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香却进来掌灯道,“娘子,裴郎君还在门口跪着。” 鸢眉怔了一下,压低声线对她说,“你记住……我现在跟他不认识,别说漏了嘴。” 菱香立马点了点头,踌躇了片刻又问,“那娘子打算怎么办,总不能让他这么跪下去,那些路过的人见了,又该如何想?” 她沉吟了会才道,“算了,我去会会他吧。” 于是捉裙迈出屋里,径直朝着门口走去,守卫见到她过来,忙替她开了门。 那道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的身影才渐渐映入她眼帘。 她冷眼睥睨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裴卿求见本宫所为何事?” 裴疏晏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眼前的翘头履,而后顺着那华美的锦衣一寸寸往上,还没看到让他魂牵梦绕的脸,耳边便传来守卫的声音,“裴大人请注意分寸。” 是啊,她如今的身份,已不是他有资格凝视的了。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犹豫了一瞬才道,“今日……殿下与三殿下上街的时候,臣……见到了……” 大概是天意如此,今日朝廷休沐了半日,在他从内阁出来时,远远便撞见李昭和她并肩走到了一起。 青春靓丽的小娘子和相貌柔美的小郎君,走到哪里都像是一盏灯,想要不被人注意都难。 汹涌而咸涩的浪潮一下子便灌入他脑里,他难以置信地又看了一眼,默默攒紧双拳,不远不近地跟了他们一路。 在她面前,李昭收敛起爪牙,仿佛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年郎。 可对于他阴鸷的一面,他却是明明白白。 亲眼看着他将她带入了永丰巷,他浑身的血终于剧烈地沸腾了起来,心跳也在那刻骤然停止。 他一定是觉察了什么,否则不会这般凑巧。 他就这么僵硬地蛰伏在阴影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俩,垂在身侧的双拳一点点收紧,直至攥出了痛意。 他怔怔地想,如果他敢对她不利,那么他一定当场就把他碎尸万段。 然而他站了许久,直到脚心发凉,也没见到他所预想的那一幕。 相反,他还看着他温柔体贴地送了她回府才离去。 是以他下一刻便登了她的门。 鸢眉见他支支吾吾,以为他不过是没话找话,脸上逐渐露出点不耐烦来,“所以呢,裴卿要说什么,不妨直说,实在无话可说,那便请回吧。” 裴疏晏扫了她身侧的守卫一眼,这才隐晦说道,“殿下与三殿下,未必是一路人。” 可鸢眉并不领情,反而嗤道,“裴卿不觉得逾越了嚒,本宫姐弟之间的感情,何须你这个外人来挑拨?三郎与我不是一路人,那请问谁是,莫非是裴卿你?” 他被她刺得满脸胀红,就在守卫和婢女跟前,她也不打算给他留块遮羞布,反而游刃有余地反讽着他。 可是比起她曾经受过的磨难,这点羞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垂眸忖了忖,顺着她的话头说道,“臣对殿下没有恶意。” “那就别到本宫门口来纠缠。” 意料之中的回答,他的心头已经麻木,却仍是坚定不移道,“臣心悦殿下。” 鸢眉没想到他在大庭广众前便这么坦诚地向她告了白,瞳孔不禁颤了一下,藏在袖口底下的手也悄然握成拳。 他继续徐徐道,“万寿节宴上,臣便对殿下一见倾心了,还请殿下原谅臣的唐突,臣不过是喜欢殿下,这不算罪吧?” 他说完,抬起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温热的视线与她的交织到了一起。 她胸前微微起伏了下,忽地轻笑出声来。 她没想到,他竟如此不要脸面,不仅满口谎言,而且脸不红心不跳,这么羞耻的话也敢往外抖落。 她替他感到脚趾抓地,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僵硬,沉吟了片刻还是沉下声道,“裴卿的心意本宫省的了,不过,本宫对你并无男女之情,还请裴卿速速离开吧,若是不走,休怪本宫不客气了。” 她撂下这话,便转身往回走,又吩咐守卫关门。 裴疏晏就这么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朱红的大门一点点在他眼前合拢成窄窄的一道线。 他的思绪又飞到那年冬夜她登门找他的时候,那时他在她面前关上门。原来,这滋味是如此之痛。 正因他切肤地感受到她的痛苦,所以他愈发怜惜她,甚至觉得,这样的结果对于他来说就是因果轮回,是他应当尝受的苦果。 能见到她,已经是莫大的幸事了,他知道,想要再度撬开她的心扉还有一段漫长的路程,可这回他再也不想逼着她。 他扯了扯苦涩的嘴角,到底还是拖着跪得麻木的双腿回了家。 是夜,李昭便坐在书案前,听他留下的守卫说起今日这段不大不小的插曲。 闻言,他嘴角露出一抹冶艳的笑意,手指捻动着手中的玉扳指喃喃自语:“裴疏晏,你还那么爱她啊……” 那年他中了他的计,让他彻底失去了父皇的信任,这笔账,又该如何清算呢?
