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眉原本也只是不知所措,才匆匆忙忙把言卿舟叫了进来, 可见到此时这个僵局,她又有些懊悔起来。 不过,既然都已经会了面,那么趁着这回,他们三人之间总要出个结果了。 反正关起门来,大抵也不要紧吧。 想到此处,她便轻声道,“我不能答应你,裴疏晏。” 裴疏晏安静地跪在那里,手脚都凉透了,她这样波澜不兴的话在他的耳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仿佛是一根又一根细细的针,却准确无误地扎入他的心房里。 好疼啊。 “你起来吧。” “多谢殿下。” 他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却不知是否因为跪了太久,膝盖蓦然失了力,他趔趄了一下,一双手不知何处支撑。 忽地,她那双温柔的手,却适时地在他手臂上扶了一把,这才避免了更难堪的场面诞生。 鸢眉也只是下意识就扶了,并没有特别的意思。 两人均怔了一下,她也很快缩回了手。 他虽还是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可脸上却是凝着一层淡淡的惭色。 “坐吧。” 她淡声道,又转而望向一脸震惊的言卿舟,“卿舟,我有话对你说,你也坐吧。” 三人就这么坐了下来,鸢眉没开口,另外两人也屏息静气的,整个雅间里都弥漫着一种诡谲的沉默。 鸢眉轻吐出口气,这才对言卿舟道,“卿舟,你还记得你我初遇是什么时候吗?” 言卿舟不知道为何她要问起这个,可脑海里却已经回忆起来,他永远记得,那日在衙门昏黄的灯光里,他与卞道仙谈论着公务,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她就这么提着食篮来到了他的跟前。 就是那一眼,他那颗从未为谁跳动的心忽而便猛烈地跳动起来,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当然记得,那日在衙门……” 鸢眉缓声打断他道,“可我初时见你,却是在建京。” 他瞳孔又颤了一下,喉结动了动才怔怔道,“什么?” 鸢眉不知为何,并不敢对上裴疏晏的眼,便只扭过头对言卿舟道,“那日,我特地在你下值的路上等候着,而后……我便拦下你的车辇,将……他与下属来往的信件交给了你,你可还记得?” 话音刚落,两个男人都被她勾着回忆起往事来,可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心境。 “你……你是……”言卿舟的声音有细微的颤抖。 鸢眉本来觉得难以启齿,可到了这份上她却突然坦荡起来,她苦笑了一声道,“我曾经是裴疏晏的外室。” 听到她在别人面前自揭伤疤,另一旁的裴疏晏已已羞惭地低下头去,他感受到对面清澈的目光朝他望了过来,与之相比,他便是个泥点,他恨不得就这样隐匿在空气中,却只能麻木地枯坐在那里。 “对不起,我瞒了你那么久。”她说着,眼里的泪像是止不住般,大颗大颗地坠了下来。 泪是烫的,烫得两个男人心尖都缩了起来。 鸢眉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又嗫嚅道,“可我不敢说,我一直恐惧面对过去那些经历,我不仅曾是他的外室,我还……” 话未说出口,便被冷厉的声音打断,“殿下!” 鸢眉透过朦胧的泪眼,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见裴疏晏脸上的线条紧绷着,漆黑的眸里又带着祈求,他眉头紧皱道,“过去的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言卿舟见裴疏晏神色沉重,料想定是更加难以启齿的过往,于是也跟着劝道,“我知道这些事是你的伤疤,所以你不必说,我也不想知道。” 鸢眉的心头动摇了一瞬,可又慢慢地醒悟过来,“不,卿舟,我必须告诉你,否则……就是我的不仁了。” 她顿了顿,将那些不堪的经历一一道来。 裴疏晏也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得知那段经历,看她提起旧事,脸上已经成了一潭死水,可他的心头却止不住地抽搐了起来。 他沉默地坐在那里,越发无地自容。 言卿舟也听得心情沉重,时不时拿质疑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鸢眉终于一口气将自己的过往袒露了出来,那座埋在她胸前的山,也终于铲除了,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思忖良久,她又将平静的目光转向他,“卿舟,我已经对你毫无隐瞒,不知你现在——还愿不愿娶我?” 言卿舟见她哭红了的双眼虽已经止住了泪,可眼眶是洇红的,乌黑的眼睛又如雨后春山一般,泛着朦胧的光。 他便这么静静地凝了她许久,几乎忘记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他从她眼里看到那一点期待,因为没有得到他的回应,继而又慢慢转化成失落。 他实在是太过震惊,以至于忘了该如何应对,可仔细想想,即便她身世的坎坷,她便比别人低人一等了吗? 并不。 相反,她没有依靠过任何人,她一直在沉默中努力,一步步成为如此出色的人。倘若她不是皇后的亲女,凭她的本事,也未必不能在宁阳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这简直令他敬佩不已。 “鸢……娘,”一时改口令他有些僵涩,可他的语气却很坚定,“我愿意,我恨不得现在就将你娶进门。” 话音刚落,鸢眉终于破涕为笑,幸福的喜悦从笑得弯弯的眼里溢了出来。 他们便这么旁若无人的凝睇着,让第三个人的存在显得有些碍眼。 没人注意,裴疏晏嘴角也默默上扬起来。 太好了,他们两情相悦。 她再也不需要他的相助了,而他当然也没有资格再为别人的未婚妻子奔波。 想到他们必然还有很多私密话要说,他如坐针毡,到底鼓起勇气站了起来,拱手朝着鸢眉道,“殿下找到了可托付之人,臣也替你感到开心,你放心,这将是臣最后一次见你。” 鸢眉这才从满腔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将目光转向裴疏晏。 他脸色虽有些灰白,可倒也还好,她嘴皮子动了动,到底软和下来道,“好,你多保重身体。” 言卿舟也抬眸看他,虽然心头对他之前的行为感到不齿,可见他这副病恹恹的模样,便也觉得没有必要再追究了,于是当着他的面,将她的手紧紧地握进手心里,一字一顿地看着他道,“裴首辅,过去的事下官已经不想追究了,不过希望你一诺千金。” 裴疏晏见她敛着长睫坐在那里,脸上似有羞赧之色,在这一瞬间,心头所有的不甘也全都释解了。 “当然,我也无颜再见她了,”他沉吟片刻,又郑重嘱咐,“有一件事,我想告诉言御史,皇上有意让殿下和亲羌离,还请你破除万难,也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言卿舟回眸看了鸢眉一眼,这才定定地看着他道,“不必你嘱托,我也定会以命守护她。” 他这才知道自己又是自讨没趣,他嗯了一声,继而又重新拱手朝鸢眉施了礼,“殿下,臣这就告辞了。” 两人心头都清楚,嘴上说是告辞,其实也是诀别。 他说着,也不等她回应,扭过身,步履略显凌乱地走出了雅间。 门外,一向寡言的菱香忽而叫住他道,“娘子和言御史早在宁阳便已相识,他定会比你更适合做驸马。” 他脚心一顿,头也没回,藏在广袖下的手却悄然握住了,“如此……甚好。” 他说完便不再逗留,不一会,那抹天青色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 另一边,鸢眉在他关门离去的那刻,那故作镇定的身子也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软了下来,还是言卿舟见状赶紧挪了过去,将她冰凉的身子轻揽进怀里。 “别怕,现在我们是一体的了,天塌下来,还有我在。”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了起来,低沉的声线仿佛在她骨子里形成共鸣,她的身子渐渐回了暖,人却依旧有些茫然,眼神虚虚地定在茶壶上,大脑仍是空荡荡的。 半晌,她才轻声开口,“卿舟,你说……父皇会同意我们在一起吗,还有……” 她咬白了唇,下半句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第64章 召见 既然已经确认了关系, 言卿舟也很快便将此事禀告了父母双亲,言家虽是百年世家,父母却也还算开明, 听说他与那公主情投意合,也便点头应允了。 可这事难就在对方是个公主, 他家点头应允也不管用, 最重要的是得到皇上的首肯才是。 于是到了翌日, 言卿舟又求见了皇上。 皇上见他此次回京, 比上回见还瘦了些,还开口问他,“言卿近来辛劳了。” 他不卑不亢地回道,“都是为圣上分忧,臣不敢称辛劳。” 皇帝的鼻腔发出嗯了一声, 自顾自踅回了书案后坐了下来, 又问起巡察的状况,言卿舟一一答了。 皇帝的心头宽慰了些,不禁夸奖道, “言卿真是后生可畏, 颇有乃父之风啊。” “臣愧不敢当。” 政务谈完, 是该谈谈私事了。言卿舟知道皇帝此刻龙心大悦, 心头暗暗琢磨着,也许还颇有胜算,于是踌躇着道,“臣还有一事想禀告皇上。” “说吧。” 言卿舟咽了咽口水, 手心也莫名发了潮, “听闻皇上有意想让德章殿下和亲羌离?” 皇帝的眉骨高高地挑了起来,语气变得有些不悦, “你也听闻了这件事?莫非也想数落朕的不是?” 作为臣子,言卿舟当然能敏锐地察觉到圣上情绪的变化,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耐烦,他才明白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的双手攒在一起,更加紧张得潮腻了起来,首先便跪了下去否认道,“臣不敢这么想,只是……只是臣与德章殿下情意相投,还请皇上成全了臣吧。” 皇帝浓密的眉毛更是拧在了一起,“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微颤着,“臣、臣……想求娶德章殿下……” “哦……”皇帝的手指在书案上轻叩着,蓦然又紧紧攒成一个拳,“你想尚公主?你以为……朕的女儿,是你说娶就能娶的吗?” 一句话,把言卿舟噎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命自己冷静下来,沉吟了片刻才道,“臣自问对殿下一片衷心赤诚,言家也算得上钟鸣鼎食,父母兄弟都融洽,殿下出降言家,言家上下都必将厚待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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