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颔了颔首,凝着他的目光落向手中尚未开启的信封,递出给他的同时道:“桢桢走了。” 沈聿白微抬的手停在半空中,清冽的眸色蓦地变色,落向粘贴工整信封的视线犹如昨夜袭来的利箭,锐利而又泛着寒光。
第27章 幽湛漆黑的瞳仁恰似未晕开的沉墨,深不见底。 修长指尖与信封相触,信封上的刺骨寒意循着他的指腹递入心口,沈聿白眸光闪过狐疑,掠了眼密封信封,不明所以地仰首,“什么意思。” 乔氏:“……” 她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把信封摊开到另一面,露出‘和离书’的字眼,甩入他怀中,“这是桢桢给你的,我替你答应了。” 沈聿白眉眼微微蹙起,取过怀中的书信,浑圆小巧的字眼映入眼帘的顷刻之间,他陡然顿在原地。 和离书扔出后乔氏始终观察着他的神情,想要看清他对这段婚姻到底有何看法,谁知却见他一动不动,眸光错愕地紧紧盯着那几个字,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聿白,你和桢桢不是同类人,桢桢失去双亲渴望爱与被爱,会倾尽所有的去爱一个人,也相信终有一日会得到回应,而你自幼身处高位,不管是爱也好权也罢或是别人的仰视甚至是他人的妒忌,这些你都从未缺失过。” “你不会去在乎是否多一个人爱你还是多一个人恨你,你看不到桢桢对你的爱,封死的心也感受不到她的心,这点是你父亲和我的失职。” “你口口声声地对我说你会对她的好,但在和三公主的合作上,你却没有做到,或者说,你根本就不相信桢桢。” “别院的事情你本可先告知她再去行事,桢桢就算再难过也会以大局为重陪你演下这场戏,可是!”乔氏越说越来气,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处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你认为她既然能够做出下药的事情,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做不出!” “我给你机会让你自己去和她说,但到头来你是怎么伤害她的!” 在这件事上,乔氏也是留有私心的。 实际上大可由她去和秦桢沟通,但她也在赌。 赌沈聿白会不会和秦桢提及此事,若是说了,秦桢如何选择是自己的事情,若是没有说而是当面撞破,当下或许是痛的,但是这股痛是能够令沉溺于爱意中的她彻底清新过来。 比起他人千言万语的劝说,不如当头一棒敲醒。 这时候,乔氏眸光瞥见沈聿白指尖微颤了下,心中沉了几分。 千万千万不能出现话本子中方才会有的,女子离去后男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喜欢这事,这对她的桢桢何其不公平。 “沈聿白,你别告诉我你心中有她。”乔氏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她断断续续地说完,“爱而不自知是最大的笑话,一个活生生的人,享受着万千目光的你怎么会不懂爱。” 不过她的话语好似并未入沈聿白的耳,只见他指尖颤抖着撕开密封完好的信封,露出封言简意赅的和离书。 乔氏还未瞧清和离书上的内容,倚在床榻上的人忽而掀开锦被下榻。 沈聿白欣长挺拔的身影稍显慌乱,挥开门扇而出时甚至还踉跄了下,毒素尚未清完的他撑着墙垣跌跌撞撞地走出卧阁。 乔氏拧眉跟着走出去,就见他单手撑着书案,另一手不知在寻着些什么。 桌案上满是文书和书册。 沈聿白眸光寻着,单手翻阅的速度愈来愈快,但始终找不到前些日子盖在最下方的书信,他眸光愈发冷冽,指尖怔了下后陡然挥开堆叠在成册的文书。 一封信件静静地待在那儿。 圆润流畅的字眼落入,沈聿白取来和那封和离书上的字迹一一对应。 他的目光目光在两份信上停留了半刻钟,指尖落在‘君’字上时,一股沉闷的气息霎时间涌入心口溢上眼眸,气息如同钻心丝线般穿过他身体的每一寸,顷刻之间绵密丝线便将他包裹入内,密不透风。 小舟是秦桢,秦桢就是小舟。 他陡然捂住胸口闷哼了声,喉间隐隐有股腥味滑过。 乌黑的鲜血骤然溢出,洋洋洒洒地落在桌案上,泛黄的纸张上被血渍浸湿,圆润饱满的字迹被乌血覆盖,吞噬了消散。 他的指腹慌忙擦拭过纸张上的血渍,可越擦消散的字迹越多,多到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字到底是什么。 嘴角血渍淋漓滴落,印在他凌厉的下颌上。 沈聿白眼前视线迷离,抬眸看向乔氏时身影忽而颤了下,眸中划过绵密的痛,“娘,她去哪儿了?” 桢桢走了。 一刻钟前,他的母亲告诉他,秦桢走了,他的小舟走了? 涌到嘴角的血骤然洒出,沈聿白眼前微黑,陡然倒下。 触目惊心的一幕落入乔氏的眼中,吓她身影颤抖了下,颤着音唤着:“快!快去请陈太医来!” 值守在宣晖园的陈太医不过一会儿就赶到了。 擦拭着沈聿白嘴角血液的乔氏连忙后退几步让位给他,指尖绞着帕子焦急地看着。 陈太医把了下脉,指腹划过血迹尚未干枯的手臂,闻了闻。 良久,他皱起的眉梢落下了几分,拱手对乔氏道:“沈少卿并无大碍,只是一时之间气急攻心而已,待老夫开上些许安神药,一日一用,过段时日就会恢复。” “气急攻心?”