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绾年也是备受瞩目长大的,心中不甘也难捱,是以一听说秦桢琴技极佳时,就忍不住出声与她争执,再听她说琴技不如以前时,心中的畅快也多了几分。 可适才心中的畅快多几分,现下的难捱也加倍地诉诸在身上。 秦桢敛下抚琴的十指,抬眸看向鼓掌前来的沈聿白,刹那间,宛若看到了多年前的场景,那时是深夜,而如今是炎炎盛夏,暑热将她拉扯出记忆。 她垂下眼眸,起身对着江怀澈福了福身,“多谢江公子相助。” 江怀澈摇头,她温柔浅笑的模样悄悄地穿过心膛,似羽毛轻轻地拂过心口,引起微微颤动,他敛了敛神思,道:“没有江某,姑娘也能完成得很好,是我唐突了。” 秦桢微微一笑,转身看向沉眸不语的李绾年。 也仅仅是掠了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看向雀跃地搂抱在一起的两位姑娘。 回眸的瞬间,秦桢瞧见站在长廊下的几道身影,是乔氏等人,他们神色间都是赞许之意,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给他们丢了面子,余光瞥见相视而笑的江老夫人和江夫人,她也微微颔首致意。 沈希桥也顾不上矜持,一把将她拉扯了回去,上下翻动着她的手心,“不是说生疏了,我看娴熟地很呢!” “这个曲子我练了很久,已经刻在心中了。”秦桢嘴角噙着笑,低低说着。 “嗯?”沈希桥愣了须臾,就觉得这个曲子耳熟像是在哪儿听过,脑海中忽而灵光一闪,她倏地瞪大眼眸,看向自家兄长,又看向秦桢,“是你和哥哥……” “嘘。”秦桢抬手抵住她的唇瓣。 沈希桥双指捏紧,在嘴边划拉了下,表示她不会说出去的。 话是这么说的,但她心神还是颤动的,这可是秦桢出阁前练来和哥哥合奏的曲子,谁知真的等到这日时,竟然换了个人! 憋了一会儿,沈希桥还是忍不住趴到她耳边,问:“你和哥哥有合奏过这一曲吗?” “没有。”秦桢道,瞥了眼被乔氏叫去的沈聿白,就是诧异于江怀澈竟然也知道这一曲子,“练完没多久,就出了那件事,后来就再也没有抚琴过了。” 沈希桥闻言,颇为遗憾地叹息着,欲言又止地看着秦桢。 江柠听不懂她们俩打着的哑谜,但神情依然是雀跃的,扫了眼和其他人闲谈的兄长,道:“姐姐,你真的不考虑我家哥哥吗,他真的很好的!” “不行。”沈希桥毫不犹豫地替秦桢拒绝道,总觉得情感上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的秦桢,一定要拥有她想要的那份情才行,“死人留在活人心中的都是最美好的一瞬,活人哪能比得过,更何况你家哥哥还那么心悦他的妻子,为了她多年不娶。” “啊?”江柠被她叨叨地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问:“谁跟你说我哥哥心悦嫂嫂的?” 沈希桥:“……?” 秦桢闻言,也忍不住看向江柠。 江柠瞥了眼时不时看来这处的众人,拉着她们俩人自顾自地离席,直到走到后院的无人之处,她左右看了几眼,确定没有人后,方才道:“哥哥娶了嫂嫂,不止是为了那道承诺,也是因为嫂嫂的家中生事。” 如果之前只是有那么点想要将哥哥介绍给秦桢的小心思,一曲之后江柠是真的觉得若是哥哥真的能够和秦桢在一起,是一件幸事,也不想她们误会了自家兄长。 “嫂嫂常年久病,京中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曾多次对嫂嫂家中说可以备下后事,可嫂嫂的娘亲不信,又遣人四处奔波寻来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医,不管是正方还是偏方都试了个遍,直到嫂嫂及笄那年,她都没有恢复过来。” “嫂嫂的娘亲也是个知理的人,不愿耽误了哥哥,也悄悄来家中提出了解除婚约的事情。”江柠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提起这件事时还是不由得叹息,“其实那时家中也是有考虑过这件事的,毕竟谁也不敢去赌嫂嫂的身体会好,但哥哥没有同意。” 沈希桥不懂,“为什么,他们之间又没有情,为什么不同意?” “因为哥哥听闻过嫂嫂家中的事情。”说起这个江柠神色中的忧愁散了些,染上了些许气愤,着意压低的嗓音都带着愤怒,“嫂嫂家中不似我家和你家这般,家中有侧室也有妾室,侧室又得宠,常年吹着枕头风,他们竟然想着将婚事退了,给嫂嫂配冥婚!” 秦桢点着巨石的指尖顿下。 冥婚? 沈希桥忽而难耐地‘嘶’了声,她抬手扇了扇不小心咬伤的舌尖,顾不上太多,“活生生的人,为何要配冥婚!” 冥婚一事秦桢曾听说过,可这在京中世家中是断不可能出现的,没有哪家高门大户是要将自家姑娘许配给已死之人。 “他们家中觉得,嫂嫂离死也不远了,而恰巧京外也有一富家子弟,多年前不甚落水身亡,亡时尚未婚配,嫂嫂父亲的侧室正好和他们家中相识,且那家许诺了黄金一千两作为聘礼,只要嫂嫂家中点头,聘礼隔日就会送入京中。” “家中听闻此事后也觉得诧异,悄悄叫来了嫂嫂的娘亲,一问才知道却有其事,而嫂嫂的娘亲因为常年将心思落在女儿的病痛上,在夫君那儿早就说不上话了,也不愿生了事闹得满城风雨让女儿卧病在榻都不得安宁,只能生生咽下此事。” 