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似懂非懂:“您是想臣教他武功?” “不单如此。”昭节皇后说道,“我还希望你教他如何做人。你在朱衣卫,或许也听过这孩子的身世吧?” 如意答道:“臣位卑,所知不多。只是听说小公子的爹是长公主的……面首,所以小公子自幼深以为耻。” 昭节皇后叹了声气:“很多时候,事实是事实,却不是人们的以为的那种事实。长公主当年远嫁宿国为太子妃,后来两国交恶,宿国太子欲杀她泄愤。若不是一位深得宿国太后宠幸的梧国乐工舍命相护,长公主一介弱女子,怎么可能在乱军之中独自跋涉近千里,平安归来?可回到安都后不久,那乐工就因伤重而去世了。长公主伤痛欲绝,圣上和我方才知道,她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了。而那时,她已经离开宿都整整半年。” 如意恍然:“那长公主对这位乐工,是作如何想的呢?” 昭节皇后再次望向远处的鹫儿——这小野狼已经打走了所有宫女,正奔跑进假山山洞里。 “长公主的心事很复杂,”昭节皇后叹道,“一方面,她深恨自己贵为金枝玉叶,却在离难中因为种种原因委身低贱之人;另一方面,她却拼着抗旨,也要生下这个孩子,作为对那位乐工的怀念。她对这个孩子的感情也同样复杂,既不敢近,也不愿远。所以这孩子才变成了这样。”她顿了顿,看向如意,目光温柔地说道,“阿辛,这孩子的倔强,和你很像。所以我希望他以后也能像你这样,如竹不折,如剑不阿。” 如意马上回道:“不敢当娘娘的谬赞。” 昭节皇后便叮嘱她道:“不管他的父亲是谁,他都是圣上的外甥,我的亲人。阿辛,替我教好他。” 如意忙领旨。犹豫了一些,又问道:“不知小公子怎么称呼?” “鹫儿。” “大名呢?” 昭节皇后摇头,叹道:“长公主一直不肯说那位乐工的名字,所以他至今都没有姓。连鹫儿这个小名,都是来自于乐工生前弹过的那张灵鹫琴。” 如意默然,片刻躬身行礼道:“臣定不辱命。” 她想——没名没姓,只一个随口取来的称呼。这孩子确实同她很像。 鹫儿藏在假山山洞中,蜷缩在石头上休息。一听到有声响,立刻警惕地拿起旁边的削尖了的树枝:“谁?!” 洞口处便传来一声:“原来你会说话。”那声音平稳,却犹然带着些少女的清脆。 鹫儿下意识地紧闭了嘴巴,向外望去。便有人逆着光,走进了山洞里。 鹫儿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见她身姿娉婷,当不过是个略长自己几岁的少女。见周围并无旁人,鹫儿便恶狠狠地恐吓道:“滚!不然我杀了你!” 那女子自然就是如意,如意也自然不会被这种大话喝退。 她看着鹫儿手上的树枝,一笑:“就凭这个?”便猛地出脚一扫。 地上的沙土扬起,迷了鹫儿的眼,这孩子大叫一声,下眼识去猛揉眼睛。下一刻他的身体便已腾空,被如意拎了起来。 鹫儿拼命地挣扎着:“放开我!” 如意嫌他乱蹦得吵闹,点了他的穴道,拎着他走出山洞,来到花园水池旁,将他一把按了进去。 这才解开他的穴道,提醒他:“不想瞎,就自己洗干净眼睛。” 鹫儿慌忙去洗眼睛,半晌后方才缓过来一些。 如意见他好转了,才问道:“毫无还手之力的滋味,是不是很难受?” 鹫儿模糊地睁开了眼睛,却还是看不清如意的脸。便问:“你是谁?” 如意道:“你的师父。” 鹫儿气恼道:“我不需要什么师父!” 如意抬起一脚将他踩入水中。鹫儿咳呛着,在水下不停地挣扎着。如意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拉起来,道:“再说一次。” 鹫儿倔强地闭嘴不语。 如意问他:“以后还想这么被人欺负吗?” 李同光愤恨却无力,咬紧了嘴唇。 如意放下他,向着水池对面的山石单手抽剑一挥,只听轰隆一声,那山石已经被剑气一削两断,坍塌下来。 鹫儿被吓了一跳,拼命揉了揉自己还模糊的眼睛,视野渐次清晰。那已然崩倒的巨大山石终于清晰地展现在他眼中。 如意将剑横在他眼前,冷冷道:“拒绝我,你就是那块石头。跟着我好好学,你就能变成这把剑。” 鹫儿一凛,回头望向如意:“你到底是谁?” 明耀日光之下,女子冷艳的面容便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眼帘。 清冷声音也随之传来:“朱衣卫,紫衣使,任辛。” 如意并不是个宽容温和的好师父,她对鹫儿的训练从一开始就很严苛。 训练鹫儿劈剑时,哪怕鹫儿已经精疲力竭,没练完她布置的一千次,也不能吃饭。 教授鹫儿练字时,哪怕一张纸鹫儿已经写好了八成,可只要滴上一滴墨水,也必须烧掉重新开始抄。 并且她还耳聪目明,即便闭上双目盘膝运功时,也仿佛始终开着一只天眼盯着鹫儿,令鹫儿一丝一毫都不能蒙混过去。 鹫儿打不过她。只能咬紧了牙,敢怒而不敢言。 那时的如意还是个成天在在血腥中出没的紫衣使,不懂,也没有时间去学习什么叫循循善诱,什么叫温和劝导。当然鹫儿也显然是个顽劣的徒弟,他们之间似乎从来都没有过温情脉脉的场景,但两人的关系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密不可分。 演武场上,如意用单手,一次次化解掉鹫儿各种攻击,用各种招式、从各种角度将鹫儿打翻在地。 初时鹫儿还倔强不服输,在如意一声又一声的“再来”中一次又一次爬起来。 直到最后爬也爬不起来。 