意咳嗽着回敬道:“彼此彼此,你刺我的那一刀,也不算浅。” 卢庚送完“骨灰”,再度上车,驾着马车离开。摇晃前行的马车里,邓恢说道:“令册库里收藏的,除了每个朱衣卫的案卷,还有历代紫衣使以上的医案,你猜到我为了在大相国寺对付你,一定会去看。”他抬手一指如意的伤口,背诵给她听,“‘左使任辛,高五尺三寸,右腹、左肩、下臂、左股各有轻重伤三十九处。其心异于常人,悬垂于胸骨之正位而非左,故乙卯年四月遇袭时,利箭穿胸而未死。’”他深深地凝视着如意,说道:“你要我刺的是你的左胸。你故意的。” 如意笑了:“可我赌赢了,赌的就是你还有身为朱衣卫指挥使的骄傲。你帮了我,皇帝也没有戮我的尸,而且我命大,最后也活了下来。” 邓恢叹息道:“我救的不是你,而是那些为你下跪送行的人。”他看向如意,说道,“任辛,你是个英雄。” 如意却摇了摇头,目光一时变得悠远,道:“不,我和你一样,和每个朱衣卫一样,都只是个人。” 邓恢再度凝视她良久,方才递出一只锦囊,道:“药拿好,待会儿会把你放在犬岭朱衣卫废弃的哨点。” 如意接过锦囊,想了想道:“别相信皇帝,找个理由受个重伤,转职休养,只有废人,他才不会忌惮。” 邓恢没有作声。转而问道:“宁远舟和你有没有关系?” 如意道:“我从来没有背叛过大安。” 邓恢叹息一声:“可怜的小侯爷,”又问,“金沙帮的金媚娘,是你的帮手?” 如意没有直接回答,只直言规劝道:“朱衣卫这一回被我弄得元气大伤,你若还想重整旗鼓,就最好忘掉过去,和她合作。” 邓恢顿了顿,轻轻道一声:“谢谢。” 马车缓缓听了下来,车外传来卢庚的声音:“尊上,到了。” 如意艰难地本想自己下车,不料邓恢却默然地直接抱起了她,走进废弃哨点的小屋里,将她放在榻上。又解下披风,盖在她的身上。这才转身离开。 如意道:“谢谢。”邓恢闻言脚步微一停顿,却随即便跨过了门槛,没有回头。走出幽暗的小屋,月光再次照在他的脸上的时候,他已又挂上了那副面具一般的笑容。头也不回大步走上车去,吩咐道:“回衙。” 如意不知道的是,那一晚,邓恢的马车走后不久,驶经一座酒馆时,驾车的卢庚却突然自作主张地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他捧了一袋酒回来。 他将酒递给了邓恢,邓恢一怔,随即接过,举头痛饮。 邓恢又把酒递回给了卢庚,卢庚也喝了一大口,把酒递回。 邓恢轻声问道:“她以前做白雀,做左使的时候,也是这么魅惑人心吗?” 卢庚继续挥鞭,点了点头。 邓恢再度举袋:“很好,那我也不冤了。” 如意说完之后便看了一眼宁远舟,那一眼里交换了千言万语。宁远舟心中疼惜,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杨盈也已恍然大悟,感慨道:“原来是这样。这个邓恢,倒也是个君子。” “是啊。”如意说道,“只是我伤太重,本想着能活动自如了,再去找你。没想到大晚上却听到了沙西部召集族人进攻的信号,又想着这边有鹫儿的马场,才忍不住过来看了一眼。” 宁远舟道:“安都分堂的人一直盯着李同光,他这几日一直频繁出入此处,今晚又突然传出打斗声,我便赶来看个究竟。没想到老天有眼。”他心中无比庆幸,越发握紧了如意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又有些愧疚地向杨盈解释道,“阿盈,我们并不是有意这么晚才来找你,我刚潜回安都,离宫又守卫严密……” 杨盈急道:“没关系的。”她一手拉住一个,看向两人,“我从来就没有觉得你们会扔下我不管,我知道的!” 三人紧紧地拥在一起,杨盈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得知他们两个尚在人世她本于愿已足,竟还这么快便能重逢,她心中只有感激和幸福。 却是如意最先清醒过来,提醒道:“赶紧走吧。” 宁远舟道:“分堂的人在一里外接应。”