后来,江家不愿退亲,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家中始终备着婚事,等到嫂嫂好了不少能够动身时就迎娶入了江家,但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之故,嫂嫂入府的当晚就又病下了,家中没有声张,是喊来了家中大夫医治,第三日才有消息渐渐流出。” 秦桢想起姨母适才说的,江家少夫人入府第三日就又卧病在床,也和江柠所言对上了。 江柠:“我说这些,不是想要引起姐姐的恻隐之心,只是想告诉你,我家哥哥真的很好很好,姐姐可以考虑一下我家哥哥。” 秦桢思绪回笼,捏了捏神色紧张的江柠,“我知道。” 江柠松了口气,眨巴着眼眸看她,“那姐姐会考虑我家哥哥吗?” 秦桢默了几息,笑着道:“我和你家哥哥都不认识,更何况你家哥哥对我也没有那个心思,哪来得考不考虑一说呢。” 沈希桥见江柠还要说,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心,“这种事情可急不得,而且我们家只看桢桢喜不喜欢,可不看别的。” 江柠想想,“也是,是我着急了。” “姑娘。” 听到闻夕的声音,秦桢侧头看去。 闻夕小跑过来,喘着气道:“国公爷和夫人寻您呢。” 秦桢和她们俩对视了眼,说了声后就和闻夕一同往东苑的方向去。 后院通往东苑的径路树影重重,茂密枝桠叠落成群,衬出一条清凉径路,走在径路上时身上的炎热都会散去不少,若不是那么闷热的时节,走在这儿甚至会觉得身上微凉。 这个时节走在这儿,正好。 径路树影下,沈聿白站在池水栏杆处。 他听到轻盈的步伐响声,微微侧眸看来,看到来人时他倚着树干的身影站直,眸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秦桢也看到了他,仅仅是看了一眼后就收回了目光,目不斜视地径直走着。 不堪一握的手腕被擒住时,她偏头,眸光沉静地看向沈聿白。 沈聿白神色中的阴侧已然散去,凝着她淡漠的眼眸,恍惚间想起那双含笑欲语还休的视线,心中微涩。 他眼前滑过前院中的她和其他男子合奏的那一幕,也忍不住想着,若不是他自作自受,和她在众人面前合奏的男子,是否就会是自己。 思及此,沈聿白喉骨艰难地滚动了番,道:“刚才弹得很好,比之前都要好。” 秦桢闻言,浅笑了下。 曾经付诸心血和日夜练习的曲子,就算是隔了许多年,十指抚上琴弦时都不用去动思绪,十指已然自己拂动。 那时的她想着,不仅是要让沈聿白惊艳,也要让他只要在看到别人抚琴时,就会想起和她同奏的这一曲,要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 谁知世事难料,她确实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不过不是好事。 “这个曲子,我练了很多遍。” 沈聿白被她眸中的凉薄刺得微微动了指尖,手腕将将脱落时倏地回过神来握紧,怕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双眸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他仿佛看透了眸底下蕴含的意思,嗓子紧了紧,似猜测又似肯定地问:“为何会练那么多遍。” 秦桢平静地说:“想着和你合奏,让你以后若是看到别人抚琴,想到的也是我。” 沈聿白闻言,指尖倏地紧了下,深邃如静默湖泊的眼眸狠狠地颤了下,一缕捕捉不住的恐慌蔓延开来,挺直的身影也僵直住,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我……” “不过已经过去了。”秦桢微微启唇,截断他的话,她抬眸望着眼前稍显不知所措的男子,神色中闪过一丝畅快,但也仅仅是一瞬。 她是故意的,故意当着他的面弹奏这一曲,也是故意将这件事告诉他,就是想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看到沈聿白一闪而过的慌乱,秦桢也就觉得好像没有那么难过的。 “至少今日和江公子合奏的时候,我真的没有再想到你了。” 合奏时,秦桢想到的只是那个日夜练琴的自己,而不是像当时那样,满心满眼都是他。 沈聿白僵硬的神色掠过错乱。 他不知道,不知道这首曲子是秦桢着意练来和他合奏的,也不知道她当时是抱着那样的心思,而如今,她和别人合奏了这个曲子,对于她而言,这首曲子里残存的记忆,也不再是他。 沈聿白握着她的五指微抖,“我可以和你合奏的,鹤一,取萧——” “我不需要了。”秦桢凝着他清冽眼眸中的执拗,颤抖的指尖透过肌肤递入她的心中,她平静地看着他,重复道:“沈聿白,我不需要了。” 得不到就是得不到,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不是补上一曲就能够弥补这段记忆。 沈聿白薄唇微张,苍乱之间还未说出口,就被别人夺了声。 “秦姑娘,可需要帮忙。” 秦桢听过这道温润嗓音,就在不久前。
第52章 林荫小道深处,杏花坠落。 秦桢掀起眼皮看去,江怀澈站在那儿,随风洒落的杏花落在他的肩,飞舞杏花与芝兰玉树的身影交相辉映。 她摇了摇头,表示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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