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安笑他,“你啊,总是考虑别人先于自己,我觉得啊,小叔你若是动了心,那必然比我这个纨绔浪荡要深情百倍呢。” * 酒正浓,幕寒夜深。 场下的显贵们饮饱喝足罢,各自阿谀奉承几句便被自家的下人搀进了轿子,酒宴终将散场。 江束舟酒量好,没有醉意,又无心入眠,便披了件素面杭绸鹤氅在院落亭台垂睨而立。府上下人依旧忙的连连转,收拾着宴后残局。 身后栏杆处有动静,江束舟偏头一看,又是那小世子。 “小叔好啊。” 他微眯着眼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抬手打着招呼,笑容同朱明时绽放的转日莲一般。 “不回府休息吗?” “不,夜时这般光景正好,何苦要浪费在憨憨睡眠之上。” 他视线投到亭下清池,光线幽暗他有些窥不透,唯有一轮弯月清楚地倒映在水面,不见一丝涟漪。 “我有时在想,我爹为何不囿于一方安泽,守得海清河晏。” “后来他告诉我,他这个外姓王本就靠战功加封,老皇帝此前驾崩,新皇登基,与吾等没有多少情分,视为眼中钉是趋势所向,不如顺水推舟闯他一道。” 江束舟将大氅拢了拢,出口尽是恣意。 “汝阳王确有大能,不然我也不会倾心辅佐如此年头,史书向来由主政者差人撰写。” “往往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到时若真得了天下,谁是忠谁是佞岂不是我们说了算?” 沈时安与之交手而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 将军府,桑宁刚进门便被银环扑了个满怀。“哎呀小姐,赵浔过来传话说您昨夜不回来了,可把我想死了。” “我也想你。” “将军府可有什么事?” “这个奴婢倒不知道,但是奴婢看见过好几位身着华服的小姐在门外找过燕将军,不过都不凑巧,将军不在府内。她们还都带了东西,刘保管家一个都没要。” 桑宁一手将早前收拾好的包裹打开,一一放回原地,又一边思考着贵女们来此所谓何事。 应该是选妃之事? 银环给她沏了热茶,忙把她手中的物什接过,“小姐答应留下来了?” “嗯嗯,等以后必要时再走也不迟,到时候看吧。” “嘿,我就知道。” 银环雀跃的心情让桑宁狐疑,“你怎么,如此开心?” “当然啊,将军势大,我们的身份外宿还是挺危险的,而且这边要吃的要喝的,什么什么的都不缺,确实是个好住处,还方便您时常与将军见面,好不方便。” 桑宁点头,“嗯,说的有道理。” 她收拾片刻,便带着路上买的一袋栗子去书房找燕临安一同看画像。 冬日里最适合吃这等暖热之物,都可以替代手炉了。她一路哼着小曲,一路给手中的栗子剥着壳,不过貌似有点粘连不好下手,等她都要跑至书房了,才只吃了一个。 她刚把视线摆正,便看到了前方燕临安带着裴沐二人也望着她愣怔。 桑宁同二人行礼,“问临安哥哥安,裴公子安。” 裴沐倒是先一步将她扶起身,一股淡雅的栀子香气扑面而来。 “姑娘不必拘礼,见姑娘面色略白,可否让在下探看一二?” 桑宁看了眼身旁立得板正的燕临安,燕临安轻轻点头,“先进书房吧。” 三人先后进了书房,燕临安接过桑宁手中的栗子放于桌案,起身推开花窗,外面日头正盛,射进来几束光线。 隔着一层巾帕,裴沐把着脉,燕临安拿了小凳坐于门外,窸窸窣窣地给她剥着栗子。 桑宁抬眸看了看那处的燕临安,阳光洒在他的身侧,勾勒出一条金边,他刀削斧凿般的凌厉侧颜让她稍稍入迷。 倏地眼前被一双手试探,桑宁思绪回转,看向了眼前的裴沐,她把胳膊收回来,递给了他巾帕。 阳光越过裴祈安照在了裴沐月白色的素衫之上,有些晃眼。 “裴公子,我脉象如何?” 裴沐看她双眼被晃,急忙从小凳上坐起,一展衣袖为她挡住了光线,也挡住了身后默默给栗子剥壳的燕临安。 “姑娘身体并无甚大碍,只是近日许是伤神了些,万不可掉以轻心,我一会儿差人送点安神之物,好助你入眠。” “不劳裴大公子挂心了,将军府安神香,安神药材多的是,倒是多谢公子为小妹身体挂心。” 燕临安逆光而立,语气里带着淡漠。 “不妨事,桑姑娘之事,我亦乐意挂怀。” 燕临安不屑地挑了挑眉,将方才剥出的几个栗子放回了纸袋。 这两人,这是要杠上了,怎么办。 桑宁掐了下右手手指,让自己登时打了个喷嚏。 一时沉寂无言,二人果真一同望向了她,但是却一人拿着她的左手腕,一人拿着她的右手腕,堪堪僵持住,还都一脸关切。 “还好吗?” “可是冷?” 桑宁朝两人笑了笑,暗暗感叹自己方才在做无用功。 许是觉得如此不妥,裴沐将手放下,拱手致歉,“在下失礼。” “无碍。”
