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时善以前顶多在心里骂骂,从不敢明着骂,就好比摸着石头过河,不知水深水浅,试探着摸索前行,走过一段路,发觉脚下的河水不会淹没她时,自然就迈开了步子。 手下的肌肤细腻光滑,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她骂一句,李澈就捏一下,“你再骂?” 萧时善张了张嘴,摇摇头,“不骂了。”都出汗了,她才不费这个力气。 李澈拿起她带上床的团扇,给她扇了扇风,依照他的习惯,除了书籍,任何杂物都不该出现在床上,便是睡前翻阅的书本也不会随手往床上一扔。 但萧时善不一样,她是怎么顺手怎么来,床头挂的精致荷包,被子里摸出的香薰球,带到上床的绿团扇,什么都能往上带,端看用不用得着,李澈已然是见怪不怪。 经过方才的一段插曲,萧时善差点忘记自己要问什么,她歇了几息,斟酌道:“我瞧着太太和姑姑似乎不太和睦。” 李澈不急不缓地摇着扇子,低头看了她一眼,将她顺滑的乌发拢到一边,“你的好奇心是不是有点重?” 萧时善仰起头道:“我若是稀里糊涂,岂不是要犯忌讳。”季夫人才是她的婆婆,比起住段时间就走的罗夫人,她当然是站在季夫人这头,倘若她们真的有些龃龉,她还是避开为妙,免得不小心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李澈拍了拍她的脑袋,“哪来的忌讳?母亲和姑姑……” 他想了一下,“大概跟你和云榕差不多。” 萧时善嘴角抽了抽,还真是够形象的,那她大概是明白了。
第六十二章 仅仅见了一面, 萧时善就知道罗夫人是个精明的人,难得的是这份精明并不会让人反感,反而使人如沐春风, 这实在是个了不起的本事。 萧时善曾在大姑娘云梓身上有过类似的感受,但跟罗夫人相比,云梓的为人处世虽是周全,却少了罗夫人的爽快自如。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罗夫人离京多年,骤然回到卫国公府, 也能鱼如得水, 游刃有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竟没一个说她不好的。 反观季夫人,简直跟罗夫人是两个极端,在罗夫人那里是春风拂面,到季夫人跟前就成了冷风飕飕, 想来没多少人愿意去挨冷风。 她不知道李澈是怎么看待她和云榕的关系的,居然用来比之罗夫人和季夫人。 萧时善打定主意要敬而远之,这些都是长辈之间的事, 心里有个数就成,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有了十友图的模子, 得抓紧时间把东西做出来,只是她身处内宅,做点什么都不方便。 此前见过张亨, 看着魁梧粗壮, 实则粗中有细,倒是个可用之人, 此前一直让常嬷嬷在中间传话,几件事情办下来,愈发觉得张亨做事认真踏实,而且还有自己的想法。 六月里那场大雨过后,萧时善回到府里派了张亨去明水县的庄子上探情况,果不其然田里全淹了,附近的农田也无一幸免。张亨回来禀报此事后,提出京里的粮食短缺,新鲜蔬菜的价格飞涨。这点她也想到了,但她名下只有明水县的那处田庄,那边没了产出,若向别处进购,一来没涉及过这方面的生意,容易上当受骗,二来还要考虑路程上的耗费,要是生意做得大,还值当往远处跑一趟,小本生意就不必掺和了。 萧时善自个有数,这种粮食生意她还做不了,但张亨能想到那里,着实令她另眼相看,可见不能以貌取人。 说起明水县的田庄,她想到陈氏让人做的假账,把明水县的田地以低价购入,不知不觉地将产业移了过去,仗着她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做假账也不怎么用心,而且又是些陈年旧账,一般没人会留意。 若非萧时善得了那么桩亲事,怕是连个空壳子都捞不到,这些人靠着她母亲带来的嫁妆活得如此滋润,反过头来,却连她都容不下,这安庆侯府当真是个吃人的地方,好好的人进去也能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萧时善心下叹息,也不知她爹当年是怎样甜言蜜语地把她母亲给哄骗到手的,不过她如今也学到了点东西,譬如无论男女都爱听甜蜜话,动动嘴皮子又费不了多少工夫。 收敛了下心神,跟常嬷嬷把事情交代了一下。 说话间,微云走了上来,并递来了一份帖子,“姑娘,侯府那边给姑娘送了些补品。” 疏雨惊讶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屋里的人都是这般想法,常嬷嬷看向萧时善,上次从侯府回来脸上带了个巴掌印,着实把她吓了一跳,私底下问了微云疏雨,她们也说不清怎么回事,这会子侯府又送来了补品,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 萧时善打开帖子,视线扫过去,忽地笑了一下。 常嬷嬷等人面面相觑,原本她们都悬着心,怕那边不怀好意,但见萧时善对着贴子发笑,又让她们糊涂了。 疏雨耐不住性子地问道:“姑娘,帖子上写了什么?” 萧时善道:“补品单子。”前几日子她没在府里,对外说是身体抱恙,没再往侯府去,兴许是那边坐不住了,这不立马就把补品送来了。 常嬷嬷在侯府这么多年,早就看清了那群人的嘴脸,听到萧时善说是补品单子,心里仍然不踏实,“老话怎么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咱们也不缺他们送的那点补品,真有好事哪里会想得到姑娘,别是不安好心。” 