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故意气我,等你的消寒图画完了,想去哪里都可以,到时不会有任何人拘束你。” 萧时善从来就没有多少耐心,以前是这样,过了这几年,似乎也没让她戒骄戒躁。 跟她恰恰相反的是李澈,他的耐心绝佳,有种不疾不徐的沉稳,仿佛天大的事也能冷静应对。 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恰好在萧时善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但凡他多说一个月,她都得再犹豫犹豫。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睁大眼睛焦灼又不耐地瞅着他。 李澈看了她片刻,斟酌着话语,“我们似乎走了许多弯路。” 萧时善不客气地呛声道:“方向不对,走再多的路也是白费力气。” “所以我想换条路走走。”他捡起青玉山峰笔架放回桌上,不跟她争论,但也不认同她的话。 萧时善不是傻子,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出来,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她恨得牙痒,“是你写的和离书,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既然写了就别反悔!” 萧时善此时的心境如同一只扑腾着翅膀四处乱飞的小鸟,飞出笼子老远了,才骤然发现脚脖子上还拴了条银链子。 她既心慌又气愤,看着他就来气,左右睃巡了一圈,实在没有趁手的东西,便抓着手头的书册朝他身上砸。 打架是个力气活儿,尤其在双方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别说占据上风,要想讨到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气得浑身发抖,手里也没留着劲,只管使劲儿地打过去。 李澈没有躲开,由着她打了几下解气,“你急什么?” “我有什么好急的?”别以为挨上几下就扯平了,萧时善愤愤不平,扔掉书册,直接上手去挠。 他迅速地侧了侧头,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腕,这头刚抓住她的手,她的脚便踢了过来,踢的位置更是微妙。 李澈眉头一跳,侧身避过,抓住她的手道:“老天,你都学了些什么?” 这还用得着学么,她一直都会,萧时善小时候跟人打架就没输过,连踢带抓,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不管打赢打输,她都少不了挨罚就是了。 没承想到头来这点招数会全用在他身上,到底是手生了,都没薅下他一根头发,她怄得直跺脚,“你要欺负死人吗?!” 她是真有点委屈了,打也打累了,蔫哒哒地抠着他的手臂。 日光从窗棂照进来,微尘在空中打旋。 李澈略微失神,陡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件极其荒谬的事,他竟会让她来做决定,她自己尚且彷徨茫然,又如何能找到窥探天光的途径。 他知道她是什么德性,明明知道她倔得像头驴,可他居然将一切交到这双柔弱纤细的手上,任由她四处碰壁,笃定她终究会屈服。 李澈低头去看她,眼眸在她脸上睃巡,语气中有种安抚人心的柔情,“我让你觉得很委屈么,阿善?” 萧时善因他的话语软弱了一瞬,想来任谁被如此询问,都会涌起无数委屈苦恼,兴许连路边的狗冲她喊上两声的经历,也能从犄角旮旯里翻找出来,再以此当做悲惨人生的依据。 她咬了咬牙,脑子里的弦瞬间绷了起来,他为什么要这样看她,这种语气,这种眼神,还有那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称呼。 从他口中听到她名字的时候少之又少,有时干脆连名带姓地直呼其名,也只有在床笫间动情的当头听他如此唤过她,导致萧时善现在一听他这样喊她,就羞恼不已,连喊名字也成了件极为羞耻的事情。 她的脸上发烫,灼热的气息扫得她耳朵发痒,她推了他一把,“是!我早就忍受够了!” 腰间的手臂突然勒紧,萧时善怒瞪了他一眼,还没等她发作,双脚忽地悬空,“你放开我!” 李澈看了她一眼,“你脸红什么?” “我,我当然是被你气的!” 萧时善觉得自己没法跟他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他将她抱到圈椅上,踅到窗边站定,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抬眸看了看她,复又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时善乌黑的眼珠不断地游移,带着几分警惕和不解,她满心焦灼,不耐烦地踢着腿,时不时地瞥他一眼。 脚尖踢着桌腿,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听得人心烦,如此没规矩没仪态的举动,萧时善以前是不会做的,但瞅着他那副样子,心想烦了才好。 被李澈收在一边的舆图摆在桌上,她的眼神定住,想了一下,忍不住打开瞧了瞧,这一看可不得了,虽然不太懂具体含义,但打眼看过去就被上面勾画出来的醒目标识给惊了一下。 萧时善指着舆图,急忙问道:“这些红色标记是什么意思,是被义军攻占的州县?” 李澈抬了抬眼,应了一声,“嗯。” 虽说老早就听说那边闹得厉害,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萧时善赶紧找了找远宁府的位置,心里顿时一沉,这都快被义军包围了。 “人家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怎么就没捞着一点好?这种破地方你想起我来了。” “放心,不会让你冲锋陷阵。”
