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时我就托人帮我拿到了新户籍。” 她虽只有一句话, 这也算是回答了,她为出逃所做的努力,以及如何成了如今的叶茵。 裴疏晏心头登时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的滋味一下子窜了上来, 令他鼻间也酸胀了起来。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 “对不起,我是个混账。” 鸢眉不由得抬起眸子看着对面的他, 只见摇曳的灯火将他切割成了一明一暗,他就这么羞愧地垂着头,明的一面还在强撑,暗的那面却已经坠入深海里。 道歉的话,她从他口中听过很多次,可直到现在,她才能真正的感受到他的幡然醒悟。 她心头松软了些,可脑子却明晰得很,她已经彻底走出过去,也有了心悦之人,她的心再也不会因他而跳动了。 他们早回不去当年的模样。 “我已经释然了。” 她的话轻得犹如一片鸿毛在他头顶飘过,却成了压在他心里的一座山,他极力吐纳着气息,胸腔却还是堵得窒息。 半晌,他喉结动了动,声音也喑哑了下来,“那你……没有什么话想问我的吗?” 鸢眉刚想脱口而出说没有,可见到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腹中。 她仔细想想,她对他日渐消瘦的外表是有些好奇,可也仅仅只是好奇而已,她并不觉得他有值得怜悯的地方。 既然已经释然,未必不能心平气和地过问一下近况,可又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反倒令他更加纠缠不清。 思来想去,她到底缓声开了口,“你近来身体可还康健?” 这样的话,虽是平常,可也很容易让人误会是关心。 可他从她那双静如湖泊的眸子里看了出来,这不过是一句最寻常不过的问候罢了。 “前阵子生了个小病……”他边说边停顿了下来,偷偷窥探她的神色。 见她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他自嘲似的挑起嘴角,“不过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她鼻腔里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皮甚至都没有动弹一下,只自顾自地夹起一块樱桃肉,送入嘴里慢条斯理嚼了起来。 这样的反应完全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可心头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不过低落的情绪只在他眸中闪过一瞬,他并不想持续在这样的情绪里。 他的视线在席面上扫了一眼,发现其他的菜都少了些,可唯独那道鲥鱼却是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 鲥鱼肉美但多刺,他知道她一向爱吃鲥鱼,可又懒得自己挑刺。于是他牵袖挑开一大块鱼肉,细细挑掉了鱼刺,不一会儿,眼前的小碟子便被鱼肉堆成一座小雪山。 他将碟子默默挪到她手边,“这家鲥鱼肉嫩,你尝尝。” 鸢眉的眸光在碟子上停了一瞬,继而又睃向他的脸,挑鱼刺这样的举动还是太过亲昵了,她婉拒道,“你吃吧。” “我爱吃鱼头。” 他说着便把筷子又伸向了鱼头。 她没有办法,只好随意夹起一筷子吃了起来。 一时没人说话,只有时而传来筷子与盘碗轻叩的声音,他动作优雅的吃完了鱼头,拿起手边的帕子擦了擦手指道,“我会尽力帮你的。” 鸢眉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接着前面那个和亲的话题。 但她并不不想欠着他的人情,虽然这件事有些棘手,但她想她还是有能力解决的。 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多谢你提前告知,但你不用为了我做什么,我还不起。” “不要你还,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她不觉得他有能力偿还她所失去的一切,所以这样还来还去的本质还是一种摆脱不掉的纠缠,她并不想这样。 她思忖片刻,心平气和地看着他道,“明也,我说过我已经跟过去释解,你不再欠我什么了,真的。” “不欠了……”那双白玉手指一寸寸收紧,攒得掌心发疼,忽而他听到耳畔传来铮的一声,他迟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心头上绷得紧紧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刹那间,他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是啊……无债一身轻,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兴奋的呢? “好,”他点了点头,爽快地便答应道,“我明白了。” 鸢眉觉得自己算是与他完成了交接,便对他道,“嗯,我吃饱了。” 他闻言便站了起来,嘴上也唤了称呼,“臣送殿下回府。” 回程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下车的时候,鸢眉刚想把手搭在菱香手上时,手心却传来一阵干燥的暖意。 她有些恼怒地拧起眉,就这么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了。 “裴卿自重!” “过去终于结束了,可裴某依旧心悦殿下,能怎么办呢?“他用仅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殿下不要觉得有负担,能为殿下做点什么,是臣的荣幸。” 