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张德言却是一副如此哀恸的神情,心中仿佛预料到什么,却不敢问。 飘絮却是扬声问道:“张管家,有话,好好说。” 张德言猛磕了三个响头,咚咚咚三声,在屋内异常清晰明了。 再次仰头时,额头上已有鲜红地血迹,他眼眶中凝着泪意,一字一句道:“夫人,她殁了!” 裴晟听着张德言的禀报,身子一震,一口鲜血自喉头溅出,他盯着张德言,一字一句地冷问:“殁了?尸首呢?你可辩清楚了?” “夫人的尸首是在南郊北村后的一处荷塘内发现的,小的亲自去看过,夫人她身着夜行衣,身上有多出刀伤。刑部已派人过去验尸了,小的第一时间前来禀报……” 裴晟未听完他的禀报声,便甩开了池渊一直搀扶着的手,不顾伤口的撕裂,随手披上一件衣袍,便大步出了屋。 屋内众人见裴晟那跌跌撞撞奔出屋的身影,却再也没有阻拦。 他们知道,如今姚丹青的死,最伤心的人只会是将军。 他们没有资格阻拦他去看她最后一面。 · 裴晟牵了奔雷,一路策马朝城外南郊飞奔而去,马背上的颠簸让他的伤口不断拉扯着,鲜血早已染遍那银灰的衣衫。可他却像丝毫感受不到胸口的疼痛,反而更加快了马速,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亲自去看一看,那人是否当真如张德言所言,是姚丹青。 南郊本村后聚集了许多百姓,纷纷在窃窃私语,朝着不远处官兵所在之处指指点点。 裴晟翻身下马,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朝前方走去,此时他的眼中早已容不下任何人,唯有数丈之外一个躺在黄土之上的黑衣女子。 “大将军!”刑部侍郎正在命仵作验尸,一见裴晟的到来脸上一片忧色,但见他满身是血的赶来,满口话语却如鲠在喉,只能低声叹息。 裴晟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可越接近她,步子却愈发缓慢。 他甚至有一些惧怕,怕看到他最不愿接受的一张面容。 刑部侍郎伴在其身后,缓步跟随,低声道:“仵作初步判定是溺毙,尽管她身上许多刀伤,可致命的却是窒息而亡。尸体在水中该是泡了几日才浮上来,被路过的村民发觉才报了官……” 一张略微有些浮肿的面容闯入裴晟眼中,虽然一张脸已尽是黑气,有些腐烂,面目有些浮肿,却仍旧可辨其容。 裴晟的脑海瞬间犹如闪过惊雷,他双腿一阵虚软无力,踉跄而跪在那尸体旁,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容颜,可手却僵在半空中迟迟未曾落下。 “小青……” 他从未曾想象过失去她的滋味,而今见到她的尸首,才发现竟痛到极致。 “方才卑职查过,夫人的颈脖之后有明显的几道淤红,可见死前是被人摁入这池塘中窒息而死,后被沉入塘底。看来是有人蓄意而为之……” 仵作的话滔滔不绝地在耳边响起,可听在裴晟耳中却无端端涌现一抹愤恨与怒意,他厉声斥道:“滚!” 仵作被裴晟这一声厉喝吓得后退数步,略略惊惧地盯着裴晟俯身将那正在慢慢腐烂的尸首拥入怀中。 刑部侍郎候在一旁,亦能感受到那尸首的尸腐之气,那令人作呕的腐臭,连他都不愿靠近,更枉论是如此紧拥。 注意到裴晟目光中那苍白的悲恸之色,殊不知这高高在上的冷面战神,竟也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如此。 “大将军节哀,死者已矣。” 刑部侍郎的提醒,却未换来裴晟的只字片语。 他只是紧紧拥着那具尸首,始终不肯松开。 斑驳的枝影落下几缕刺眼的阳光,纷纷倾洒在裴晟与姚丹青的身上,远远望去,却是那样动人心魄的痴缠,沧海桑田后的相偎相依。 飘絮与池渊一行众人也赶到此处,见此情景,皆是触目惊心,心中无不酸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看热闹的百姓渐渐散去,刑部的人也渐渐散去,独留将军府一众在数丈之外守候着裴晟。 虽然担心裴晟那未愈的伤势,却也无人敢上前打搅。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幕渐渐降临,天地间拢上一层乌黑。 一直抱着尸首不肯松手的裴晟终是动了动,缓缓起身,将尸首打横抱起,朝前走了几步。 在途经池渊时,他面冷如霜,双目死寂,冷声吩咐道:“去知会刑部,姚丹青之死的案子,由大将军府亲自来查。” “是。”池渊紧随其后,看着他有些晃悠的身子,深怕他一个支撑不住便会昏过去,池渊又道:“将军,您将夫人交给卑职吧,您的身子……” 裴晟却垂首望了眼怀中的人儿,嘴角露出一抹细微而苍白的笑:“我要亲自,带她回家。”
