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真的看到了那首诗,这才被深深的震撼到。 后来域先不知何时竟与他成了挚友。 一日,他下值回到府中,刚进内院,便听到陌生少年的声音响起,“一枝何足贵,朝日染红妆。” 他内心撼动,再往里走,绕过开得密密匝匝的桃花树,从那绯红一片的花海里,他先是望见一道修长的影子,而后少年轮廓分明的面容便显露了出来。 一见到他,少年人眸子闪过一丝讶然,而后朝着他拱手,深深地俯下身去:“晚辈见过江大人,叨扰了大人,还请大人无怪。” 江域先这才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先是打拱唤了声爹,这才为他介绍,“这是我的挚友裴疏晏。” “你就是少年俊杰裴疏晏?” 他的腰弯得更低了,态度更是不卑不亢,“都是他人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后来,他成了他的门生,并且和女儿青梅竹马长大,艳羡旁人,就在今年入秋前,他问他是否心悦女儿,他虽羞赧,却也默认了。 自此,他便把他当作半个女婿看待,因各自年纪尚浅,这段心领神会的关系也仅限于口头上,并未正式过六礼。 而今出了这等变故,小女儿虽不判死刑却要充入教坊司,这让他如何能放心?从前总想着她年纪小,愿意多留她两年,可现在却是恨自己没有早点下了这决心,让女儿陷入囹圄。 好在他与女儿感情甚笃,又是重情重义之人,相信他不会对她袖手旁观。 只要在官府到来之前交换了婚书,那么眉眉就算成了裴家妇,自然就可以免去充教坊司之罚。 派去裴府的长年很快便去而复返,却不见裴疏晏的身影。 江集的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 长年气喘吁吁道,“郎主,裴府管家说裴大人还没下值,等他下值后定转告他让他快点前来。” 江集这才想起今日内阁正处理北陌使臣来朝的要事,这会时候还早,当然还没下值,他抬眼望向阴沉沉的云翳,手心攥出了一层潮意,第一次感到辰光如此难熬。 一整天,江家所有人都悒悒不乐,食不知味,到了快傍晚的时候,前头传来异动,大家汗毛直竖了起来,只见长年拔腿跑了进来,面露喜色道:“郎主,裴大人到了!”
第2章 求救 跟在长年身后进来的裴疏晏,着一身月魄直裰,眉宇疏淡,气质出尘。 他提着袍角匆匆走下石阶,踅入堂屋里来。 除了外放渠州的江域先,江集、江夫人和鸢眉都在场,他便拱手深揖道:“学生见过老师、师母。” 接着身子又朝鸢眉微侧,唤了一声:“小娘子。” 鸢眉见到他的脸,一想到江家的处境,心里又酸又涩,红着眼眶道,“晏哥哥。”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说不上十分炽烈,甚至可以说他脸上的神情都很平静。 鸢眉知道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她从来没在他那双深如寒潭的眸子里窥见过浮躁的时刻,但她明白此时此刻,他们的心是拴在一块的。 果然,他开了口。 “小娘子不必忧心,老师的事,我和其他几个臣子已经联名写了封奏疏请求重新审查。还有……”他顿了顿,视线投向了江集,接着说道,“我相信老师的为人,老师身居高位,必然是有些居心叵测之人陷害老师。” 江集看着他那清澈见底的眸子,脸上忽地浮起一丝惭色。 “明也,你来陪我说说话吧。”他勉强笑了笑。 “学生遵命。” 江集望向鸢眉道,“眉眉,你先退下。” 鸢眉的眸光在他们之间睃了一圈,意识到他们可能要说什么,她抿紧了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江集转头吩咐江夫人,“夫人也出去吧,带眉眉出去。” 江夫人这才从座位上起来,扯了扯鸢眉的袖子,用眼神示意着她。 鸢眉拗不过父母,只好跟着走了出去。 门被阖拢上时,江集才比着对面的圈椅开口,“坐吧。” 裴疏晏敛袍坐下。 江集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喉头微哽道,“明也,你年少成名,才高行洁,日后必有作为,万万……别步了我的后尘……” 裴疏晏惶恐道,“老师这是从何说起?” 江集仰头一叹,“你不必再替老夫求情,这些事……的确是我所为,如今落得这个结果,也全是我咎由自取罢了。” 裴疏晏没想过他会这般坦诚。一向波澜不兴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缝隙,悲痛从裂痕里蔓延了出来,回过神的时候,他眼眶里亦是盛满了泪。 “为什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布满血丝的瞳仁定定地看着他,一声声质问,“为什么老师会做出这等事来?” 江集羞惭地捂住了脸,“对不起,我不配为人师。” 裴疏晏忽而便笑了,然而这笑声并不痛快,而是一种近乎幻灭的悲痛。 这笑声听在江集耳里,便更加无地自容了,只是他没忘记叫他来的目的,于是定了定神道,“明也,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屈指掖住了夺眶而出的泪,“您说吧。”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我也当你是半个儿子,我犯下这等罪行,自作自受不要紧,我愧对的是江家所有人,让他们无端受了罪……” 裴疏晏看着他佝偻的身子,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般,半晌,他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默默垂下眼睑。 