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夫的叹息声在静谧深夜中异常的清晰,秦桢立于院落斜侧的树影下都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垂下的目光觑见跟随而来的身影,她抿了抿唇,“他武功了得,且身边跟着的侍卫不少,为何会受伤?” 说着她顿了顿,掀起眼眸看向沉吟的鹤一,想起多日前沈聿白握着自己的手刺向胸膛的场景,沉声问:“又是苦肉计?” 闻言,鹤一这才回答:“不是的。” “那是为何。”秦桢问。 三日前的伤口,也就是沈聿白许诺过她会回来的那日受的伤,如此算来,他的食言也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来前鹤一就被叮嘱过不得向秦桢透露分毫受伤之时,可他跟在沈聿白身边多年,心中也是存了私心,静默多时,硬着头皮开口。 “原定是四日前回程,谁知出城时恰好撞见徽州的玉石铺中拍卖祁洲的作品,大人就在城中多停留了半日,夜中方才取得玉佩出城。” 紧赶慢赶下,下半夜他们就到了歇脚驿站。 歇下不过半刻钟,鹤一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响声,他推门入屋的刹那间就掠见已然被砸落的窗柩,眸光从破落窗扇挪开时只瞧见了窗柩外的两道你追我赶的身影。 他惊觉不好,吹响了暗号后紧随其后而去。 “属下赶到时,大人已经和来人厮打起来,厮打过程中玉匣掉落在地,属下才知来人是潜入客栈偷窃玉佩来的,只是……”鹤一看了眼神色微凛的秦桢,好半响才继续道:“掉落在地的玉匣吸引了大人的目光,来人的利剑方才有机会刺入了大人的手臂。” 这一剑来势汹汹,是冲着要沈聿白的命来的。 好在他躲避及时,躲过了要害之处,利剑只得刺入手臂。 鹤一等人上前帮忙时,对方隐在暗处的仆从们也冒了出来,他们个个武功了得,执剑的姿势和利落的动作都不像是家养仆从,而是训练多年的侍卫。 就连鹤一和逸烽两人,都和他们纠缠了多时。 直到紧随其后的暗卫赶来,潜入客栈的男子意识到情况不对,呵斥了声后带着侍卫们匆忙离去,就连掉落在地上的玉匣都忘记拿去。 静下来后,借着皎洁月光鹤一等人才看清沈聿白手中的伤势。 被刺出道血窟窿的手臂不断地往外溢血,而沈聿白却如同没有知觉那般,上前弯身取过坠落在地迸开的匣盒,他取出匣盒中的玉佩,握入掌心中摩挲多时,确认玉佩完好如初僵直的身影方才松懈了刹那。 下一瞬,恰似潺潺流水的鲜血滴落玉佩上,翠绿色的玉佩倏地被滴落的血液染红。 “后来,大人命逸烽兵分两路,属下跟随着大人回京,逸烽带侍卫前去追击那群人。”鹤一随着沈聿白回京,几乎是日夜兼程地往京中赶,“大人是右臂受的伤,回程所用的时日要比往常多上许多,只是……” 微微拉长的嗓音夹杂着些许欲言又止。 垂着眸不语的秦桢掀起眼皮,纤长而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定定地看着他,也没有出声催促。 静默少顷,鹤一道:“只是昨日恰巧遇到暴雨。” 秦桢闻言怔愣一霎,错愕地看向他。 她不懂医术,可也明白,那道伤口若是沾染了水,伤口定然会引起高热。 若是躲雨及时,会极大程度地减少伤口感染的机会,然而听他言语中欲言又止的意思,想来沈聿白是不曾躲雨,而是冒雨策马回京。 秦桢嗓音紧了紧:“为何不躲雨。” 鹤一摇头。 沈聿白不曾说明原因。 那时的他斜眸虚扫了眼乌云密布的景象,扬鞭的频率要比不久前迅速上许多。 鹤一只能跟了上去。 思及此,他回眸扫了眼侧卧客房的窗柩,依稀可以瞧见陈大夫忙碌的身影。 大人没有说,实际上鹤一也大概能够猜出。 离京时大人曾许诺过七日后就会归京,而他们归京的时间本就推迟了两日,而这场雨不知会下多久,若是因此再耽搁了回京的脚程,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够回到京中。 如此,距离许诺中的七日就又迟了一日。 入京后的沈聿白第一件事就是赶来院落,谁知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秦桢的身影,还是外出归来的邻里见他们如同松柏伫立在这儿,询问过后才告知他们秦桢已经出门。 霎时间,沈聿白就往璙园的方向赶。 鹤一没有明说,秦桢也能猜到个大概。 适才碰面时,沈聿白的第一句话就已经对他的这个行为做出了解释。 她眸光沉沉地看向侧卧,紧抿着唇。 沉默许久,秦桢挥了挥手,示意鹤一离去,她想静静。 鹤一离去后,院落中也就只剩下她独身一人。 秦桢摊开紧握的手心,翠绿玉佩悄然露出,凝着玉佩许久,她微抬手高举玉佩,借着树梢烛火打量着这道熟悉又陌生的玉佩。 翠绿玉佩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滴落在缝隙之中的血渍不知何时已经消去。 很多复杂的情绪不知不觉地漫起,秦桢凝着玉佩看了许久,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有点像不解,又有点像失落,两股情绪交织环绕在一起涌上。 