如意便冷笑道:“面首的儿子,果然没用。” 鹫儿在极怒之中终于再次爬起,向如意狂攻过去,却被随手打到在地。 伴随着一句:“别人一激你,你就自乱阵脚?再来!” 夜晚如意终于在榻上入眠了,鹫儿还在桌前对着史书苦读,扭头望见如意睡得香甜,不由恶向胆边。抄起手边的砚台,泼向如意。 未料如意仿佛睁着眼一般,一挥手便击回了砚台,墨汁浇了鹫儿一头一身。如意隔空点了鹫儿的穴道,鹫儿扑地一声跪倒在地上,如意翻身向里继续睡去。 鹫儿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眼中渐渐泛起泪光,一滴滴地掉落了下来。 第二日鹫儿便被如意罚去卖菜。他一身平民打扮,身在市井闹巷,像个菜贩子一样守着小摊卖菜,脸上还沾着洗不净的墨迹。路过的行人都对着他指指点点,不远处有几个少年嬉笑围观他,指着他窃窃私语。“杂种”两个自穿透闹市飘进了他耳中,鹫儿愤怒抓了把青菜砸过去,吼道:“你才是杂种!” 他与少年们扭打在一起,很快便寡不敌众被按倒地上厮打。 多亏琉璃及时赶到,将他救了出来。 夜间如意从外归来,一身夜行衣尚未脱去,便先去料理鹫儿。 鹫儿跪在她的面前听她冷冷的训诫:“让你练字读史,是为了让你有脑子;让你上街卖菜,是要你明白人间疾苦。可你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好——” 鹫儿只觉得愤恨又委屈,忍不住争辩:“他们骂我是杂种!” 可如意说:“就算他们不骂出来,在瞧不起你的人心里,你还是杂种。” 鹫儿气恼地反驳着:“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如意嫌他吵闹,一皱眉。解下黑色蒙头,对琉璃道一声:“我累了,没心思听这些。把他关去柴房败败火,什么都别给,十二个时辰后再放出来。”便自行进屋去。 鹫儿怒极,终于爆发,在她身后怒骂着:“贱人!疯子!你除了会罚我骂我,还会什么?我不要你教我。” 琉璃掩住鹫儿的口想拖他出去。 而如意转过身,淡淡地看着他:“我本来也不想教孩子,我只会杀人。刚刚死在我手里的人,是第一百二十七个,你想做第一百二十八个吗?” 鹫儿一凛:“你骗我。”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落在了榻上——如意刚解下的黑色手套上,正有鲜红的血滴了下来。 如意皱眉道:“再加六个时辰。” 鹫儿终于被琉璃拉走了。 如意这才解开外衣,露出肩上刚受的伤。那伤口狰狞外翻,鲜血淋漓。她咬着牙忍住疼,为自己敷药包扎。 被琉璃关进柴房时,鹫儿忍不住叫住他,目带恐惧,仰头询问:“她说的是真的吗?” 琉璃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告诉鹫儿:“大人是朱衣卫这十年来最出色的刺客。就连奴婢,手上也攒了十条人命,才有资格被选到大人身边服侍。” 鹫儿大骇,连忙后退。 这一夜鹫儿盯着明灭跳跃的烛火,乱糟糟地想了很多。 他的眼前不停地出现如意手套上滴落的血,和那块被如意一刀削断的山石。 突然他打了个寒战,猛地跳起来看向半开的窗缝,终于下了决断。 夜色已深。 如意半蜷着身子倒在榻上,已沉沉睡去。身边药瓶散落未收。 突然她警觉地睁开了眼睛:“说。” 琉璃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窗外,低声通禀道:“大人,奴婢刚才巡视,发现小公子偷了马逃走了。” 如意霍地起身。 朔日之夜,天空暗沉无月。 鹫儿策马奔驰在草原上,袖子里兜满了清凉的风。 他不时回头看向来路,见没有人追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自觉逃离了魔窟,心中快活又恣意。 如意带着几个手下策马奔跑在草原的山坡上,大声喊着:“鹫儿!鹫儿!”却没有人回应。 远远地传来狼嗥声。琉璃掐指一算,惊道:“不好,这几日正是胡狼群迁徙的时候!” 胡狼群居,迁徙时动辄三五十只一同行动。凭鹫儿的身手,一旦遇上绝无活路。 如意眸子一暗,立刻下令:“分成三队,各自寻找,找不到,就别回来。找到了,发鸣雀令。” 说罢,自己先加催一鞭,向着草原深处奔去。 奔跑了半夜,鹫儿又累又饿,重获自由的喜悦很快便在颠簸中系数耗尽。 遥遥望见远方一顶帐篷,他连忙驱马上前。 草原上不知何时起了风,乌云涌起,遮住了漫天星光。草原的夜晚纵使在夏日里也透着凉意,何况那风里携带着水汽,已侵透了他的衣衫。他只觉寒意侵肤,急切地想找个温暖些的去处借宿一晚。若能再讨些吃食,就再好不过。 来到帐篷前,他迫不及待地滚鞍下马,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撩开帐篷门,探身向里询问:“有人吗?” 没人回应。帐篷里没点灯,黑漆漆一片。鹫儿看不清里面,便回头去帐外的火堆灰里寻找食物——火堆早已熄灭了,灰烬却还有些暖。他正翻找着,忽然隐隐嗅到些不太对头的味道。他思量片刻,起身再度走向帐篷,猛地撩开帐篷门。不料却对上了几只碧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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