第110章 父债子偿 将军府内外,白幡飘飘,偌大的将军府都笼罩着一股浓郁的凄哀之感。 葬仪师已为姚丹青入殓,此时正安静地躺在灵堂的棺木之中,裴晟则静静地伫立在棺木旁,凝着她那毫无气息的容颜。 他重伤未愈,面容依稀惨白如纸,眉宇间尽是死寂与颓然。 自打将姚丹青的尸首带回府上后,将军夫人姚丹青之死便传遍了整个帝都,朝臣与百姓无不唏嘘,更对她的死因成谜感到好奇。 裴晟命将军府侍卫统领池渊全权负责查姚丹青之死的案子,查了几日,却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毫无头绪。 “律丞相到——” 灵堂之外,有人高唱,在寂静无声的灵堂内显得格外高亢。 孤立在灵柩旁的裴晟回了神,凝目朝举步迈入的律文灏望了去。 只见律文灏依旧一袭月白长衫,一如往常般温润如玉,只是眼中的沉寂泄露了他此时的心事。 律文灏走至灵柩前,望着那未盖上的棺木内,姚丹青却好似睡着了一般,静静躺在里头,低语道:“我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裴晟听着律文灏的话,眼底乍现冰冷,“你知道是谁杀了她?” 律文灏眼眶中乍现微红,闪过几分泪意,他侧首对上他凌厉地质问,一字一句道:“我不知是谁杀了她,却知是你带人灭了姚家满门。” 话语至此,便自衣袖中掏出明黄的密诏,朝裴晟身上丢掷而去。 密诏拍打在裴晟身上,他却未伸手去接,密诏便轻飘飘的掉落在地。 “那一日,我在西北督军时收到的姚家灭门密报,是你传来的。”律文灏这话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那时,皇权最高机密,也唯有裴晟一人知道。 裴晟听着他的话,忽然讽刺一笑,却是默认了。 “当初你既想救姚家,为何不制止!”这句话,律文灏却更像是代替姚丹青在质问,“真是可悲,你对皇上的忠诚,换来的就是这一封密诏。” 裴晟仍旧不语,只是缓缓弯下了身子,将那安静躺在地上的密诏捡起,于手心摊开。 裴晟为谋天下兵马大权,灭征西大将军姚从兴一家一百一十八口,其心可诛,当为天下臣民伐之。 心头的涌动,眼中的震惊,嘴角的讽刺,皆透露了此时裴晟的心境。 原来,到最终轩辕弘韬还是留了这样一手。 犹记起那一日,先帝临终前,满心诚恳地说着:只要你承诺永不反晋,朕会带着那个秘密离开,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终究还是骗了他,留给了轩辕璟这样一封制衡他的密诏。 此刻的他,好像能够体会当年姚从兴临死前,说的那一番失望而决绝的话语。 “你杀姚从兴的那一日,就该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日。”律文灏说得不疾不徐,面对此时此刻情景也只是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脚步声渐远,裴晟却已是无力跪地,手死死捏着密诏,气力用到极致,指尖一阵刺骨的疼痛。 “皇上,我裴晟为大晋征战十多载,换来的终究只是这样一封密诏吗?” 心间仿若有什么丝丝碎裂,缕缕扩散开来,心底那浓重的恨意犹如冰寒刺骨。 · 夜幕降临的穹天上突闪一道惊雷,乌云压顶,黑压压的密布在偌大的皇宫之上。 夏日不知不觉来临,新帝登基的第二年,却注定了不太平。 “赶紧着,瞧这天色随时要下大雨。” 两名小太监手中提着个竹篮,匆匆奔进了长春宫。 长春宫乃是大晋的冷宫,早已废弃,破旧不堪。 历年来禁闭着那些犯了罪的后妃,常有宫人言其内闹鬼,久而久之,宫人们对此处避之唯恐不及,除了几名守着宫门的侍卫,便只有每日来为禁闭在冷宫的罪妃们送饭食的小太监。 两名小太监将竹篮中那有些馊了的饭菜端出,径直丢在紧闭着的屋门之外,并高声喝了一句:“吃晚饭了!” 说罢,便匆匆离去,也不管里头的人是否听见。 而长春宫的院落一角,那紧闭着的屋门“咯吱”一声被人拉开,走出来一个身材消瘦,面色白皙如纸的女子。 她低头望了眼门前的饭菜,眸光清冷如霜。 又是一道雷电划过,倾盆大雨如期而至,打湿地上尘土与落叶。 西风卷起淡淡烟,沥沥残花溃。 风雨中,突闻一声仰天长笑,只见一个中年女子身着一件淡紫色破旧衣裙走入雨中,她张开双臂,任那漫天大雨侵袭全身。 “下雨了,皇上要来见我了。”她在雨中欢快地打转,手舞足蹈,喃喃有词,“皇上曾说过,下雨之日,便是我们相约之时,他一定会来的。” 来到长春宫这两个月来,每当下雨之时,这个中年女人便会奔出屋,站在雨中等待着那个曾与她有约的皇帝,尽管每一次都等不来,可她却每次都重复的等待着。 也许她还不知道,她等的那个男人轩辕弘韬早已经殡天,如今已是新帝轩辕璟的天下。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冰寒彻骨的笑,她弯下腰,端起门前饭菜便轻轻紧闭了屋门。 屋内一盏微暗的灯火照亮四周,里头布置十分简陋,陈旧的床,破旧的案几,布满轻尘的蒲团,缺了一脚的衣橱。 她吃着早就习以为常的馊了的饭菜,烛火在屋中摇曳,明黄的烛光映打在她白皙如纸的脸颊上,为她的添上几分暖色。 这女子,正是数月前诬陷皇后裴瑾而获罪的小菡——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姚丹青。 就在那一日,她满身是伤的自御书房离开后,途中遇见律文灏后便流血过多而昏死过去。当她再次醒来时便已身处长春宫,身旁有金疮药与内服创伤丸。 不日便听闻大将军夫人姚丹青身亡的消息,那一刻她已然明白了这一切,律文灏是要她以小菡的身份重新活下去。 心中满满的诧异与疑惑,她曾急切的想要见律文灏一面,亲口问问他究竟有何目的,可要见律文灏又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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