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雨瞧见张亨身上穿着不合体的靛蓝长袍,活像是土匪头子抢了哪个读书人的衣衫套在了身上,肩膀处的袖子都是紧绷绷的,她笑着拉了拉萧时善的衣袖。 萧时善瞪了疏雨一眼,低声道:“下次把你留在积云山砍木头。”还知道笑话人了。 疏雨立马闭上了嘴,姑娘自个儿都天天往木坞跑,把她丢去砍木头也不是不可能的。 萧时善瞅了瞅张亨,这个张亨也真是的,怎么总爱穿些不合体的衣袍,难道就没人告诉他,这种文士长袍压根就不适合他么。 当然,旁人爱穿什么衣裳,并不是她关心的问题,她更看中张亨身上的其他优点,譬如忠实可靠,虽然生得五大三粗,却不是没脑子的人,这样的人用起来放心顺手,又能委以重任。 萧时善吩咐张亨去木坞等候邱掌柜,她先行了一步,算着时间,下午就能把木材收进木坞。 邱掌柜没有耽误时间,下午正好将木材运到了余荥,但在木排停泊时,却出了个大问题,原先定好的位置被占,木行的人不让他们的木排靠岸。 邱掌柜心知不妙,一面跟木行的人周旋,一面命贾六把事情传回府里。 平江木行的人寸步不让,一味推托木坞已经占满,没有空闲位置,不准木排在此停泊。 邱掌柜面上一团和气,心里气得直骂娘,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无奈之下在木坞二里外的地方暂时停靠。 萧时善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真是好的不来坏的来。 在得知龙家和梅家有过结时,心里就有些忧虑,但毕竟两者悬殊太大,这样的大主家着实没必要对他们这等小木商出手,可如今呢,人家是真不觉得抬脚碾死一只蚂蚁有多费劲儿,摆明了不让他们在余荥立足。 如果萧时善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问题,说不定还会认为龙家出手果断,斩草必除根,可现在被铲的那根草换成了她,光是想想,就让她怒火中烧了。 “兴许是哪里出了差错,等邱掌柜和木行的人解释清楚,会让咱们停放木排的。”常嬷嬷安慰道。 “嬷嬷你不明白,邱掌柜手里有单据,事先早已跟木行定下了位置,如今木排到了余荥,却突然不让进木坞停泊,那这些……” 萧时善突然想到什么,叫了人急急地出了门。 等她到了木排停泊的地方,看到的却是一片混乱狼藉,有两处木排上还跃起了火光。 萧时善听到有人喊什么水匪,先是一惊,心口扑通乱跳,下意识往马车里躲了一下,但看到她的那些木材被如此糟蹋,哪里还顾得上害怕,都恨不得把那些水匪揪上来,狠狠地捅上两刀才解气。 她扯开车帘,紧盯着那处火光,牙齿咬得咯吱响,让跟来的人赶紧去帮忙。 奴仆们缩着头不敢上前,那可是水匪,弄不好是要没命的,谁敢往上冲。 萧时善呵斥道:“快点去,护住一根木头,给一两银子!拉绳子也不会么?!” 这都是从哪儿找的蠢货,竟然杵在这里呆得像木头,一想到她的木头,便又是一阵心疼恼火。 听到有银子拿,又只是拉绳子,才有人大着胆子跑了过去。 萧时善紧盯着江面,手紧攥着车帘。 江面渐渐归于平静,待木排规整妥当,清点完毕后,邱掌柜来到了马车前,跟萧时善交代情况。 “今夜的事情,邱掌柜也认为是水匪所为吗?”她竭力冷静下来,今夜丢失了五六个木排,好在发现及时,没有造成太大损失,尚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邱继顿了一下,那张和善圆脸上没有了往常的笑意,沉思了片刻说道:“今日之事若是龙家从中作梗,姑娘应及早抽身方可保全家业,积云山那处林场既是一座取之不尽的宝山,也是一块烫手山芋,姑娘——” 萧时善瞥向他,“邱掌柜是在劝我离开余荥吗?” 邱继抹了把脸,叹息道:“早点离开是非之地也好,姑娘毕竟是女子,安稳度日比什么都强。” 邱掌柜头一次见萧时善时,她还是卫国公府的三少奶奶,从头到脚都金贵异常,配上那张漂亮至极的脸蛋,当真是光艳无双。只是没想到她之后会和离出京,来到深山老林里采木贩木,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就是放着好日子不过,自讨苦吃来了,但他既然认了姑娘当东家,也自然会为其奔波筹划,就当是还了老东家当年的提携之恩。 可现在的情形已经不是她一个女子能应付得了的,龙家这等庞然大物,在余荥已经盘踞多年,若是对方有意排挤,硬撑下去也是血本无归,今夜发生的事只是个开始。 从理智上说,邱掌柜确实在为她着想,劝她另谋他路,也是及时止损的方式,只要把林场转手,顷刻间就可拥有一笔巨款。 萧时善本也没那么大的志向,要做木材生意,不过是因这生意赚钱,她要的是实实在在的银子以及今后源源不断的保障,这总要比一次性的买卖更令人踏实,所以她会选择更辛苦些的道路,而不是坐吃山空,可既然付出了辛苦与期望,要让她就此打住,又如何能甘心。 “我是个女子就该嫁人生子,刺绣女红?便是谈论生意银钱,都显得我俗不可耐,面目可憎了是不是?”