江集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你是刚正的性子,想必对我十分不齿,不过……你和眉眉这么多年郎情妾意,我都看在眼里,这当口,要是一道死了倒干净了,只是留她孑然一身在这世上饱受折磨,我又如何能忍心呢?” 像是过于惊憾,裴疏晏依旧愣着没有回应。 江集牙关紧咬,铁锈味逐渐在嘴里泛开。他起身走向他,扑通一声,双膝落地,在他跟前跪了下来。 “算我求你,你救眉眉一命吧……” 他眼神慢慢聚焦,这才淡然回道,“您放心。” “好。” 裴疏晏没有久待,只听完江集的吩咐便退了出来。 他脸色苍白如纸,一走出堂屋,呼啸的北风灌入他单薄的直裰,登时冷得彻骨。 外头的暮色已然暗了下来,院里各处掌上了灯,因为来过很多次,也不必仆人引路,他便兀自沿着甬道走着,直到上了湖心亭,这才发现亭内那个玲珑的身影。 “晏哥哥,爹跟你说了什么?”一见到他,她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 少女拧着眉心,向来不食人间愁滋味的脸上掩不住焦灼。 他脑海里响起江集最后的嘱咐:不要让她知道她的父亲是这般玩弄权术、残酷无情之人。 他答应了。 他嘴角勉强牵起一丝弧度道,“小娘子不必忧心,老师定会度过难关的。” 鸢眉自然也发现了他的笑容有些勉强,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不但不觉得宽慰,反而更加忧愁了。 “晏哥哥,”她冰凉的双手覆了上来,紧紧地握住了他同样没有温度的手,扬起那张带着破碎感的小脸,湿漉漉的眸子凝着他,“你老实告诉我,这事是不是板上钉钉了?皇上到底还是判了江家满门抄斩,是与不是?” 他望向她那张娇脆的脸,不过是短短几日,眼下已浮上一层淡淡的清影,那眼眶也总是洇红一片,似乎不是在哭,就是含着泪。 人总有恻隐之心,更何况他与她相识多年,昔日总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少女,眨眼之间成了这模样,自然不大习惯。 他抿了抿唇,沉吟道,“不管怎样,你要有心理准备,皇上在气头上,廷臣虽替老师求了情,到底还是……” 她低头,垂下湿润的长睫,声音闷闷的,“我省的了。” 话音落,便陷入缄默里,耳边的寒风开始狂啸起来。 “我会再想想办法。”默了许久,他突然补了一句。 鸢眉吸了吸鼻子道,“多谢你……” “你我之间……”他顿了顿,慢慢抽回了手,改而将手负在身后,十指一点点收拢了,这才撇开眼续道,“又何需这般客气。” 她悄然侧过脸,从阑珊的灯火里偷觑他磊落分明的侧颜,月不知何时已经升上了夜空,他整个人便浸泡在半明半暗里,给人一种平静却又安全的力量。 初遇那时她便觉得他皎如春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高了不少,面容也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显得更为内秀雅正了。 在这个有今日没明日的时刻,再看一眼都成了奢求。 她不禁贪恋地望着他,想把他的模样深深地刻进脑子里。 “气候严寒,你还是快些回屋吧,你身子弱,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他转眸,目光与她交错了一瞬,向她告辞,“天色已晚,我也不便逗留,这就家去,免送。” 说完朝她颔首,兀自走上了廊桥,还没走了两步,就听身后传来她的急唤:“晏哥哥!” 他停下脚步,尚未扭过头便感受后背那具温软的身子贴了上来。 她紧紧箍住了他的腰,头埋在他宽阔的背上,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一点点沁入他的衣裳。 明明冷得彻骨,可眼泪却是温热的。 他突然不敢回头再看她一眼。 鸢眉向来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连日里的提心吊胆令她几乎要崩溃,好不容易又见到他,那点情绪又决堤了。 她抽抽噎噎哭了好一会儿,“晏哥哥,我好怕……我不想沦为女乐,我想要我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别怕,会没事的,”他垂在半空中的手停顿片刻,到底覆到那双白玉手背上,却不敢过多停留,只稍微施了巧劲掰开她紧抓不放的手指,揉揉她脑袋道,“回去睡觉吧。” 她点了点头,胡乱抹了一把脸,嗫嚅道,“那你快回吧,我就不送了。” 裴疏晏嗯了一声,离去的脚步却有些沉重。 鸢眉怅然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在她眼前化成一个模糊的点,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冻得僵硬的脚回到房间。 房里放着银丝炭盆,温暖如春,侍女木荷给她解开斗篷,这才发现她的脖子捂出了一层薄汗。 她因极度伤心,对于身体的反应都是迟怔怔的,直到熄灯躺了下来,才发现口干舌燥,嗓子眼像吞了刀片一般,身上更是忽冷忽热,翻来覆去睡不着。 正恍惚间,只听门被推开,木荷提着灯笼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不好了,娘子,前头官府来人了,乌泱泱的好多人……” “什么?”她扶着沉重的脑袋坐了起来。 木荷过来给她穿戴,手却颤得不行,衣带系了三次才系好,也不怪她胆小,谁见过这种阵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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