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禄见她落泪,越发不知所措,口不择言道:“那也不一定,你死了,肯定会有仵作来,那时候秘密就保不住了。”说着便也认真起来,对杨盈道:“所以死得一定要好看点,要不大伙议论起来就太没面子了。” 杨盈一怔,眼中还带着泪水,突然就噗嗤一下乐了。 “刚才我想死的时候,如意姐也这么说来着。” 元禄也愣了一愣,立刻便坐起身来,眼神亮晶晶的看着杨盈:“是吗?如意姐也这么说?哎呀我早就想过了,以后我死的时候,一定得像个大英雄,纵横捭阖,傲视群雄那种,我要让天下人都记住,我元禄死得是多么的壮烈,多么地……” 杨盈急了,忙去按他的嘴:“呸呸呸,大吉利是,你好不容易才好了点,怎么能又这么咒自己?” “这不叫咒。”元禄认真地看着她,“打小我知道,我这心疾活不过三十岁。我没法安排自己怎么生出来,怎么死总可以想想法子吧?总不能因为自己注定要短命,就成天提心吊胆地等死吧?” “可是……” 元禄道:“宁头儿懂我,所以这回才带我出来。人这一辈子吧,总得轰轰烈烈一回。就像公主你,要是随便嫁个驸马过一辈子,过两年就没人记得了。可这回好了,等到了安国见了他们皇帝,你就算死了,国史馆至少也会给你修行状、立传记,什么女扮男装,什么果勇英奇,至少四行字!” 他说着便又眉飞色舞起来,还比手指给杨盈看。听他说到修史时,杨盈也不由面露神往:“真的?!皇嫂跟我讲过,说是帝王将相,一生最大的荣耀就是在史书里有个好名声。” “我骗你干嘛啊?所以你可得赶紧好,在那些安国官儿面前好好表现,拿出一国亲王的气度出来。千万别再哭哭啼啼的了啊。啊对了,你刚才还想死?”元禄便故作惊奇地看着杨盈,促狭道,“不会吧,为个郑青云就至于这样?” 杨盈胀红了脸,连忙辩解道:“没有的事!我就是、我就是为因为又害大伙受伤了,心里内疚,一时想不开来着,才不是为了郑青云呢!那个混账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你等着,天一亮,我就可以镇镇定定地去见那个长庆侯!” 元禄鼓掌道:“说得好!不愧是我们大梧的礼王!” 杨盈便也学元禄的样子盘腿坐直,认认真真地和他讨论起来:“你帮我出出主意,如果到了安国真有个万一,我要怎么死,才能在史书上写得好看一点?我想穿花钗鞠衣,这是公主最正式的礼装,我只在长姐出降时见她穿过。” 元禄道:“服毒!我去帮你找老钱配上好的药,脖子一仰喝下去,一点都不痛,就睡着了,保证凉了以后不会脸色发青!” 杨盈也来了兴趣,眼神一亮:“真的!老钱还会这个?那能不能让配得更好喝一点,最好是甜的!” 元禄摸这下巴:“这个,可能有点难。” “不管多难也得配,明天我就下令给他!”杨盈便做出了不起的模样,演示给他看:“老钱你听好了,我要天下最好吃的毒药,最好是酸梅味的!” 元禄被她逗乐了,忍不住指着她笑起来。杨盈也跟着笑了起来,反手去指元禄的鼻子。元禄打开她的手,两人便一起笑闹起来。笑声飘出门外,一直传到院中。院中风动树摇,天际阴云开散,有鸟儿跃上了树梢。 如意站在门外,看着屋里两个少男少女就这样童言无忌地开着生死的玩笑,天真又残酷。她不由摇了摇头。 元禄和杨盈对面笑闹着,忽地望见门边如意的身影,他不由愣了一愣。他知道她是担心杨盈,一直悄悄跟在一旁,便不着痕迹地对如意做了个邀功的手势。 如意便安下心来,微笑着伸出了大拇指。 元禄仿佛得到了天下至高的夸奖,笑得开心之极,看向如意的眼神中尽是温暖。 天边红日破云而出,初升的晨光照亮了庭院,透过半开的门扉落入房内。 如意早已悄然退到一侧。房中少年少女察觉到外间亮光,齐齐向着门外望去,金色的阳光落在他们年轻而无忧无虑的脸上,一瞬间点亮了他们的眼睛,驱散了他们脸上的阴霾。 两人齐齐望着耀眼的晨光,听院中鸟鸣啁啾,不由轻声道:“天亮了,”真美啊。 如意藏身在房门左侧,正要闪身离开,却发现宁远舟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房门右侧。 两人隔着一扇打开的门,凝目对视。阳光洒满了他们全身。 片刻的静默之后,如意想要开口,宁远舟也身形微动。但突然一阵痛苦袭来,却是宁远舟身上一旬牵机发作了。他不愿被如意察觉到他身上痛楚,下意识地向着墙面一侧脸,避开了如意的目光。 乌云遮蔽了日光。 如意以为宁远舟不愿同她说话,便也将话按了回去,负气地转身离开了。 宁远舟急切地转过头来,如意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廊下。 宁远舟怔了怔,只能失望地离开。 宁远舟心神不属地回到院中,前脚刚从檐廊下踏出,后脚钱昭和于十三就已经一左一右地从天而降,站到了他的两侧。 钱昭面无表情地跟在他左边:“昨晚我一直在上面,表妹跟元禄说的、跟殿下说的,还有元禄跟殿下说的,我全都听到了。你想不想知道?” 于十三喋喋不休地走在他右边:“又吵架了吧?醋坛子打翻了吧?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想,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了吧?不要紧,说出来,于记情爱百晓生随时愿为您效劳。” 