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光沉默不语。 宁远舟便又道:“而且这样做,也能安抚合县大小官员,毕竟他们之前没发现北蛮人混入中原是‘失察’,而如今却成了‘有功’,日后他们不仅会承你这份情,巡察防御上也会更加用心。此所谓一举两得。” 李同光冷哼一声,讽刺道:“一举三得吧?你们梧国使团也借机大出风头,硬卖了我们一个人情,到时候圣上就不好意思不放杨行远了。” 宁远舟含笑看着他,赞许道:“小侯爷果然冰雪聪明。” 李同光瞬间炸毛,不快地瞪着他:“少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又不是我师长!” 宁远舟却轻轻一笑,意有所指地看向李同光:“哦,可这次若不是我出手相助,你只怕又会象上次天门关之役一般,明明出生入死处处辛劳,到头来却被人猜忌嘲笑,最后只被升了个不尴不尬闲职吧?” 李同光被戳中了痛处,脸色瞬间一变。 宁远舟叹息道:“小侯爷,若想在朝堂中走到更高的位置,光靠战功是不够的,还得有心计,多交友,少树敌。这些道理,以前我也不太不懂,直到被削职逐出六道堂,才慢慢开始吃一堑长一智。” 李同光面色这才稍有和缓,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心有戚戚,不由略带同情地看了宁远舟一眼。 宁远舟温声规劝道:“以后做什么事,万万不可端着架子,一副‘我懒得跟你们解释,照着我说的去做就好’的态度,是没法聚拢人心的。比如你用私财赈济受难的百姓,本来是件好事,可你只吩咐亲信把钱粮交给县衙,百姓们那边都不知道,也很难念着你的好啊。” 李同光不屑道:“谁需要他们念着我的好了?” 宁远舟看着他,正色道:“百姓们念着你的好,才会拥护你;有了民望,你才会有好官声;官声越好,朱衣卫和其他的政敌,才越不敢对你肆意下手。” 李同光一时意动,暗暗地回味着这几句话。但他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受教,回味过来之后,便冷哼一声,讽刺道:“这种市恩贾义的手段,也只有你们六道堂才这么精通!”说罢不等宁远舟回答,便已打马离去。 宁远舟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到车内,关好车窗,拉起如意,调侃道:“可以起来了,安全了。” 如意微微有些尴尬,狼狈地解释道:“我刚才说过,最好别让他再看见我们在一起……” 宁远舟含笑点头:“我懂。小时候我娘和义父说话,虽然只说些正事,也总避着我。” 如意瞪了他一眼:“你还真是当长辈上瘾了,说了那么长一堆话也不嫌累。” “顺手而已,”宁远舟却没有玩笑,认真地说道,“他既然是你的首徒,我就想让他在安国朝堂上能够更顺利一些。毕竟这年头,有个真正把百姓放在心头的好官不容易。” 如意沉默了片刻,诚恳地看向他,道:“谢谢。” 宁远舟笑看着她:“客气什么,难道你不是也替我在尽心尽力地教阿盈吗?” 相互帮忙教导身边晚辈,听上去莫名就有种说不清的亲密感觉。 李同光策马回到队伍前方,朱殷忽地想起些什么,驱马上前,向他汇报道:“对了侯爷,琉璃伤势太重,大夫说不宜搬动,属下便作主让她留在了合县军营。” 李同光心不在焉地点着头,脑海中却还回响着宁远舟的话:“若想在朝堂中走到更高的位置,光靠战功是不够的,还得有心计,多交友,少树敌......百姓们念着你的好,才会拥护你;有了民望,你才会有好官声;官声越好,朱衣卫和你其他的政敌,才越不敢对你肆意下手。” 他正入神地思考着,忽听有士兵惊叫道:“前方有敌情!” 李同光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便见前方道路边聚着黑压压的人群。李同光一凛,立刻拔剑在手。朱殷也当即驱马上前查看。不多时,朱殷便匆匆纵马飞奔回来,惊喜地回禀道:“不是敌人!侯爷,是被北蛮祸害过的百姓们,他们特意抄近路来送咱们了!” 李同光一愣,露出些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自幼乖僻孤傲,没有父母疼爱,就像一只被放养在野外的狼崽子。幼时只凭兽性撕咬,后来得如意教导,习得了该如何对付那些讥讽他、轻蔑他的人,判断该“如何对付”也就成了他与人相处的锚准,不论是安帝、初贵妃、初月还是那些同僚,他都是如此。但唯有百姓不同——如意唯独教过他要爱护百姓。 只是百姓离他太远了,对他的野心是也并无什么助益。故而他也从未主动去做过什么“爱护百姓”的事。却不料今日不过做了些原本理所应当之事,便得百姓遮路相送。 杨盈那边也受了惊动,已下了马。她显然也和李同光一样受宠若惊——甚至于有些茫然,不解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大事,能得百姓感念相送。两人都没说话,只一道快步走上前去。 百姓们乌压压地聚集在道路两侧,翘首张望着。见李同光和杨盈走近,领头的几个人立时便认出了他们,连忙领着百姓们跪下:“草民参见礼王殿下!参见长庆侯!” ——这些人先前都在左家岭土地庙外见过他们。被杨盈扶过的老伯激动的拉着身旁老妇说道:“孩儿他娘,就是这几位贵人帮大伙儿杀了北蛮,炸了密道,还给村子里发了粮食!” 