萦绕心中的繁杂思绪高举旗帜叫嚣着,几乎要将她湮灭。 秦桢难捱到微阖眼眸,再睁开时眼眸中的亮光愈发明冽,决然甩开那些个繁杂的思绪,凝着玉佩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闻夕出来,走到自家姑娘身边。 听到声响的秦桢回过头,瞥了眼侧卧,道:“醒了吗?” “没有。”闻夕摇头。 秦桢收回视线,又站在树梢下须臾时刻,迈开步伐回卧阁的同时对闻夕道:“明日你去趟王府,问问琬儿五日后的宴会有哪些人。” 闻夕颔首,迟疑了一会儿后道:“世子应该也会去。” “我知道。”秦桢说。 以沈聿白和章宇睿的关系,王府举办宴会定是会邀请他。 “桢姑娘。” 秦桢抬眸循声看去,陈大夫提着药匣出来,她停下回房的脚步,眸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身后的侧卧,着意略过静卧在内的沈聿白,只道:“时候不早了,稍后就让鹤一送您回去。” “多谢姑娘。”陈大夫笑了下。 他在国公府多年,对秦桢和沈聿白的事情不能说了解,也不能说全然不知,大抵还是听说了些许传闻。 传闻或真或假,这些都与他没有多少关系。 秉持着医者仁心,陈大夫唯一要叮嘱的是:“世子的高热是伤口引起的,老夫已经帮他换了药,若是今夜下半夜高热依旧不退,烦请姑娘明日不要轻易挪动世子。” 他的话语重音落在了最后一句,秦桢颔了颔首,答应下了。 送走陈大夫,她也回了卧阁。 洗漱后,闻夕吹熄了卧阁的烛火,落下帐幔退出。 闭眸静躺多时,秦桢不疾不徐地掀开紧闭眼眸,眸中泛着清澈的水光,掠不到一丝一毫的睡意,她微微翻身,面对着靠着墙垣的床榻,又阖上了眼睛。 阖上半响,心中装着事的她再次睁开双眸。 就这么翻来覆去几十下,秦桢只觉得烦闷,甚至夹杂着些许压抑,又翻了道身,还是没有睡意的她撑着床榻起身,随手取来外衣披上推门走出卧阁。 下半夜的院子静悄悄的,只余下徐徐拂过的凉风。 侧卧客房的烛火还在亮着,里头除了沈聿白之外没有第二个人。 隔得远远的,秦桢目光沉静地凝着躺在床榻上的人影,倾洒而下的月光越过窗柩,洋洋洒洒地落在他清隽的面庞上,映出了他微皱的眉宇。 不知是做着梦还是高热带来的痛苦,他额间冒着点点碎汗。 秦桢看了许久,走上前。 这时候,忽然响起的低语让她脚步霎时间停下,眸光紧紧地锁着他。 沈聿白没有要苏醒的意思。 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原处,轻盈步伐再往前一步时,又听到他嘴边溢出的低语声。 这下,秦桢听得很清楚。 他在唤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地唤着桢桢,嘶哑的语气或旖旎,或眷恋,被这一声声低语怔得愣在原地的秦桢静静地看了他多时,唇瓣微启,澄亮的眼眸中尽是欲出又止的神色。 皎白月色斜下。 纤细身影犹如屹立京中多年的瑶山,半个时辰间都不曾挪动分毫,直到院中传来脚步声时,秦桢方才似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收回稍显酸胀的目光,头也不回地离开。 泛着白雾的天际没过夜色,悄然而至。 沈聿白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睁开眼眸的刹那陡然落入的陌生环境让他心生警惕,视线掠过西侧窗柩看清院中光景时,他撑着起身的动作滞了几息,从容不迫地打量着四下的环境。 这儿很是简陋,只有两样物件,一样是床榻,一样是桌案,静谧的卧阁中泛着淡淡的气息,能够看出主人有在收拾这处屋子,可也荒废无人居住多时。 沈聿白走出卧阁。 院中大眼瞪小眼的闻夕和鹤一听闻声响时,不约而同地侧眸看去。 看到自家大人已经醒来的鹤一心中倏地松了口气,适才他就在盘算中,再等上半个时辰大人还没有醒来,他就要再去将陈大夫接过来守在这儿了。 沈聿白环视了圈院落,没有看见想要看到的那道身影,瞥了眼闻夕。 闻夕到底是在国公府待了多年,眼神递来时她就知道沈聿白想要问什么,面对他淡漠无垠的神色,她垂眸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姑娘早间醒来了一会儿,又去歇下了。” 鹤一闻言,狐疑地瞥了她一眼。 院落不大,他不便待在院中,是以下半夜他就是守在院外的,早间也没有听到秦桢的声音,不过想来闻夕到底才是贴身伺候的人,主子什么时候醒来,她定然是更加清楚的。 高热微微退去的沈聿白神色已然不似昨日那般泛红,眼眸中的血丝也被清冽所取缔,神情不变地看着闻夕。 她语气很镇定。 不过沈聿白并没有错过她言语时倏地颤动下的指尖,他任职大理寺少卿一年多,若是闻夕在撒谎都看不出的话,这一年多的大理寺少卿之位也是白做了。 闻夕为何撒谎,他也大概能够猜出。 只要不是对秦桢不利的,沈聿白也就当不知情,他神色自若地走到树荫下的桌案旁,坐下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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