鹫儿挣扎着:“放开我,我要救师父,师父!” 他的双眼紧紧锁住火光,火光中,旧时情境历历浮现。他看到草原道别时,如意骑马离去的绯衣背影。看到草原战狼之夜,自己伏在如意怀里哭泣。看到当他赢得胜利时,如意对他难得的一笑……他挣扎着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抓不到。 天牢里火越来越旺,房屋垮塌下来,惊叫声中,鹫儿终于被随从们合力抬走。 一滴眼泪从他眼角落下,他喃喃地唤道:“师父……” 汗水混着血水从鹫儿的脸上滑落,他挥着青云剑在战场上奋力砍杀着。 十九岁那年,鹫儿为自己挣到了姓名——因他骁勇善战,累有战果,安帝特赐他国姓,令他更名为李同光。 那一年他奉命追随安帝出征禇国,战场时褚国大将嘲讽他是“面首之子”。对战时李同光便驱马直冲他奔袭而去,近前一剑穿心。 敌将伏在他肩上,血沫翻在喉咙里嗬嗬作响。李同光邪邪地一笑:“刚才是你叫我面首之子?我没听清,再来一声?” 他拔出剑来,鲜血四溅。敌将颓然坠地,喉咙中发出临死的哮鸣。 李同光邪笑着:“听到了,真好听。谢谢。”反手又刺死了身后一名偷袭的武官。 他削下褚国将军的头颅,跃上马去,控马人立,高高地举起手里的人头,高喊:“禇国人看好了,你们的大将军已经死了!” 安军阵中欢呼雷动。 那一整年间李同光奔波奋战在征讨褚国的战场上,斩敌无数,立功无数。威名传遍了全军上下,也传遍了天下四方。 上千安国将士列为两队,李同光穿过他们组成的人墙,走向高坡上的安帝。 他的身后,随从们手捧托盘,每个托盘上都盛着一枚敌将的首级。五个首级,全是由他亲手所斩杀。 他所过之处,所有将士都用敬畏的眼光看着他,无一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一片寂静中,就只有他行走时身上铠甲摩擦发出的铿锵声。 李同光的手按在如意赠他的青云剑上,在心中默念着:“师父,你看到了吗?您说得对。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嘲笑我了。” 高坡上,安帝喜悦地看着他奉上的人头,连连夸赞:“好,好!不愧是朕的好外甥!传旨,晋李同光为忠武将军,长庆侯!原长公主府即刻赐还,以为侯府!” 李同光跪地道:“谢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 安帝却慈祥地笑看着他,纠正道:“叫朕舅舅。都是一家骨肉,何必生分。”又慷慨道,“此番征讨禇国,你立了大功,还有其他什么想要的吗?只管说出来,朕无有不从。 李同光信以为真,跪请道:“谢圣上。臣幼时幸得先皇后娘娘垂爱,治学于师父门下。后来听闻她获罪入狱,臣以为个中必有冤情……”说到一半,突然察觉到安帝眼神变得深沉,心中悚然一惊,不动声色地改口道,“可惜托人打听后,才知道罪证确凿。但有道是一日师,终身是父,可否请请圣上看着他已是七十老叟的份上,宽恕一二?” 安帝这才重新浮起笑容,道:“哦,你的师父是?” 李同光俯首道:“先太学教习,王启明。”一行隐秘的汗水,从他的耳侧流下。 回府之后李同光将自己整个浸入冰水池中,忍受着寒意侵肤刺骨的痛苦。却始终无法令心情平复下来。 他喃喃道:“为什么,师父,您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到了现在,我想替您洗冤正名都做不到?!我是不是很没用,啊?!啊?!”他痛苦发狂地锤打着水面,最终大声道,“来!” 朱殷不忍地把大量冰块浇上他的身体,一瞬间,刺骨的痛楚袭来。 李同光蜷缩起来,如同幼年时一般无助。他低声赌誓道:“我要越来越强,我要不计一切手段,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那时,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为您洗冤屈了!我要告诉天下人,您是大安最忠心最能干的朱衣卫左使,谁敢不服,我就杀了他!碎尸万段!哈哈哈,哈哈哈!” 可笑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又重新变得低沉:“可就算那样,您也回不来了,对不对?” 一行泪水从他的脸上滑落。 然而两年之后的今日,他却再一次看到如意出现在他的面前。 二十二岁的李同光沉浸在重逢的狂喜中,他混乱而急切地看着如意,想要上前抱一抱她:“师父,您回来了,对不对?!你还活着,对不对?!” 宁远舟格开他,厉声道:“长庆侯,请放尊重些!这是我大梧郡主,不得无礼!” 李同光怒道:“你让开!” 宁远舟自是不肯让,反而上前阻拦他。 情势一时间大乱,于十三等人立刻护住如意。 安国少卿也急了,忙和朱殷一起抱住李同光,规劝道:“小侯爷,您冷静些!” 李同光挣扎着还想去到如意身边:“师父,您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鹫儿啊!”他摘剑给如意看,告诉她,“您给我的青云剑,我一直带着,一天没离过身,您看!” 如意表现得完全像是一位受到惊吓的梧国贵女,她推开剑,惊惶地后退:“别过来!我不认识你,也不是你师父,你认错人了!滚开!” 李同光被她一推,竟然跌坐在地上。额头生生在椅腿上磕出了一条血痕。 朱殷忙上前扶他:“侯爷!” 