百姓们都感激不已,甚至还有人落了泪,七嘴八舌地说着:“谢王爷!” “谢侯爷!” “多谢长大人为民妇当家的报仇!” “大人们公侯万代!” 他们大都不识字,甚至都有人不知长庆侯是个爵位,却都真心实意的怀恩感激。 杨盈和李同光都感动不已,一时甚至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连忙俯身去扶他们起来。 百姓们不懂礼仪避讳,只因感恩而心生亲近。老妇拉着杨盈的手不肯放,絮絮地念叨道:“王爷,圣上打了败战,害我儿子断了条腿,老婆子心里本来有怨气。可您是个好人,”她抹去眼中泪水,感激道,“有了那几斗米和那头牛,这一冬,老婆子全家,就能活下来了!” 老伯也向李同光送上酒碗,殷殷望着他:“小侯爷一路辛苦,草民来得匆忙,就这点野果子酒是自己酿的……” 李同光接过酒碗,一口喝干:“好酒!多谢老伯盛情!” 众人欢声雷动,争相向他们怀中塞着礼物,连他们身旁之人也没落下。 老妇塞给杨盈一篮青枣。元禄怀中满是柑橘,钱昭的脖上被挂了一串锅盔,于十三被姑娘含羞塞了一朵花,孙朗开心抚摸着百姓小孩带来的狗……杜大人被老伯递过来的酒呛得热泪盈眶,激动地对杨盈道:“箪食壶浆,殿下,这便是《孟子》中说的箪食壶浆啊!” 宁远舟和如意一直在车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见此情形也不由心潮澎湃。 一行人便在百姓的夹道欢送中缓缓离开。李同光和杨盈早就红透了眼圈,不断地回首,向着身后依依不舍十里相送的人群挥手。 直到再也望不见后方人群,宁远舟才打起车帘,含笑看向眼圈还泛着些红、不时回首后望的李同光,微笑道:“小侯爷,现在你还会说‘谁需要他们念着我的好’吗?受百姓拥戴的滋味如何?” 李同光羞恼地瞥他一眼:“不用你管!”便再度打马,奔回了队伍前方。 杨盈正和杜长史并排而行,她难掩激动地说道:“杜大人,孤刚才听你说些北蛮人的残暴行径,还有些胆寒,可现在孤一点也也不怕了!百姓们待孤真好啊!” 杜长史微笑颔首道:“民意若水能载舟。殿下要好好地记住今日之情,日后就藩也要继续恩泽一方。”察觉到自己失言,又低声道,“啊,老臣糊涂了,您又不是真正的亲王……”他莫名竟生出些惋惜之情,“以后哪有就藩之机啊。” 杨盈却丝毫都不在意,依旧眉眼晶亮地微笑着:“没事,说不定孤这回顺利救回皇兄,皇兄就会赐孤实封呢?哪怕只有一百户的采邑,孤也要全力让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 身旁元禄听见她这么说,扭头赞赏道:“说得好!” 杨盈开心地伸出手去,和他击了个掌。 杜长史无奈地笑看着他们,提点道:“那,殿下就要趁着这几日同路的机缘,多和长庆侯交好,他毕竟是安帝的外甥,对我们在安都的行动大有助益。至于合县军营里的那些旧怨……” 杨盈忙道:“孤知道!不就是昨日之敌或为今日之友吗?何况他也是如意姐的徒弟呢。哎,孤实在开心,想去前面跑跑马,顺便跟他说上两句!”说完她便拍马上前,去追李同光。 李同光策马走在安国使团的队伍里。 风高云远,前路漫漫。长庆侯面无表情,只唇角舒缓,眸中有光。从怀中仔细摸出三两枚青枣,塞了颗进嘴里一嚼,便皱起眉来:“真酸,和那果子酒一样难吃。” 朱殷忍着笑。知他是想找人说话,便应一声:“是。” 李同光又道:“那帮百姓们也真糊涂,我爵位是长庆侯,又不姓长,他们居然就叫我长大人。” “是。” “还祝礼王公侯万代。呵,王爵要是降成了公侯,那不是咒人吗。” 朱殷依旧道:“是。”便挑眉笑看着李同光,“不过侯爷要是嫌青枣不甜,不如全给了属下?” 李同光横他一眼,把青枣慎重地收进了怀中。 夕阳西下,落日半落进西山坳里。李同光遥望着山下已隐入暗影中的村落,心中忽起惆怅,不由叹息道:“这么好的百姓,圣上却偏偏想要再打禇国。合县离禇国这么近,战事一起,那些老伯和大娘们,不知还能活下来几个。” 朱殷也心情也低沉下来,叹息道:“生在乱世,这都是命啊。” 马蹄踏踏前行着。 许久之后,李同光才又道:“那个宁远舟,还有点东西。以前除了师父,从来没有人这么交心地跟我说话。”他犹豫着,“你说,我以后,要不要多跟他聊聊?” 朱殷尚还没想好如何作答,杨盈的声音已从身后响起:“聊就聊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李同光竟是全未察觉到她何时近前,不由一惊。 杨盈纵马奔到他身边,放缓了马蹄,和李同光并排前行着。她心中兴奋之情未减,今日之事令她对李同光颇有改观,又因同受百姓相送,而又生出些攸同之心。此刻看向李同光的目光便友善不少,明快道:“远——宁大人最厉害了,有什么不懂就去请教他,肯定没错。刚才要不是他的妙计,咱们能那么风光吗?” 李同光脸色大变,本能地正要开口驳斥,杨盈已又说道:“你要是脸皮薄,等晚上到了驿馆,孤陪你一起去也行。不过,你以后不许再缠着王姐,王姐只能是宁大人一个人的!”言毕,她拍马跑到了队伍最前方,扬声对身后跟上来的元禄道,“都说了不用跟着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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