萧时善这些时日以来,见过不少商人,说实在话,她并不觉得他们比她高明到哪儿去,有些人甚至分不清杉木和柏木的区别,更理不清复杂的数额账目,即使如此也不妨碍他们行商坐贾,有个懂行的掌柜就可解决大部分问题,只要把木材运出去,就足以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如果这些人都可以,她又为什么不可以。 萧时善有点压不住火气,“嬷嬷常说外祖父生前对邱掌柜颇为倚重,难道当初邱掌柜也是这样劝外祖父的?” 邱继啧啧了两声,被顶得无话可说,这姑娘好大的脾气。 萧时善认为自己对他已经是相当客气了,不然在他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她就拿马鞭子抽过去了,而不是好声好气地喊他邱掌柜。
第九十七章 常嬷嬷从廊下走过来, 往屋子里望了一眼,见疏雨从里面出来,招手把她叫到了跟前, 询问道:“姑娘可起身了?” 疏雨回道:“一早就起了,没吃几口饭就和邱掌柜出府去了。” 常嬷嬷惊讶道: “这么早?” “可不是,这几日早出晚归的,不知走了多少道,脚上都磨出水泡了。”疏雨想起来就心疼,“便是我们这些当丫鬟的也没有把脚磨成那样的, 也不知姑娘怎么忍受得了。” 似微云疏雨这等大丫鬟, 自是比别的丫鬟多一份体面,虽然在侯府时没感受到大丫鬟的威风,但在卫国公府这两年,吃穿用度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手底下又有小丫头使唤, 那些粗使活计,压根就轮不到她们,一双手养得白皙柔嫩, 比普通人家的娇养小姐还要强上几分。 在积云山那几个月,疏雨都叫苦不迭, 却没听到姑娘喊句苦和累, 如今她们好生生地在府里等着,姑娘却在外头四处奔波,她们想帮忙也插不上手, 只能在姑娘回来时小心伺候着。 这几日姑娘火气不小, 新买的丫头婆子见了姑娘就缩头缩脑,不敢上前, 生怕撞到了枪口上,便是她和微云都看着姑娘的脸色说话。 常嬷嬷坐在廊下,叹了口气道:“姑娘可不是吃苦受累的人,你瞧瞧姑娘以前喜欢什么,现在又在干什么。姑娘嫌我糊涂唠叨,我又说不到她心里去,说多了只会招人烦,但她这样没个着落,让我怎么放得下心,以后,以后到了下面怎么去见小姐。” 说到这儿,常嬷嬷眼睛一酸,没有再说下去。 常嬷嬷的这份担忧,萧时善无从得知,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觉得是杞人忧天,她分不出心思去考虑这些,满脑子都是她那些没有安置之处的木排。 自那晚遭遇了水匪抢烧,萧时善就雇了人日夜看守,防止有人趁黑割缆绳,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多在水上停一日,就有一日的风险。 萧时善跟着邱掌柜几乎把余荥的各大木号跑了个遍,虽说去的地方不少,但没有一家木号肯应承他们的买卖,有的连掌柜的面都见不到,吃了不少闭门羹。 在外面行走时,她给邱掌柜当起了伙计,由邱掌柜出面交谈,她在一边旁听,多日奔波下来,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 这日,出了永茂兴木号,萧时善多日紧绷的心弦才骤然一松。 邱继见此说道:“姑娘这是瞧出来了?” “我们走了这么多家木号,有些干脆避而不见,有些则是让登记册子的管事打发我们,连掌柜都没见到几个,今日在永茂兴却见到了他们的东家,光是这一点就是大大的不同。”这样明显的信号,倘若她再不灵醒些,那岂不是傻得不透气了。 起初萧时善看中的木号不过两三家,毕竟不是所有木号都有能力和胆量跟平江木行对着干,之所以走了这么多家,也是不想太显眼,今日在这儿永茂兴却给了她不小的惊喜。 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从号令,被压制得久了,总有想冒头的。让她去跟龙家硬碰硬,无异于鸡蛋碰石头,但硬抗不成,她大可以退到后面,让别人去前头抗着。 “借势”这样的事情,她做起来相当顺手,而她手里握着积云山一带的林场就是最大筹码。 萧时善也是最近才知道,龙家对那处林场觊觎已久,却一直没能收入手中,冷不丁被她截了胡去,新仇旧恨可不就一起来了。 邱掌柜瞧了瞧她,摸着下巴上的胡须道:“殷东家经常去木号走动,能见到人也不稀奇。” “见到人是不稀奇,或许是碰巧了也说不定,但能让殷东家坐下来,跟我们谈上几句木价,这可不单是碰巧了。” 而且在萧时善眼里,殷东家的言行举止已经把意思透露得很明白了,他有意收他们的木材,但又对木价不太满意,想把价格压下去。 她从小就是看着别人的眉眼高低长大的,除了在李澈身上屡屡受挫,大多时候她总能很快抓住关键。 尽管殷东家故作矜持,但那股迫切劲儿却是掩饰不住,这就让她有点好奇,殷掌柜是看中了什么,才会宁愿冒着得罪龙家的风险,来跟他们做成这笔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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