微云十分赞同常嬷嬷的话,在愉园发生的事情没有跟常嬷嬷提及,她自然不知道陈氏和六小姐做了什么勾当,如今陈氏突然暴毙,侯府转头又来给姑娘送补品实在有些古怪。 见她们疑惑不解,萧时善把帖子搁到了桌上,“真的是补品,良田百亩,白银二百两,打发叫花子呢。” 况且那百亩良田还是陈氏当初从她的嫁妆里给扒拉走的那部分,现今那片田地全淹了,又扔给了她,不是打发叫花子是什么,既然想拉拢人,又舍不得下本钱,当真觉得随便扔点东西她就巴巴地伸手接着? 萧时善不稀罕这点东西,刚想让微云去跟来人说怎么拿来的就怎么带回去,话到了嘴边,她忽然转过弯来,这些本来就是她的东西,凭什么便宜了他们,东西照收不误,人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前来送补品的人是侯府的二管事孙福,在侯府也是有脸面的人物,得了吩咐来国公府送补品,结果连大门都没进去,在门口等了半天,还被看门的小厮看猴一样打量着。 孙福的一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在外头晒得满脸是汗,好不容易等着里头有人出来了,还是个粗使婆子,把补品拿了过去,就要往府里走。 孙福赶忙把人拦住,“等等,少奶奶没给个话?” 那婆子只管来取东西,连三少奶奶的面都没见到,哪有什么话传给他,也不理会他,拿了东西就回去交差了。 孙福吃了一肚子气,灰头土脸地回了安庆侯府,刚进侯府大门就碰到了二少爷萧韬。 萧韬知道孙福是去卫国公府送东西去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带着东西上门,又是让侯府二管事走了一趟,按理说这趟差事应当不难办,可孙福此刻愁眉苦脸的样子,显然是把事情办砸了。 “怎么回事?不是去送东西么,那边怎么说的?”萧韬和孙福走到无人处,急忙询问原由。 孙福擦了擦头上的汗,苦着脸道:“二少爷有所不知,奴才连国公府的门槛都没迈过去,在府外等了大半日,压根就没见到人,最后有个粗使婆子出来,拿了东西就进府了,什么只言片语也没留下。” 萧韬脸色难看,没料到萧时善如此不留情面,在那件事上,陈氏和萧淑晴是没有脑子,她以前怎么样不重要,既然嫁到了卫国公府,那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她,可陈氏和萧淑晴竟然自作主张地跟曹兴祖合起伙来,做下那等蠢事,即使让他们把事做成了,怕也是鸡飞蛋打,不仅得罪卫国公府,曹兴祖也未必肯认账。 后头陈氏和萧淑晴出现在妙莲庵那事,差点让安庆侯府成为满京权贵的笑话,萧韬皱眉想着,这些事情都可推到陈氏身上,一并做个了结,现下侯府派人带了厚礼上门,她怎么也不该如此行事。 孙福瞅着二少爷的脸色,趁机说道:“如今五姑娘不一般了,等闲人都瞧不到眼里,大老爷和二少爷这番心意是白费了,可惜那百亩良田和二百两银子都打水漂了。” 孙福这番煽风点火的言辞,不光是为了今日受的屈辱,还有早些年就埋在心底的愤恨,什么侯府小姐,就是个天生的狐狸精,勾三搭四,把他儿子勾得五迷三道,竟然还看不上他儿子。 他倒要看看她能有个什么出路,孙福冷眼瞧着,只觉得这五姑娘心气高,没认清自己的命,碰了南墙就知道回头了,哪知她撞了大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勾搭上了卫国公府的世子,孙福只得把那股愤恨埋到心里了,眼下有了机会,不遗余力地上起了眼药。 萧韬本来也对萧时善的不识抬举颇为气愤,但听了孙福的话,顿时觉察到了不对劲,“二百两银子,怎么会是二百两银子?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原先商定的是一千两银子,外加两处商铺,以及几副头面珠宝,跟孙福说的完全是两码事。 孙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说道“小人也不是很清楚,二少爷去问四老爷就知晓了。” 萧韬疑惑这事又跟四叔有什么关系,他转头往府里走去,恰巧四老爷哼着曲子要出门,两人在半路打了个照面。 萧韬急于知道答案,开门见山地问道:“四叔,给五妹妹送的那份东西,怎么变成田产和二百两银子了,这跟之前商定的不一样,孙福说四叔知道内情。” 萧韬直接把孙福说了出来,让四老爷没有借口推脱。 四老爷捋了捋胡须,“原来是这件事啊,这是老太太拿的主意。” 萧韬愣了一下,“这与祖母有何相干?” 四老爷往左右瞥了瞥,慢悠悠地开口说道:“老太太说五丫头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自小在侯府长大,却半点不知感恩,哪里能让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去给她送东西,合该她来孝敬你们。你听听这话,到底是老太太明事理,一句话就先把长幼尊卑给立住了,咱们侯府啊,还得是由老太太来当这个定海神针。” “那礼单……”萧韬不禁问道。 “还提礼单呐,老太太为这个气得都吃不下饭,直说再多的真金白银也经不住这样糟蹋,那五丫头哪里配得上如此厚礼。贤侄有所不知啊,我是好说歹说才把人给劝住了,你若是不信,尽管去问老太太,看我这话有没有半句虚言。”四老爷言之凿凿,直接把老太太给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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