宁远舟忍无可忍,停住脚步回过头去,辩解:“我们没有吵架,只是有些东西,我们俩暂时都还没有想清楚。等想清楚了自然就——” 话没说完,钱昭和于十三的手已同时搭在了他肩上。 于十三忍着笑:“嘴硬不好。” 钱昭指了指脑壳:“头发容易少。” 宁远舟深吸一口气—— “滚。” 话出口的瞬间,两个专门来消遣他的就已经默契地消失不见。那个“滚”字空落落的掉在了地上。 宁远舟再度深吸一口气,忍了几忍。到底还是走到客房门前,用力地一脚揣下去:“天亮了,都起来干活!” 屋里传来一阵鸡飞狗跳之声,片刻后孙朗手忙脚乱地应声道:“是!” 用过早饭,一行人便又齐聚在正堂,开始商议正事。杨盈也恢复了精神,和如意一道前来。如意进门时宁远舟不由自主抬起头来,但两人目光只碰了一下,便各自错开。 这一日的主题,自然是安国的那位引进使,长庆侯李同光。 “殿下虽已康复,但长庆侯之事,我们却不能不提高防备。”杜大人说道,“我和宁大人商量了一下,都觉得这位长庆侯还可以争取一下。一软一硬,两方夹击。硬,就是把丹阳王派来抢黄金的那些盗匪,栽到安国人身上,以此为由,大加责难安国方包存祸心,并无真心和谈之义;软,就是认定盗匪的主谋,乃是那安国那两位与长庆侯不合的皇子,以他们想以此陷害长庆侯为由,暗示长庆侯如能助我使团顺利完成任务,我方也必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众人都点头赞同。 杨盈便道:“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孤就先按这样去与这位长庆侯商谈。” 宁远舟拿出准备好的节略,正想给杨盈。 杜长史却打断道:“等等,老夫以为,比起殿下,如意姑娘才是与长庆侯商议的最佳人选。毕竟昨日大家都到了,长庆侯对如意姑娘似乎颇为不同。” 杨盈没见着昨日李同光待如意的情形,露出些不解的神色:“什么?” 使团众人却都已心领神会,各自意味深长地交换着目光。 如意面无表情,宁远舟已沉下脸去:“杜大人,此事我已再三说过,与如意无关!” 杜长史不以为然,道:“请恕老夫自作主张。”便向如意一拱手,正色道,“如意姑娘,能否说服长庆侯,关系到这次我等此次出使的成败,老夫还想请你勉为其难。”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如意身上。 杨盈莫名其妙,悄悄向元禄打探:“怎么回事?” 元禄尚未来得及开口,如意已淡淡地说道:“杜大人只怕忘了,我并不是贵国人,贵国出使是否成败,与我又有何干?” 众人都一愣,不由都露出尴尬的神色——是了,本就是不情之请,何以会认定旁人愿意勉为其难。 如意却又道:“而且,就算我愿意帮忙,那也应该是以湖阳郡主的身份,”她面色一凛,“你就是这么跟宗室郡主说话的?” 杜长史猛然醒转,连忙起身行大礼道:“臣请郡主解我大梧悬忧!” 如意这才看向宁远舟,徐徐道:“宁大人,你要我尽快离开使团,杜大人却要我留下帮忙,这可难办了。” 众人听出了这话中语气不对,都看向宁远舟。 宁远舟凝视着如意。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是一片明光,看不透究竟是何种情绪。沉默对视半晌,却是宁远舟眼睫一垂,俯首行礼道:“臣先前多有失言,请郡主见谅,长庆侯一事,还望殿下鼎力相助。” 如意下意识地退开一步。 房内一片沉寂。 恰在此时,孙朗匆匆推门进来,通禀道:“长庆侯又来了,带了重礼,只说深悔昨日惊忧殿下,今日特来候见。” 如意一晃神,抬头吩咐道:“就说殿下还在养病,今天由我来见他。”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如意叫上于十三,起身回屋去更衣梳妆。 于十三连忙跟上去,念叨着:“放心吧美人儿,昨天那么仓促,我都能把你画得像模像样,今天我必定使出混身解数,让你绝代一个风华!”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屋外,众人的眼神也还是不由自主往宁远舟身上飘。 就只有杨盈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拉着元禄还在打探。目光不时望向宁远舟和杜长史。 宁远舟却已起身,依旧垂着眼睛不肯多说什么。见杨盈还在徘徊,才催促了句:“殿下赶紧回房。”又吩咐孙朗,“多派几个手下盯着长庆侯的随员,能侧面刺探一下最好。” 孙朗领命去了,众人也各自忙碌准备起来。 宁远舟却不由自主地望向如意的房间。屋里女子临镜梳妆的剪影落在明瓦上,高髻修颈,侧颜清丽又美好。宁远舟看着,不由就轻声一叹。 一回神,钱昭已幽灵般闪现在他身侧,正和他并肩看着远处,面无表情道:“你居然因为吃醋,就要让表妹离开使团?难怪她不给你好脸色看。不过你刚才行大礼的时候,她明显心疼了。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 宁远舟头痛道:“你叫钱昭,不叫于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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