乔氏喃喃道,眸光掠向床榻上眉梢拧在一起的沈聿白,又看向不远处大开的门扇,对陈太医道:“多谢陈太医,麻烦您了。” “沈少卿为朝付出,这是老夫该做的。”陈太医摆摆手,也受不起国公夫人一拜,“老夫先去开方子,夫人留步。” 乔氏递了个眼神示意田嬷嬷送陈太医出门。 目送陈太医离去后她不疾不徐地收回目光,落向眼眸阖紧的沈聿白身上。 血渍虽已经擦拭去些许但还是留有印子,她抿了抿唇走出卧阁,眸光扫过桌案上字迹尤为相似的两份信,叫来鹤一。 入屋的鹤一一眼就看到桌案上的信,心中暗道不好。 不过乔氏并没有看他,视线在两封信中来回交替,不可思议的想法涌入神思时她抓着信的手紧了紧,抬眸之余瞥见鹤一好似十分担忧她手中紧拽着的信,沉着脸,“这封信是何人送来的。” 鹤一垂着头,不知该如何说起。 乔氏替他说了,“我的儿子心中始终都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对吗?” 虽是疑问,言语中充满了笃定之意。 顶着凌厉目光的鹤一头又垂了几分,心知乔氏是如何宠少夫人,若是真被她知道这事,不知该如何收场。 问出的两个问题得不到半个回复,乔氏不知是该夸这群跟在沈聿白身边的人还是出言骂上一番,她深吸了口气直白地点明:“你可知这来信人是桢桢。” 鹤一猛地抬起头,满脸错愕。 乔氏扫了眼桌案上的两封信件,微阖眼眸。 不知这都是些什么事! 但不论如何,她的桢桢受到的苦难是真的,是这一封又一封的过往信件并不能抵消的难。 乔氏沉沉地叹了口气,收起和离书装入信封中,“给你家大人。” 鹤一满眸不解地接过信封,看清信封上的‘和离书’时也是怔在原地,愕然地看向乔氏离去的背影。 国公府中所发生的一切秦桢全然不知情。 和闻夕穿过国公府街道走入另一条街时,秦桢才停下了脚步。 跟着她的闻夕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姑娘,不走吗?” 秦桢回过身,看着眸光欣喜的闻夕,心中闪过些许难言的情绪,抬手整了整她绑着双丫髻的绸带,道:“我这次离开尚且不知道要去向何处,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会怎么样,你跟着我离开,或许会受苦,不如留在……” “姑娘。”闻夕抿唇打断她的话,眼眶微红,“你是不要奴婢了吗?” 秦桢当然不是,“我只是不希望你跟着我吃苦而已。” 说到底,高门府邸中的贴身丫鬟过得甚至比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还要甚,闻夕跟在她身边多年,就是留在府中姨母也定然不会亏待她,何必跟着漂泊无定的自己四处操劳。 闻夕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抿唇道:“可是遇到姑娘前,奴婢过得本就是受人欺负的日子,奴婢幼时手忙脚笨,姑娘本就有更好的选择,但还是在一群人中选中了奴婢,那以后奴婢才成了别的丫鬟小厮羡慕的人。” “而且今日奴婢出来时,夫人就有问过奴婢的想法,奴婢选择了跟着姑娘走的。” 闻言,秦桢嘴角微启。 没想到她出来前还有这么一遭,她呼了口气:“跟着我你会受苦的。” “奴婢不怕吃苦。”闻夕忙道。 秦桢久久地凝着她,沉默许久,扬唇笑了笑。 “那以后你也不要再奴婢长奴婢短了,我不是什么高门姑娘,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就只是秦桢而已。” 这些话她跟闻夕说过多次,但闻夕每次都当作耳旁风,也跟她说若是不奴婢长奴婢短,那些个眼珠子有脏东西的不知道该怎么数落院中没有规矩可言。 顿了顿,秦桢见闻夕眸中闪过纠结,又道:“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要你跟着我了。” “奴……”闻夕开口一刹那连忙止住嘴,改口道:“我愿意的,只要能跟在姑娘身边,我自是愿意的。” 秦桢霎时间笑开了颜,又道:“也不要再叫我姑娘,就唤我名字。” “不可。”闻夕这下毫不犹豫地拒绝,也不等姑娘再说什么,掏出了袖中的信封给她,转移话题道:“这是夫人让我带来给姑娘的,夫人说姑娘独身一人离开京城并不是上上选,留在京城若是以自己的名义买下宅邸终有一日会被查到,这是夫人母家在京郊购入的院落,这么些年也没有人居住,姑娘可暂时到那儿落脚,日后再想着购宅邸之事。” 秦桢闻言,错愕地打开信封,果然看到信封中叠放整齐的地契。 她没想到,乔氏不仅不责怪她的离去,甚至还给她准备了后路。 “夫人还说,若是姑娘住在这儿,她有时也能寻寻姑娘,若是京中有其他异动消息也能够及时递给姑娘。”闻夕将乔氏叮嘱于她的话一点一点地道出,“夫人还说,得些日子她空了,再将姑娘屋中的玉石以其他名义送过来。” 秦桢紧抿的唇瓣颤了颤。 抬起的眸只能看到其他府邸的墙垣,再也看不清国公府的影子。 她手心紧紧地拽着这份地契,眼眶中漫起了不知名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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