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季被他问得有些懵,只见他面色平静,眼睛里却是半分笑意也无,执掌六道堂多年的威势仿佛重新回到他的身上。赵季同他对视,莫名竟有些被摄住了。 “记不得了?那我来告诉你。第九条,勾结外人,有害道众性命者——” 赵季还在听着,眼前突然就一花。喉间一热,他惊恐地抬手摸去——那双筷子竟已穿过了他的喉咙。 赵季瞪圆了眼睛,捂着喉咙,热血顺着指缝流出。 宁远舟平静地背诵着:“有害道众性命者,死。” 赵季挣扎着走向堂外,元禄连忙让开。原本散坐各处忙着疗伤的道众们听到动静,纷纷聚集过来。赵季伸出手去,哑声求援,“救我……”道众们见他濒死挣扎的模样,无不骇然。 宁远舟却头都不回,只将倒在地上的灵台上捡起来,轻轻擦拭着,平静地继续背诵:“第三十一条,栽赃陷害道众者,死;第七十八条,大不敬上官者,死。” 他将擦好的灵牌重新摆正,恭敬三礼:“这里供奉的,除了我宁氏先祖之灵,还有我义父宋老堂主之灵。刚才,赵季踢翻的棺材,是他老人家的。只因他遗命要我扶棺入土,我又一直身处牢中,才拖延至今。” 众人这才看清,灵牌上写着的是“梧故辅国大将军六堂道主宋一帆之灵”,忙齐齐跪倒磕头,“老堂主英灵永照!” 宁远舟背向他们,朗声道:“见灵如人,赵季大不敬老堂主,是否有违堂规第七十八条,按律当死?” 众人相视,不敢答话。 宁远舟又道:“我为六道堂抛却生死,奔走十五年,却因赵季上媚奸相,被两次陷害,险些死在天门关。他是否有违堂规第三十一条,按律当死?” 众人大震,看着在地上抽搐的赵季,终于有人大声回道:“当死。” 宁远舟转过身来,道:“赵季上任不过一年,便将老堂主与我费尽心血建立的制度一一破坏殆尽,闲置信鸽司,废除森罗殿,罗织罪名,将不服者一一投狱;拖累远征大军无可用之密报,白白战死沙场;天道柴明等十六位兄弟,半数血战而死,半数忍辱被囚……他是否有违堂规第九条,按律当死?” 这一回,六道堂众人无不听得虎目含泪,悲愤难抑,齐声吼道:“当死!” 宁远舟这才走出正堂:“既如此,我按六道堂堂规处置这三罪齐发之人,各位可有异议?” 道众齐声:“堂主英明!” 宁远舟却摇头,道:“我早就不是你们的堂主了,以后也只想当个寻常百姓,各位如果还念着往日的香火情,最好只当今晚没见过我。过两天我为义父迁灵后,自会离开京城。” 地上赵季终于吐出最后一口气,僵硬不动了,却早已无人在意。 众人只听宁远舟要走,纷纷上前挽留,“宁头儿你别走,我们舍不得你!”“自从你走了之后,六道堂就不像个样子了,您回来吧。” 宁远舟看向众人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意已决。何况我现在一身是伤,也无力再奔走下去了。只想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劈劈柴、种种花,过几年安稳日子。还请各位行个方便吧。” 道众们难过至极,却也知“宁头儿”的决定无人能动摇。 终于有人一抹眼泪,回身说道,“朱衣卫梧都分堂全数被捣毁,赵都尉出城追击余孽,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众人会过意来,连忙找麻袋将赵季的尸体一套,高声答道:“起码得三四天吧!” “那——天色不早了,朱衣卫奸细也没抓着,兄弟们,撤!” 他们最后向宁远舟抱拳致意,道一声:“您保重。”便扛上麻袋,迅速离开了。 目送众人离去之后,元禄回身就打了宁远舟一拳,“你玩假死,干嘛不告诉我?害得我还以为你真没了,哭了好多回!” 他年纪小,性情率直单纯,藏不住心事。此刻又是欢喜又是气恼。 宁远舟最放心不下的,其实也正是这个孩子。他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背,示意他先平复心情。仔细解释着:“对不起,我也是没法子。你知道,自打章崧开始扶植赵季,我就不想玩了。只是这个身份实在太打眼,不这么假死一回,把你也骗倒了,那些盯着我的眼睛,怎么可能放我走?” “我不管,我打小就是你的跟屁虫,你活着,去哪都得带着我;你死了,我也得给你看坟!” 宁远舟的耳朵却突然微微一动,已凝起心神。 “好。我答应你就是。快去把门关好吧。” 元禄兴冲冲地跑去关门,嘴巴犹然不停,“说好了啊!那明早我先去化人场瞧瞧。对了,你回京的事,要不要告诉盈公主?上回我进宫,她还拦着我,直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宁远舟却闪身奔向屋内,一掌击向棺材。那棺材瞬间四分五裂。 如意从中飞弹而出,狠狠摔在地上。虽用十八跌卸去了些力道,却也跌得不轻。她在棺中听到了外面发生的所有事,已经知晓面前的人便是六道堂堂主宁远舟,心如电转,已在思索对策。 她身形一动,宁远舟立刻飞身而出,一面防备她用毒,一面阻住她的出路,“刚才他们追的就是你?朱衣卫的奸细?” 如意抬起头时,已调整好表情。只见她衣衫发髻凌乱,强撑起的身体微微颤抖,越显得弱不胜衣。黑眼睛里映着破碎的光,惊恐地看着宁远舟,“不,奴不是!