第16章 飞来之醋 桑宁将手抽回,拂袖捏起桌上茶盏抿了一口,她冲二人点头轻笑。 “我没事。” “倒是我看裴公子今日盛装出席,可是有任务在身?” 裴沐垂手而立,神情肃然,恭敬有礼,通身四溢着一股浓郁的书卷气,让桑宁不由得想到了有同样气息的李砚修。 “在下不才,蒙家父恩荫,得以入国学修习,取得了几桩小成就,得以在文苑讨个一官半职。而今国库夯实,百姓和乐,不日前我接到了陛下要求重新编户齐民的圣旨,如今上京这块已整理的差不多,我也快要外派远行了。” “所以之前说要来将军府喝茶拜访的话,便被早早提上了日程。” 他垂眸从宽袖之中拿出了一把匕首,匕首琉璃通透,好看至极,他递给桑宁。 “这个是家父从前赠予在下防身用的,保护了我很多年,算是一个承载好运的吉祥物。在下今日赠予小姐,望护得小姐平安无虞。” 桑宁欠身道谢。 “多谢裴公子割爱,这把匕首很是精致,刀刃锋利,是个宝贝。” 她从腰际解下一个香囊,递给裴沐,莞尔一笑。 “虽然跟裴公子才有几面之缘,但是我看得出公子的仁心,这香囊是我今日新佩戴的,也只是为了好看。若蒙公子不弃,可以佩戴在身上,可防疫病,防蚊虫,亦可祈得安康。” “多谢姑娘,姑娘所赠,在下定会妥善保管。” 燕临安在这背景板当了许久,目光落在二人一同搭在的那个香囊之上,他意有所指地轻咳一声,裴沐立即将手移开。 他低眉细细将香囊挂在腰间,然后冲外面侍从喊了一声。 “云崖,把我的那把剑拿过来?” “是,少爷。” 不多时后,那位叫云崖的人便奉上了一把银鞘长剑。裴沐接过转身横在燕临安身前。 燕临安双眉轻佻,眸色一暗。“裴公子这是?” “宝剑配英雄,这飞云剑是裴某要送予燕将军的。此乃在下老师所赠,纯钢炼之。在下虽会点花拳绣腿,却也实在没用过这等宝物,也不想再继续放置下去暴殄天物。” “如今赠予燕将军,还望燕将军百战百胜,护我朝安定无虞。” 燕临安接过飞云剑,猛地让其出鞘,铮亮的剑影刺的他眯了眯眼。 “果真是柄好剑,多谢。” “既然如此,那本将军便收了。待会儿我会回送些薄礼,供公子行路之用。” “那便先谢过将军。不知……可否让在下同桑姑娘单独说两句话?” 燕临安点头,携了剑抬腿出去并关上了门,裴沐正要开口,便听到门外那人道。 “裴公子可要快些说,本将军就在外候着,莫要时间长了让旁人平添口舌。” 裴沐失笑,“那是自然。” * 檐下的燕临安越想越难受,看着怀里的剑更难受了。 先是隔着华贵的氅衣捧脸坐于台阶,后又站立起来一手扶墙,一手在红柱上不知疲倦地抠着什么。 刘保抬眼看到自家将军如此之态,吓得身下一个踉跄。 他疾跑过去,停下后喘息不止。 “诶呦,公子诶,这外面大冷天的,您怎” “嘘——,”燕临安把人迅速拉了回去,“你先别出声。” 刘保到底也是看着燕临安长大的,此时大抵也猜出了一二,他低声道。“这里头,是小姐和裴大公子在说话吗?” “嗯。”燕临安面无表情。 刘保又指了指他怀中这柄面生的剑。“这是裴大公子赠的?” “嗯。”燕临安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时不时眼神会往那边瞟几眼。 “哦,那小的知道了。公子您是为了个剑,然后……” “啧。” 刘保见自家公子面色不悦,倏地抬腿走人,也不顾自己一把年纪了。“那个公子,府上还有急事,小的就先行一步。” “等等。” 刘保顿了脚步,笑脸相迎。 燕临安将手中之剑放于他的手上,“放回库房。” “顺便准备些我平常远行的物品,打包好送去裴丞相府上,聊表心意以做回礼。” “是,公子。小的这便差人安排。” 刘保走后不久,书房房门既开。 燕临安急忙跟去桑宁身边靠着,桑宁顺着他的袖子握了下,这一幕刚好被在对面垂睨而立的裴沐看进眼里。 他拱手俯身,“那在下这便告辞了,日后将军府上若是有我,或者丞相府帮得上忙的地方,尽可托人向我传话。” 他忽又想到什么,低眉含笑,“还有稚弟清儿,他对桑小姐格外喜爱,若是有空,二位亦可可帮我照看他一二,在此先谢过。” “愿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裴公子客气。”燕临安抬手扶住他的双臂,“公子出行之日,本将军必定会去城外相送。” 裴沐又看向桑宁,桑宁急忙点头搭话。 “我也会去城外相送。” “如此便劳烦二位。” * 裴沐甫一踏出将军府大门,云崖便热切地将其扶回马车。 外面日头正盛,裴沐月白色的衣袍好似透着光幕,云崖啧啧称奇。 “公子,可把桑宁小姐拿下了?” 裴沐睨他一眼,“先赶车吧,追姑娘哪有这么容易?” “哦。” 云崖在前方赶着车,还是好奇,便索性撩开帘子一角再次向自家公子打听八卦,出口可怜巴巴的,“公子,真的不能再多说几句吗?小的要好奇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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