第一百零三章 每年一入夏, 则州城里便一日热似一日,犹如一个巨大的蒸笼,涌动的风也是阵阵热浪。 此时正值晌午, 街上没多少人走动,只有树荫下头有三三两两的人乘凉,从小巷拐出去,往正西方向走上一里多地就进了四平街,这里没有了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没了在树下乘凉的百姓, 却能见到官兵巡逻换防, 以及来来往往的车轿。 两广总督的官署正是驻于此地,既能连接各地交通要道,方便信息转达,也能起到钳制作用。 因战事紧急,经常有加急信报从前线传来, 街上的百姓只要看到街上有骑马疾驰的军士,就知道是前线战报到了,时候久了, 竟也见怪不怪了。 胡应尧在则州城当四年的两广总督,没能把作乱的义军给镇压下来, 甚至到了愈演愈烈, 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尽管如此,他的位子也一直做得稳稳的, 这其中的奥义自然不是因为他有运筹帷幄的本事, 而是上头有个手眼通天的靠山,只要背后的靠山不倒, 他这位置依然能安稳地做下去。 因此即使外面乱成了一锅粥,他也能在总督府里听曲饮酒,只是最近朝廷那边传来的消息让他隐隐不安,年初的时候有人冒充玄都观的道士行刺皇上,虽未伤及龙体,但也令皇上受到了惊吓。 经此一事,皇上再未召吴道长进宫,连当初举荐吴道长的蔡阁老也因政事上出了差错被多次斥责,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胡应尧虽然远离京城,也感觉到京师形势波谲云诡,偏生在这个时候,上头又派了人来远宁府出任知府,虽说人事调动是寻常事,但对方的身份不得不让他多留个心眼。 旁边的丫鬟打着扇,胡应尧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有消息了吗?还没接到人?” 管家弓着身回道:“回老爷的话,大少爷三天前就去接人了,算着日子也该到则州城了,耽误不了明日的会议。” 此次会议是为征剿作乱僮民,两广官员都会前往则州城,在此商讨征剿事宜,远宁府位于前线,作为一府知府自然不能缺席。 胡应尧还没见到人,一时不好下评判,只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到底是太年轻了些,若不是靠着祖上光辉,如何能在这个年纪当上四品知府,兴许是来此地捞点功绩也未可知。 如此想着,胡应尧安心了不少。 “大人,京中有信!” 这声呼喊响起,胡应尧刷地睁开眼睛,“快把信件拿过来。” 管家赶紧接过信件,递到了胡应尧手里,“老爷。” 胡应尧一看是蔡阁老的传信,不敢耽误,急忙拆开信封,眼珠子上下扫动,越看越是心惊,霎时间竟起了身冷汗。 此时,胡士杰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进来,头脸带伤,青一块紫一块的,一张国字脸上满是怒火。 管家诧异地道:“大少爷您脸上的伤是怎能弄的,谁这么胆大包天,敢跟您动手?” 一提起这个,胡士杰就一肚子火气,脸色阴沉至极,“爹,这就是你让我去接的人?呸,要不是——” 胡应尧突然站起身,“你是跟谁打的?” 胡士杰见他爹如此严肃,只当是瞧见他脸上的伤动了怒气,便把事情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起先胡士杰按照胡应尧的吩咐去接人,只是人还没接到,先被一个美人勾了魂去。 胡士杰有个当两广总督的父亲,两年前又荫了个锦衣卫千户,在两广地带基本是横着走,从来不知道收敛二字如何写,碰到个如此销魂的美人,哪有放过的道理。 然而不巧的是,这美人原是有主的,对方还是他爹要他来接的人,如此一来,就不好再强来,于是他便提出了换妾,用五个美妾来换一个,足可见诚意。 这个提议倒让对方笑了笑,胡士杰以为有戏,又谈笑了几句,哪知正说着话,突然被摁着头砸在了桌上,头上还被瓷盘划破了一道口子。 回来的路上,胡士杰越想越憋屈,积攒了一肚子怒火。 胡应尧脸色铁青,听完破口大骂,“你个混账东西,让你去接人,是让你去玩女人吗?滚出去!回去好好反省!” 要说生气是真生气,但同时胡应尧心里也松了口气,对那位卫国公府的世子有了几分认识,年轻气盛,贪恋女色,有弱点的人总要让人放心些。 从余荥到则州城,先是坐船走水路,后来又改走陆路,真可称得上是跋山涉水了,好在沿途有驿站入住,能让人歇歇脚。 则州城比萧时善原以为的要繁华,街上是干干净净的青石街道,没有被战火袭扰,老百姓谈起义军起义,也有种平淡无奇的麻木。 “姑,姑娘,水打好了。” 萧时善起身走过去,撩了撩水,瞟了一眼小燕,“你很怕我吗?” 此次来这边,她没有带着微云疏雨,她俩晕船晕得厉害,不方便跟着伺候,于是从府里找了个粗使丫鬟小燕,好歹身边有个能使唤的,只是这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多天了,见了她说话还结结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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