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着他走,难道还要死缠烂打地把他拉进院子么,萧时善做不出来,但事后回想起来,也觉得这不是个事,有心和他拉近关系,这才有了送汤一事。 李澈还算好说话,她的目的都已达成,一来跟他提了去安庆侯府祝寿之事,让他知道有这么个事,也好空出时间,陪她走一趟,二来他也答应今晚回来,免得外头传出些不好听的话。 常嬷嬷离开后,萧时善也乏了,由微云疏雨服侍着到床上歇息。她素来有午休的习惯,上午又在园子里走了许久,此时躺在床上,本应很快入眠,但迟迟睡不着觉,侧过身子去,摸着床上的银香球玩了一会儿。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睫毛轻颤,眼珠不断转动,似乎马上就要醒来,萧时善努力地睁了睁眼,觉得薄薄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用尽力气也支不起来。 光秃秃的土地突然长出了一棵棵大树,她被吓了一跳,开始拼命奔跑起来,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一边跑一边扭头去看,只见后面飞来数根藤蛇一般的粗壮树藤,对她紧追不舍。 萧时善跑得筋疲力尽,一根根藤条圈住她的手腕和腰肢,将她拖了回去,身后的树干坚硬粗糙,她越是挣扎,藤条就勒得越紧,身上的衣服被扭动的树藤磨得破破烂烂。 惊慌焦灼之际,萧时善忽然看到了李澈的身影,她忙不迭地大喊,“夫君,救我!” 那道身影停了一下,而后朝她走来。 萧时善感动得热泪盈眶,心头的恐惧减轻了许多,待他走到跟前,便迫不及待地让他给她解开。 哪知他停在她跟前,抬手抹了一把她湿漉漉的眼角,不仅没救她,还落井下石地道:“哭得真难看。” 萧时善愣了愣,气得浑身打哆嗦,拼了命地要跟他同归于尽。 “姑娘,姑娘醒醒!”微云挽起帐子,在床边连声唤道。 萧时善睁开眼睛,胸口起伏地喘着气,脑海里浮现出李澈那个嘲讽又冷漠的笑,心头气愤难当,仿佛他真的对她见死不救。 微云见时善这一觉醒来,乌发如云,微汗点点,雪润的肌肤透着一抹胭脂红,如海棠春睡般动人,只是神色怔然,与往常不同。 “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萧时善点点头,确实是噩梦,歪在床上舒出一口气,问了问时辰,又躺了片刻,才起身重新梳妆。 至晚间,萧时善出了凝光院,去往荣安堂给老太太问安。
第四章 荣安堂两侧的廊上挂着许多鸟笼,有漆木的,紫檀的,黄花梨的,还有那象牙及金银等材质的,型制上也是方的圆的,高的矮的,各不相同。 各色鸟笼里养了画眉、山雀,八哥、百灵、靛颏等鸟雀,鸟鸣啾啾,婉转动听,便是立在廊下赏鸟也能消磨掉半日时光。 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正逗着架上的鹦鹉嬉笑,瞧见来了人,赶忙去打帘子。 日日来荣安堂问安,萧时善对这些鸟笼子如数家珍,从最左边的金丝骨架剔红鸟笼,到最右边的红酸枝嵌螺钿鸟笼,每一个都能叫得上名,里面养了什么鸟也记得清楚,因此多了一个竹雕鸟笼,便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三少奶奶是在看这只绣眼鸟么,那是三公子着人送来的,刚刚挂上呢。”小丫头一直瞅着她,注意到三少奶奶往那个鸟笼瞥去一眼,立马出声解释。 按理说做下人的实在不该这样直勾勾盯着主子瞧,且不说主子会觉得冒犯,便是被管事妈妈看到了也得斥责几句,可人到了眼前,哪里还管得住自己的眼睛。 萧时善赞道:“好秀气的鸟儿。”然而她更想说的是,里头的鸟虽是名鸟,可这个看起来不打眼的竹雕鸟笼才更为贵重。 竹片上雕刻着花卉飞鸟,栩栩如生,精巧异常,倒不像出自一般匠人之手,这等竹刻手艺着实不俗,若不是当着丫头的面,她指定要伸手去寻摸一下笼子上的款识,瞧瞧是哪位大师的作品。 想到小丫头说这鸟是李澈送来的,萧时善心道他倒是大方,尽管这是个极好的优点,但她仍然能从这份大方里品出个三六九等,就比如他给老太太送来的竹雕鸟笼,乍一看是不起眼,实则是低调的奢华,而送她的那份土仪,每样都是叫得上名号的东西,但这种是个人都能看出它贵重的东西,也就免不了一个俗字。 更何况她才不信那些胭脂水粉,首饰丝绸是李澈亲自给她挑的,多半是吩咐下去,让下面的人置办的,用不用心,一目了然。 小丫头笑道:“老太太也说这鸟儿有灵气。” 萧时善弯了弯唇角,移步走进屋内,只听得里面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还未走近,又听着笑声中响起一个略显浮夸的清脆嗓音,一听就是二姑娘云榕的声音,十分具有辨识度。 年纪小的时候这般笑,还能得个天真烂漫,倘若日后年纪大了还笑得这般用力,不知道会不会像鸭子叫?可怕,萧时善立马反思自己是怎么笑的,随即放下心来。 今日萧时善比平时来得晚了些,屋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卫国公府的三房女眷差不多都到了,只有二房的二少奶奶还没来。 萧时善上前给老太太问安。 挨在老太太身边的云榕拿眼瞥向她,本想扫一眼就移开视线,可她的目光往时善身上一搭,立马注意到那袭云雾绡的衣裙,剪裁别致,衣料轻软飘逸,勾勒出一截纤细腰肢,直叫人移不开眼。 