第51章 撞破 裴疏晏是不露锋芒的性子, 这回也算豁出去了,一回生二回熟,从此上下值的时候便特地绕了远路打她府前经过。可真正碰上她出门的时候, 他却怯住了,不敢上前搭话, 只隔着老远默默地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这才发现, 她偶尔会支一个摊子, 不收分文地为穷困百姓代写书信。 日影落在她身上, 她眉眼间露出了一种慈和的味道,娴雅恬静的身上也泛着一股淡淡的光辉。 听到煽情之处,她会悄然红了眼眶。 遇到有趣之事,又会跟着露出浅浅一笑。 她从不以公主自居,与市井之人打成一片。一来二去的, 这些百姓们也不惧公主的威严, 反而争相来看她,因她不收钱银,百姓们便变着法的感谢她, 比如新鲜采来的野花、亦或是自己绣的帕子、香包等物, 她都一一笑纳了。 可如果有人趁机拿贵重之物贿赂她, 她也会冷下脸, 让随行的守卫连东西带人“请”了出去。 他从十六岁便认识了她,这么多年,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的,可这会他才发现, 他对她一点也不了解。 如此淳朴美好的少女, 就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在阳光下绽放光彩。 可他呢, 他在忽视她的闪光点,摁低她的头,要她做一个妾。 一个只能以他为附庸的妾。 想到此处,他心头骤然一紧,他从前真的是在弥补她吗?他不过是为了自己减轻点罪恶感而自欺欺人的托辞罢了。 真的喜欢一个人,会希望她活在他的羽翼下一辈子飞不出去吗?会在她被人奚落的时候,内心纠结却不敢为她踏出一步吗? 这样的爱,未免太过肤浅了。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占有欲,想把她占为己有的占有欲。 可他一手铸成的大错已经无法挽回,他恨不得怒扇自己的耳光,骂自己衣冠禽兽。 他的想法,鸢眉无从得知,她不过是为了不拘在家无聊,倒也不是时常都支着摊子,见时辰也差不多了,便让人收了摊。 今日的她穿戴得十分鲜亮,脸上还淡淡地施了一层粉,显得那张柔媚的脸上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如此这般精心打扮,自然还有更重要的事。 由于今日她给菱香放了假,她不知道此时的她,正落入另一个人的眼里。 收完摊,鸢眉脚步轻快地拐向熟悉的街道,上了拱桥,便遥遥见到一道霁青色的身影杵在一棵光秃秃的柳树下,神情恍惚地看着她愣神。 她捉裙一路疾行过去,语气里也多了点小女儿的娇嗔,“卿舟。” 言卿舟一见到她,那双淡色的瞳孔里也重新注入了生机,“茵娘。” 茵娘…… 落在鸢眉身后一段距离的裴疏晏刚要朝前迈出一步,被这道温润的声线钉在了那里。 隔着桥的孔洞望过去,对岸的年轻男女,隔着一臂之距含情脉脉地对视着,她方才走得急,脸上还晕着红扑扑的羞态。 而她的另一边,言卿舟也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耳根子也不知不觉红得滴血。 仿佛被兜头泼了一桶冰水,裴疏晏只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在一点点流失,半边身子都冷透,他僵僵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原来,她没有骗他,她真的已经走出了他带给她的阴影,她不仅成了自己的光,而且也找到了那个愿意守护她的男人。 只有他活在过去,日复一日地作茧自缚。 他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掐住了,每喘息一下,便扯得生疼,喉间涌溢着苦涩,整个人都在细细地打着摆。 等他缓过心神时,眼前的那对男女却已经消失在他眼前,他一口气走上了拱桥,就站在最高处的地方眺望,路上行人如织,可无论他怎么看,也寻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骤起的风吹迷了他的眼,他眨了眨逐渐泛红的眼,忽地自嘲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拖着一副残躯回到了家里。 鸢眉则和言卿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这过程中,他的目光时不时瞟向了她脸上那道极淡的疤痕。 鸢眉并没对他说实情,可他知道她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更加对她揪心不已,看了会才道,“明日是盂兰盆节,建京取消宵禁,我们去放河灯吧。” 盂兰盆节祭祖的大节,放河灯是对已故亲人寄以悼念。 这样的提议,让她的心灵都被抚慰到了。 她点了点头道好。 知道她一路走来不容易,他也很希望在这样特殊的日子能陪她度过,“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到时辰我去府上接你。” “好。” “对了,差点忘了这个,”他说着从袖笼里掏出一个白玉瓶来,“这是个很有名的老郎中调制的膏药,你每日睡前记得敷一层,味道是重了些,但是听说祛疤效果不错。” 那道疤痕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了,也难为他这般细心,鸢眉心头又涌起一股暖流,默默收下了白玉瓶道,“谢谢。” 其实鸢眉也说不清楚他们俩的关系,明明已经只差了一层纱,可谁也还没道破,她收下他的东西,也都是原封不动地锁进一只匣子里,并不带出来。 可这并不代表她是在糟践他的感情,相反,正是因为这样融洽的关系求之不得,她才愈加胆战心惊,因为她对他还有隐瞒,而男人又向来看中女子的贞操,她不知道,如果她据实以告,会不会反而破坏了这一段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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