说完,他便略松开手。 鸢眉只好借着他的支撑落了地,厌嫌地搓掉手心泛起的酥麻感,更是吝于再赏他一个眼神,佯佯从他身前走过去,径自迈入府中。 翌日,清风阁里。 还是那个老地方,裴疏晏临窗而坐,手边的红泥小火炉还在烧得哔啵作响,他用镊子添了一把松针进去,看着火焰逐渐把它吞噬,接着便只剩下暗红的炭火。 一缕青烟升了起来,满室都晕染了松针的香气。 阁子外的木地板忽而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来贤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小的见过二殿下,二殿下快请进吧。” 裴疏晏听到声音便提起袍裾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到门边。 李觉迈入屋内,见他拱手站在那里,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必多礼,快坐吧。” 说着两人便坐了下来,裴疏晏自觉担起那个烹茶的角色。 李觉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松针香气,身心感到放松了下来,便随意闲聊了几句,这才聊到重点。 “父皇已经怀疑我们过从甚密,贤弟怎的还在这个当口约见我?” 裴疏晏沉吟了一下,这才郑重道,“殿下是否记得你之前承诺过要替臣完成一个心愿?” 李觉回忆了一下,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他点点头道,“孤是承诺过你,怎么,现在想起来了吗?” “是……” “但说无妨。” 裴疏晏眉心深锁,攒在广袖之下的指腹相互摩挲了几回,这才缓声道,“臣恳请殿下,说服皇上想让德章殿下和亲羌离的决定。” 话音落,却迟迟没有听到回音。 他抬眸觑着他的脸色,只见他摸着光滑的下巴,神情有些凝重,一下子便有些丧气起来。 怎知沉默了半晌,他还是开了口,“你的心上人是德章?” 他没有犹豫,便诚恳地道了声是,“从万寿节那日,臣便对德章殿下一见倾心了。” “你倒是个痴情种。”他如此评价。 裴疏晏脸上略浮起一点臊意,并不接口。 李觉又叹息了一声道,“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臣明白。” “从大哥被重新立储开始,我是越来越猜不透父皇了,如今他又颇为信任韩邀,我的话,他未必听得进去……”他随意拨弄着面前的那盆六月雪,许久才续道,“我答应你,自然尽我所能说服他,不过……结果我不敢保证。” 裴疏晏这才欣喜道,“殿下能答应臣的请求,臣已经很感激了,无论结果如何,臣都不敢对殿下有任何怨言。” 两人又谈了一会,便各自离去。 李觉很快便进宫面了圣。 皇帝还在书房和臣子商议政务,没有开了那个金口,总管只好请他到偏殿里坐了一会。 他便踅入偏殿里等了好一会,直到一盏茶喝完,内侍又给他添了一盏,那厢书房的门帘才微动了一下,一个身着绯袍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李觉定睛一看,这不是韩邀又是谁? 他被宣进书房,皇帝还在看着那盘残棋怔怔出神,见他行了礼后便杵在那里一动不动,胡子抽动了一下,一双泛着寒光的眸子朝他扫了过来,“来,陪朕下完这盘棋。” 李觉自幼受他漠视,虽说现在父皇还算是肯定了他的能力,可父子之间依旧有着隔阂,他在他面前也显得如履薄冰。 于是顺从地挪过去,陪他下完了那盘棋。 当然,赢是不敢赢他的,可也不能输得太过难看,一盘棋下来,也已经满头大汗了。 皇帝赢了棋,心情似乎愉快了些,他笑出了一脸褶子,这才拿起旁边的茗碗呷了一口清茶,“大清早的,找朕有事?” 李觉沉吟了片刻,委婉地将事情说了。 皇帝一听,脸上的笑容立即敛去,好不容易缓和的氛围一下子又降到了冰点。 “这些天来,怎么一个个的都在向朕说此事?” 李觉反应过来,裴疏晏拜托的并不只有自己,不过是为心上人奔波嘛,急是急了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儿臣只是觉得,皇姐毕竟是——” 皇帝忽然把茗碗往桌上重重一搁,“行了,这些道理朕听多了,在你看来,朕让德章和亲羌离,就是朕在利用她?” “儿臣不敢,”他立马跪了下去,却还是想挣扎一番,“儿臣只是想让父皇三思,毕竟羌离太远,以后母后想要见上一面也不容易……” 皇帝冷嗤了一声道,“李觉,别以为你多了解你母后的心思,你根本不知道,今日若不是有德章……和亲羌离的就是你的妹妹宝瑜!” 这一句话直接将他钉在原地。 皇帝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放心,朕自然会补偿她,多给她些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第62章 求婚(修罗场) 圣意已决, 尽管裴疏晏再怎么替她奔走,也无异于蜉蚍撼树罢了。 在得知了这一残酷的事实,他终于渐渐醒悟过来, 这样的旁敲侧击已经无法改变皇帝的主意,可他还有一次孤注一掷的机会。 一旦圣旨还没下达, 那么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再次来到了公主府, 恰好碰上她出门, 只见她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 鸦发也一丝不苟地绾成一个螺髻,露出了一截洁白而修长的脖子。 即便离得那么远,也能看得出她亭亭玉立,娴雅端庄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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