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茂是从成阳侯那里得到的消息,要比其他人知道得更详细,这会儿正在低声说着此事,“那日吴道长在西苑设了法坛,皇上亲临观看,谁承想玄都观的一名小道士突然掏出一把匕首,直奔着皇上刺去,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众人反应不过来,差点让那刺客伤了龙体。” “那个行刺的小道士可有说是受了何人指使?”韩文谦问道。 施茂摇头道:“那人嘴硬得很,上了大刑也没吐出半个字,玄都观那边又声称此事与他们无关,此人是假冒玄都观道士,事情到现在也没个结论。” 韩文谦和赵显听闻此言,凝神思索起来,发生这样的大事,压是压不住的,朝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已经有言官上折子将吴道长斥为妖道,请皇上下旨捉拿妖道,但皇上至今没有发出旨意,态度亦是不明。 韩文谦忧虑地说道:“皇上多日未曾临朝,也不知圣体如何了?” 施茂不好说这话,不过他猜测着,经此一遭,多半是受到不小惊吓。 赵显皱眉道:“不过是妖言惑众的妖道,皇上竟然纵容至今。” 施茂呷了口茶,此事之前跟李澈说起过,听他那意思,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又是否跟玄都观有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如今再看眼下的形势发展,倒真如他所言的一般,好坏未知。 说话间,雅间的门响了两声,三人瞬间止声,伙计进来添茶,此时李澈也刚好走了上来。 说曹操曹操到,施茂笑着起身,摆手让伙计退出去,“去跟你们邓老板说,让他把好酒好菜都摆上来,不是说还有新鲜鹿肉么,做道金银鹿肉尝尝。” “这个时节吃什么鹿肉,阳气过盛,反倒阴阳失衡。”李澈对伙计吩咐道,“别听他的,去掉鹿肉,上一道烧鹅,其他菜色照旧,酒水用古溪春即可。” 伙计麻溜儿地应道:“得嘞,几位爷稍等片刻,马上齐活儿。” 施茂大叫起来,可惜道:“正想着进补进补呢,哪里怕阳气过盛,你这也忒讲究了些。” 李澈拣了个椅子坐下,“你就是太不讲究,才会阴虚火旺。” 因李澈即将启程前往远宁府赴任,大家今日在此为他饯行,正主一到,酒菜很快就摆了上来。 施茂夹了块烧鹅,又饮了口古溪春,不得不说这酒和菜配得刚刚好,还得是李澈会吃。 赵显举起酒杯,对李澈道:“后日当值,不能前去相送了,这杯酒就当为你饯行。” 李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多谢。” 施茂和韩文谦也轮番敬酒,远宁府那边的义军闹得正厉害,此去定然是艰难险阻,何时回京都是说不准的事,几人心中不禁生出些离情别绪。 酒过三巡,施茂酒意上头,不经意间谈起前些日子的一桩笑闻。 原来是安庆侯府的那位四老爷巴结上了孙公公,给孙公公的私宅里送了两个会弹琵琶的美人。与宦官结交,向来为朝臣所不耻,虽然私下里逢迎谄媚的不在少数,但也没几个不顾脸面地摆在明处。 “这安庆侯府怕是要给满京城的达官显贵家里都送个遍。”搁在之前,施茂还会因安庆侯府是李澈的岳家,而给些面子,如今谈起来就少了顾忌。 说起来,李澈会娶安庆侯府的姑娘才叫人大吃一惊,把人休回家去,简直就是甩掉一个大包袱,此等可喜可贺之事,施茂当时就想招呼着大家给他庆贺来着,只是他去的不巧,正赶上李澈心气不顺的时候,自然也就没庆贺成。 李澈不予置评,似乎对这件事情不感兴趣,他将目光投向窗外,从这里正好能遥遥望见金水河。
第九十九章 天边的晚霞铺了半边江面, 杨娘子刚刚从昨夜酒宴的宿醉中清醒过来,她打扮得分外艳丽妖娆,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隔着珠帘, 杨娘子打量起今日的来客。 夕阳映入室内,染上了一片朦胧红光,萧时善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身上穿了一袭碧色软纱长裙,纤细的腰间系着长长的飘带,贴着腿侧软软垂下, 发间簪着一支玉簪和几朵珠花, 耳畔脖颈空无一物。 在杨娘子看来,这样的打扮实在素得过头了,但朝窗边瞧过去的时候,仍然觉得这身影美得不像话,腰细如柳, 臀部挺翘,光是这身段就够晃眼的。 待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眸瞧过来,整个画面顿时活色生香起来, 杨娘子不是第一次见,依然忍不住赞叹, 当真是清水出芙蓉, 天然去雕饰,这样一张脸,穿什么衣裳, 戴什么首饰反而成了其次的东西。 杨娘子撩开珠帘, 笑着走过去,“哟, 稀客啊,今日这太阳怕是打西边出来的。” 前年两人在湖广碰了一次面,除此之外,再无往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前来拜访,只因萧时善碰到了一件棘手的事,而此事又得通过杨娘子才好运作,思来想去,便来走了一趟。 要见杨娘子并不容易,一个家财万贯的寡妇,且又是个多情妖娆的美妇人,无论走到哪里都颇受欢迎,或者说颇受男子的欢迎和追捧。 萧时善等了好几日才得到了今日这个空闲,但看杨娘子的盛装打扮,只怕今晚还有场合要出席。 “梅东家此次前来不知所为何事?”杨娘子的称呼带了几分调侃。 萧时善略一斟酌,“眼下确有一事摆在面前,但这不单是我一人之事,也关系到娘子的切身利益。” “哦?”