室中霎时间安静下来,李同光摸了摸额头,看了看手上的血痕,又看了看如意,冷静了许多:“你不是我师父?” 如意道:“我不是。” 李同光似是终于清醒过来,他淡淡一笑,然后一振衣衫,慢慢起身,重新恢复成了那个冷静孤傲的形象:“对不住,本侯失态了。看来这合县果然风水不好,不单害得礼王殿下病重,连累本候也出了个大丑。”他躬身向如意一礼,致歉道,“还请郡主恕罪。” 杜长史抢先反应过来,忙道:“对对对,旅途劳累,在所难免。引进使既然抱恙,不如先行返回休息?待来日我家殿下康复,再两相厮见如何?” 李同光淡淡道:“恭敬不如从命。” 他状似无谓地看了一眼如意,便转身而去。身后朱殷和少卿都如梦初醒,忙跟了上去。 转眼之间,杨盈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使团的人。一屋子人面面相觑,这闹剧来得莫名其妙也结束得莫名其妙,他们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杜长史先清咳了一声,意带试探地看向如意:“不知如意姑娘和这位长庆侯……” 宁远舟打断杜长史:“她已经说过了,她不认识什么长庆侯。” 众人连忙四散而去,转眼之间屋里就只剩下宁远舟和如意。 如意马上道:“安排飞鸽,我要和媚娘联系。” 宁远舟只得道:“好。” 李同光出了驿馆,突然停住脚步,脸色冰冷道:“胆敢泄露刚才之事者,死!” 众人忙道:“是!” 李同光看向少卿,补充道:“你也一样。” 少卿胆寒,慌忙点头。 回驿馆的路上,李同光坐在颠簸前行的马车里。身体随着车厢晃动着,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向了眼前唯一亮着的光明。 “马上去查那位湖阳郡主,明天早上,我要看到她的所有案卷。”李同光吩咐朱殷道,“立刻用八百里飞鸽传令回府,让琉璃马上赶来和我会合!” 朱殷忙道:“是!”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还在怀疑那位……” 李同光突然拉起他的衣领,逼问道:“你也见过师父,你觉得我会认错吗?她是不是师父?说啊!” 朱殷艰难地想着措词:“小的没福,当年只远远见过几面任左使,房间里那么暗,实在是不敢确认。可那位郡主那么娇横,口音也是江南的,似乎和左使不那么像……” 李同光目光灼灼。虽在如意面前他暂时退让了,但重逢的喜悦却显然还未从他体内退去。他笃信道:“她肯定是装的!” 朱殷迟疑道:“可梧国人对她的恭敬,不像是装出来的。侯爷,属下知道您对左使的一片心田。可是,任左使的遗骸,不是您亲自去火场里刨出来悄悄安葬的吗?骨头、伤痕,都对得上啊。” 李同光斩钉截铁:“那也可能是假的!师父无所不能,弄具尸体来装成自己骗过别人,根本算不了什么!” 朱殷不敢多言,连连应着:“是,是。” 李同光这才放开他,仿佛是在说服自己一般:“师父肯定又是在干什么隐秘的任务,所以才扮成别人。没错,一定是这样!”他说着便懊恼起来,“我真蠢,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破了她,难怪她那么生气!”但他马上又再次欢喜起来,“但她肯定会认我的,我是她的鹫儿啊,一定会的。对了,她告诉过我朱衣卫接头的信号,孔明灯!朱殷,你快去找只孔明灯来!” 回到城外军营后,李同光压制着心中激动,用颤抖的手在孔明灯上画上朱雀的图案,而后便焦急地等待夜幕降临。 待夜色终于沉下来后,他满怀希望地站在树下,把孔明灯升了上去。 合县客栈里,如意终于收到了金媚娘的回信。从飞鸽上把信拆下来时,她无意中抬头,一眼便望见了那顶孔明灯。 驿馆院中,宁远舟、钱昭和孙朗也看到那顶孔明灯,钱昭和孙朗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宁远舟。 风一吹,廊下的灯光明灭摇曳,将宁远舟的脸映得晦暗不明。 他立在廊下,不知内心经过几番交战,终于还是大步向着如意的房中走去。 敲门声响起时,如意正在看信。随口应了声,“进来。” 宁远舟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了窗边的如意,和如意身后如背景般遥遥飘在夜幕之下的孔明灯。 宁远舟走上前去,眼睛看着如意,口里问的却是那盏孔明灯:“那是你们朱衣卫会合的信号。” 如意头也不抬,随口解释道:“样式有出入,不是朱衣卫放的,是李同光。” 宁远舟心情很是复杂:“你真是他师父?” “是啊,我以前就收过他这么一个徒弟,那时他才十三岁。不过后来等我当了左使,就没再教过他了。”如意说着便笑起来,语气中充满了难掩的自豪“没想到一晃几年过去,他都长这么高了。更没想到,当年那个动不动就哭的小泪包儿,居然就是生擒你们皇帝的长庆侯。呵,这小子还真出息了,不枉我当年费了那么多的劲儿教他。” 笑容里很有些欣慰。 宁远舟就顿了顿:“那你会去见他吗?” “当然不会。”如意反倒好奇他何以有此一问,“我现在身份不是你们梧国的郡主吗?任辛既然已经死了,前尘往事,就已经了结了。” 宁远舟松了一口气。他走上前,将如意拥在怀中,轻轻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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