公子饶命!” 宁远舟声冷如冰,丝毫不为所动:“不是朱衣卫?那刚才摔倒的时候为什么用了朱衣卫的十八跌?” “奴,奴真的不知道什么朱衣卫蓝衣卫,奴只是个教坊的舞姬!”如意抬手攥住胸口,声音颤抖,“那天姐姐们去侍郎府献艺,结果一个都没能回来,六道堂的官爷硬说姐姐们唱的曲子是诅咒圣上,把她们都杀了!昨晚上他们又上教坊来抓人,说奴也有嫌疑!”她捂住脸,“奴不想死,拼着清白不要,差点被看牢的给祸害了,……这才冒死死逃了出来……”她说着,便放声抽泣起来。 宁远舟却依旧不为所动。 如意却也知道他没这么容易受骗,这番话原也不是为了骗过他。 元禄锁好门,早听到动静跑回来,听到这番哭诉,心肠已软下来:“我知道这事,赵季就是为了问人要钱,硬污她们是奸细!还好这混账东西已经死了……”他转向如意,“你别哭,现在已经没事了。” 宁远舟面色不变:“你扶她起来。” 如意摇摇晃晃地起身。还未站稳,宁远舟已持剑直刺她的面门!如意料知他还会再试,只做未察觉,丝毫不做闪避。直到剑尖刺至眼前,才如刚刚反应过来一般,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元禄忙来搀她:“别怕别怕,宁头儿只是想试你,不是要杀你。”又看向宁远舟,“她见了剑都不会躲,怎么会是朱衣卫?”见宁远舟还是不置可否,便抓起如意的手腕运功一试,随即啧了一声,直接把她的手腕递给宁远舟,“喏,一点内力也没有。” 宁远舟一把抓住如意的手腕,运功试探。月光之下,那手腕皓白如玉,因害怕而微微颤抖着,宁远舟却是毫不怜香惜玉。片刻方道:“丹田里倒真是空的。” 如意原本就在勉力支持,此时见情势稍缓,精神一松,意识便模糊起来。她身子一软,顺势倒在了宁远舟怀中。隐约中,她只听到元禄担心的声音,“哎呀,她晕过去了!” 宁远舟本能要避,却到底还是扶住了她。 月光如水,怀中女子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夜色深沉,月过中天。 丹阳王的府邸却依旧灯火未熄,丹阳王杨行健正焦急地等在书房中。 自昨日与皇位擦肩而过,他便立刻差人四处搜集前线消息。虽有皇后兄长萧明的亲笔书信,但焉知萧明所说属实?焉知一切就不是皇后为保住权位而设下的权宜之计?若无确切信源,丹阳王不信天子尚存。他必须得尽快了解当日情形,才能重新夺回主动。 引路的侍从自门外小跑进来时,还未望见今日来客的身形,丹阳王已迫不及待地起身迎上前。 便见月光之下,一位重伤未愈的缇骑被人用担架抬了进来。 侍从们小心的将担架放稳,担架上的军官勉力起身,向丹阳王行礼:“六道堂天道校尉蒋穹参见殿下。谢殿下派亲信接末将回京。” 丹阳王忙按下他:“不用多礼,孤是你的旧主,救你乃是应有之义。我只想知道,圣上如今究竟如何?” 蒋穹艰难地拱手向北遥敬,“末将亲眼所见,圣上平安尚在。” 丹阳王一震,失落地坐下,喃喃道:“你亲眼所见?” 蒋穹面带愧色:“是。末将无能,与圣上一起,被安国的长庆侯所俘。” 丹阳王微惊,忙道:“快同孤说说,当日究竟是何情形。” 数十日前。 梧帝下令冲锋之后,两军短兵相接,梧军渐渐不敌。鏖战中,忽有一支安军杀入,将梧帝重重围困。梧军和天道众人奋力拼杀,奈何寡不敌众,一个接一个地到底。天子战前英武,陷阵后眼见面前血肉横飞,早已吓破了胆,混乱中头盔滚落在地,惊慌地呼救:“柴明、蒋穹,快召集你们天道护驾!带朕逃出去!” 天道残部都忙于护着他拼杀,还来不及回答,便有个白袍小将如风一般杀来。 他在奔马之上弯弓搭箭,箭箭例无虚发。 眼见他一箭射向梧帝面门,柴明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挡在了梧帝面前,胸中一箭倒地。蒋穹也随即被安军击倒,终于梧帝身边再无护卫之人。 白袍小将驱马来到梧帝面前,翻身下马。 重伤难起的蒋穹倒在地上,入目只见天地昏黄、伏尸填谷。到处都是血染黄沙,昏暗荒凉。那一袭白袍落地,他双眼都被耀得生疼。 而那白袍的主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全不似寻常北地骑士那般粗粝伟壮,生得一副风流蕴藉的俊美模样。面见梧帝的仪态亦是儒雅有节。 他不失恭敬地向梧帝行礼:“安国长庆侯李同光,参见梧帝陛下。” 惶惶不安的梧帝下意识地道:“平身。” 而李同光在他虚扶之前便直起身来,微微一笑:“陛下万岁万万岁。” 便在说话同时,他挥出一剑。一道银光之后,血箭喷出,梧帝不可置信地颓然倒下。 李同光抖落剑上血珠,桃花眼中笑意未熄,依旧是儒雅风流的俊美少年。这般平静淡然,仿佛前一刻砍的不是万乘之尊,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 因奋起要和李同光拼命而受伤不轻的蒋穹被押入帐篷时,只见帐中梧帝被束着手铐脚链,身上多处包扎着绷带,神色委顿。 蒋穹几乎落泪:“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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