女人对衣物首饰等漂亮事物向来没什么抵抗力,二夫人葛氏和三夫人郑氏都说好看,便是季夫人也多瞅了一眼。 老太太拉着萧时善的手,打量了一会儿,笑道:“衣裳好看,人更好看,出水芙蓉似的,叫人看着就赏心悦目。” 云榕暗自撇嘴,有什么了不起的,那样的好料子是她能用得起的么,还不是三哥给她的。三哥没成亲前,得了好东西都是给府里的姊妹们分的,而今反倒让一个半路来的外人占了便宜,还到荣安堂来耀武扬威。 有句话云榕没说错,萧时善还真就是来“耀武扬威”的,谁让李澈如此不自觉,她只好自己想办法撑起来。家和万事兴,让老太太瞧着他们夫妻恩爱,想来也会倍感欣慰,这便是尽孝了。 三夫人郑氏笑道:“都知道老祖宗喜欢漂亮人,如今见了三郎媳妇儿这般一等一的漂亮人,眼里怕是再看不见我们了。” 在众人谈笑间,云榕突然声音清甜地插嘴道:“老祖宗您说是倩姐姐生得好,还是三嫂更美些呢?” 室内安静了一瞬,萧时善抬了抬眼,看向郑夫人身边的那位史倩史姑娘,昨日她已经见过面,正是李澈英雄救美给救回来的表亲。 史倩是郑夫人庶妹的女儿,父母已经去了,跟着兄嫂上京来投奔郑夫人,因生得美貌,在路上被个恶人给瞧上了,险些夺了她去,多亏李澈出手相助,又将他们一家子捎进了京里。 这事儿萧时善昨个就打听清楚了,跟听话本子似的,如果英雄救美的那个不是她的夫婿,她也得说句天赐良缘了。 要说这位史姑娘可真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生得那叫一个杏面桃腮,婀娜多姿,眼眸里天生带着股媚意,人又有些怯生生的娇弱。 最惹人注目的还是那凹凸有致的身段,萧时善很是好奇,她是怎么生的那般丰盈的,实在是傲人了些。 感觉到四下投来的目光,史倩立马说道:“榕表妹说笑了,三少奶奶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我如何比得了。” “倩姐姐,我听说你们来的路上遇到了危险,三哥救了你,是这样吗?” 史倩点点头,“当时三公子恰巧经过。” 云榕还要开口,葛夫人瞪了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让人把晚饭摆了上来。 云榕把话憋了回去,又被母亲责备,心里很是委屈,一顿饭吃得也没什么胃口。 晚饭过后,众人各自散去,云榕也跟着葛夫人回了院子。 “你在荣安堂瞎说什么?” “我没瞎说。” “那你一个劲儿问什么?” “问问还不行吗?我不过是好奇。” “事关姑娘家的名节,你这般问来问去,是非要给你三哥添一房妾室才甘心?”葛夫人要被她气死了,本是一桩施以援手的善事,被她这样把两人扯到一起说,让人听了成什么了。 云榕咬着唇不吭声了,那个史倩畏畏缩缩的,一股子小家子气,哪里配得上三哥,她不过是想给萧时善添堵而已。 府里的大公子和二公子皆是葛夫人所出,如今都已成婚,只剩这个小女儿还待字闺中,因是二房唯一的姑娘,难免多宠爱了些,现在瞧着竟还不如三房的云桢云桐两位姑娘懂事。 “她是你三嫂,你处处针对她对你有什么好处?”三郎是国公府的长房长孙,是要继承家业的,他的媳妇将来也会是国公府的女主人,葛夫人虽然帮着季夫人主持中馈,但心里清楚这些权力早晚是要让出去的。 谁针对她了,云榕嘀咕道:“三哥又不喜欢她,要不是……” “这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说的话?”什么喜不喜欢,葛夫人抬手就拍了过去,“你这丫头知不知羞?” 云榕胳膊上挨了一下子,叫了一声,赶忙躲开。 这边葛夫人在教女,那边萧时善刚出了荣安堂,原本想着等李澈来问安的时候,跟他一块回去,哪知他迟迟不来,她也只好先行离开。 走到廊下,外头早已亮起了灯笼,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萧时善耐不住好奇,走到那个竹雕鸟笼前,微仰着下巴,借着观鸟的动作,抬手在鸟笼底部摸索了一下,果然摸到了底部留有的款识。 不好扒着头往笼子底下看,她便用指尖摩挲,摸出詹成二字的时候,萧时善呆了呆,随即惊讶不已,这下真想把鸟笼子翻过来看个清楚了。她闲来无事也曾看过几本闲书,这会儿摸出詹成二字,一下想到书中所载的一位前朝竹刻大师,从他手里做出的竹雕鸟笼皆是传世之作,市面上已经见不到他的作品,真要是詹成制的鸟笼,可以说是价值连城了。 萧时善心口扑通扑通地跳了几下,她顶着个侯府三房嫡女的身份,名头听起来不错,可家里头的日子只能算强撑体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那本经里写满了拮据,因着从前是要什么没什么,后来手头宽裕了她便加倍地补给自己。 在这个过程里,她也意识到自己添了点微不足道的小毛病,那就是她无法拒绝贵的东西,毕竟从小到大真没见过多少好东西,猛然见到这个价值连城的竹雕鸟笼,不可避免地心跳加速。 往前走近两步,扭过身去,借着灯光从鸟笼底部往上瞅,果不其然看到了詹成制的款识。 萧时善的眼眸瞬间亮得不像话,一双纤纤素手托着竹雕鸟笼,垂下的软纱随着夜风飘动,露出戴着一对碧玉镯子的凝脂皓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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