杨娘子抚摸着手镯,被勾起了一点兴趣,“此话怎讲?” “不知娘子是否听过,京里头亟待修缮的宫殿拖了三年还未竣工,只说是没有木材可用,这叫人听着很是纳闷。蔡大人在南京修的那座园子都耗费了几千根上好木材,宫里头竟出现了无木可用的窘境,也不知这个窟窿将要如何填补。”萧时善适时地停了话音。 杨娘子动作微顿,身子坐直了些,目露狐疑地盯着她。 三年前,朝廷派人前往四川、湖广,贵州等地采木,由工部侍郎蔡彭蔡大人总督采木事宜,这位蔡大人来头不小,是蔡阁老的侄子,有这层关系在,行事上也就大胆了起来,竟私自挪用皇木给自己盖园子。 萧时善之所以跟杨娘子提及此事,只因杨娘子跟这位蔡大人的关系不一般,她缓缓言道:“近来上头催得紧,迟迟交不出足够的木材,只怕会降旨责备。采木是个苦差事,听闻八九年前就有位孙大人为采办木材,亲自进入深山,结果遭遇岚瘴致病而亡。蔡大人早一日把木材运进京里,也好早一日交差,深山老林可不是好待的地方。” 听到这儿,杨娘子笑了,“莫非你是想采办皇木?为蔡大人分忧解难?” 萧时善摇头道:“不,我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但我知道有人能填起这个窟窿。” “谁?” “平江木行的龙东家。” 杨娘子琢磨了片刻,惊疑不定地瞅着她,“你是想让龙家来填窟窿。” 即使杨娘子对生意上的事不怎么关心,也知道这个窟窿太大,不是一家能承受得住的,这分明是要把龙家置于死地。 萧时善可不认为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只是一些生意场上的小手段而已,这几年龙家那边咬得紧,明摆着不让他们在余荥有立足之地,轮番打压之下,连殷东家也打起了退堂鼓,没有在前头顶着的,逼得她东奔西跑地四处找出路。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忍让,即使知道梅家的败落跟龙家有关,萧时善也没想过报仇雪恨,毕竟自己有几斤几两她还是清楚的,但他们要来烧她的林场,这就叫人不能忍了。 本想着龙东家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指不定哪日就驾鹤西去了,那时她也好松上一口气,但眼下的情况不是那么回事儿,再忍下去,得带着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她不得不寻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扯掉缠在颈子上的绳索。 “这件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的相好可不止一个。”杨娘子对她笑得别有意味。 萧时善反问道:“你难道不想要平江木行吗?” “什么?”杨娘子愣了一下,声调都有点不稳。 “平江木行可以不倒,但假若龙家支撑不住,换个主人也是寻常之事,杨娘子手下的掌柜众多,应该能帮娘子支撑起一家木行。”萧时善都羡慕杨娘子这资源和人脉,死了一个夫君,愣是得了万贯家财,手底下还有一群精明能干的掌柜为她打理生意,不用自个儿劳心劳力,只管尽情享乐挥霍。 要说别的蝇头小利,杨娘子还真看不到眼里,但要把平江木行收入囊中,谁都得眼红心热。 杨娘子没有直接给她答复,隔天萧时善再次踏入画舫时,才得到了肯定回答,没有人舍得拒绝这样一个聚宝盆。 离开时,萧时善拿到了一张由南京兵部颁发的勘合,心道果真是朝廷有人好办事,杨娘子竟有本事弄到这个,有了兵部颁发的勘合就能入住驿站,可以大大减轻舟车劳顿之苦。 半个月后,车马驶入了荆州府境内,阴沉了一天的天空,在傍晚时分下起骤雨,一行人急忙进驿站休整。 张亨把胳膊伸到了车前,“姑娘,小心路滑。” 萧时善从马车里探出身,刚把手搭上去,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隔着雨幕望去,微微一怔,迅速收回了视线。 隐约觉察到对方投来一道目光,等她定定心神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一行人已经进了驿舍。 对方穿着雨披,又是在大雨迷蒙中,认错人也是常有的事,更何况此地还是千里之外的荆州府。 夜色渐深,萧时善靠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擦拭着半干的湿发,思绪飘到了半个多月前。 余荥那边传了信来,说是侯府派了人来接她回去,萧时善心里清楚,来接人是假,怕是瞧上了她这点家业,想白捞一份好处,这就是拿刀子在割她的肉。 尽管从私心上讲,她既不想也不愿再嫁人,但在保住家业和嫁人之间做选择,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只不过这个人选必须得好好考虑,既要忠诚可靠,又能配合她尽快成婚,从身边的人里拨拉了一圈,萧时善毫不意外地选中了张亨。 既然有这个想法,也该给点小小的好处。在离开南京前,她亲自去绸缎庄走了一遭,苏扬二地的染色技艺高超,布匹种类繁多,她买了两匹布,打算让人给张亨做上几身合体的衣袍。 在挑选布匹时,她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这些年萧时善去的地方不少,唯独没再踏入京师,在南京遇见姚若薇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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