又对如意道,“你辛苦一点,我们快马加鞭,三个时辰之内,就能脱离安军的追捕。” 如意道:“好。”便拉着杨盈的手要离开。杨盈却没有动,她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头郑重地看向两人,道:“我不走,我要回离宫。” 宁远舟和如意都错愕地看向她。 杨盈道:“你们多半已经知道我和安帝的交易了吧,安帝要我嫁给二皇子,而我会成为这个国家未来的女主人。远舟哥哥,如意姐,我不想回去。你们把玉笼里的小麻雀教成了一只鹰,我已经回不去了。” 如意断然道:“不行!安国政局复杂,各族势力交错。你留在宫里,一定会出事的!” “可是,我从小就在宫里长大啊。”杨盈拉起如意的手,目光坚定地直视着她,说道,“宫里的酸甜苦辣,阴谋诡计,我比你们都懂,否则我怎么能在母妃和顾女傅走后,还一个人平平安安地活了那么多年?” 宁远舟也焦急起来:“可这和你小时候完全不一样!阿盈,听话,现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 “我不是在逞英雄。”杨盈摇了摇头,“远舟哥哥,如意姐,难道你们想我在你们的羽翼保护下活一辈子吗?” 如意和宁远舟同时一震,两人对视一眼。良久之后,宁远舟才道:“你想清楚了?安帝心狠手辣,你很难斗得过他。从公主到皇后,这条路可不好走,也许一辈也走不到。” 如意也说:“不错,今天来杀你的人,也不知道是哪一家。深宫重门,危机重重,一个不小心,你会没命的。” 杨盈的眼神中却全是坚定,她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但我不怕。你们都有宁愿死也想做的事,我为什么不能有?那一天,我骗李同光,说我想留在安国做皇后是为了掌权,是因为只有谈到野心,才能取信于他。可我不傻,安帝一代枭雄,连昭节皇后都斗不过他,他又怎么可能容许我一个几乎是人质的别国公主真正掌握后宫?可是只要我还在安国宫中,我能为大梧做的,就一定会比我在梧都做的多得多。哪怕能为两国多争取五年、甚至三年的和平,我也算能够稍微补偿一点皇兄所犯下的罪孽了!” 宁远舟和如意对视这,片刻后,他们各自上前,温柔地拥抱了杨盈。 如意摘下一件饰物交给杨盈,道:“这是我的信物,若有紧急情况,找金沙楼或金宝栈,媚娘都一定会帮你。” 宁远舟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六道堂安都分堂的堂主叫叶光,你可以完全信任。”又从怀中摸出个盒子递给她,道,“拿着迷蝶,没人的时候放出,他们会主动设法联系你。对了,杜长史也在安都分堂,他得知你向安帝自荐为后,就一直嚷着要留下来辅佐你。如果他能正大光明地进了离宫到你身边,你和安都分堂就能马上接上头。” 杨盈眼神亮了亮,欢喜道:“太好了,有他们帮忙,我就不是单打独斗了。”然而话音刚落,她眼中便已泛起了泪花,分别之时已到,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道别的话说出口。她只抱着如意的胳膊不肯松手,忍住眼泪,微笑着撒娇道:“如意姐,以后你们两个有了小侄女,小名叫她阿盈好吗?我会把我最好的首饰都送给她。” 宁远舟却笑看着她,问道:“万一是个男孩儿呢,你就不送了?” 杨盈一下子愣住了。如意横了宁远舟一眼,道:“我喜欢女孩儿。” 宁远舟马上正色道:“您说了算。” 如意温柔擦去杨盈眼角的泪水,捧住她的脸颊,微笑道:“我前半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一位温柔可亲的皇后。以后,小阿盈也会有同样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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