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动于衷,甚至还想夸他一句演技精湛。 当然这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她不过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轻声道,“积点阴德吧。” 她悲悯的眼神仿佛是一根针,精准无误地刺入了他最柔软的地方。 他眼里泪光微颤,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阿姐……” 她轻嗤道,“别叫我阿姐,我不过是承蒙皇恩成了公主,哪配得上你这一声姐啊?” 她说完便兀自转身,再也吝于赐他一个眼神,“人我已经看过了,我这就回去了。” 直到她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那石阶尽头,李昭那冷得发僵的身体才逐渐复苏了起来。 眼里的那点水气也已经蒸发得干净,心头却有些潸然,他终究是一手搞砸了他们这般融洽的关系。 无所谓,他想,他生来就不会为了女人绊住脚步,或许这次有些失手,可他也不会停止自己的计划。 一想到这,他心头好像宽慰了些,可依旧不太明朗。 不过,看着昔日一尘不缁的裴疏晏,眼下就如同一滩烂泥似的瘫在他脚边,那点阴翳终于彻底消散了。 他屈膝蹲了下来,就为了看清他脸上狼狈的表情,可他掐着他的脖子迫他仰起头来时,这才发现他唇边露着一丝讥诮。 他皱起眉,“你笑什么?” 裴疏晏收起嘴角,漆眸里仍有股漫不经心的意味,“我能笑什么,我笑我自己。” 虽说是笑自己,可他的语气却仿佛带了一点轻蔑,李昭只感觉有一股无名愠火在胸前乱撞着,撞得他胸口起伏,掐住他脖颈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你敢笑我?” 裴疏晏被他掐得整张脸泛着紫红色,本能想抓住点什么,可身上的筋骨却像是断了,只虚虚地碰到他的袖口便又重重地垂了下来。 李昭看到他眼仁翻了白,这才恢复了理智,赶紧松了手。 只听一声闷响,他又倒回草垛里,肺里猛然灌入了冰冷的空气,令他止不住咳了起来。 一迭声咳着,没完没了。 李昭起初有些快慰,可渐渐也失去了耐心。 他心里不禁感叹了一声,太弱了,弱得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捏死他,可若是如此,却又不够畅快了。 “诶……”他抬脚在他身上蹬了一下,将他的身体翻了过来,在见他满脸痛楚,这才勾起嘴角道,“裴疏晏,你不会真的不行了吧?” 裴疏晏脑子里仍是混沌的,半晌才喘着粗气道,“殿下是天潢贵胄,何苦和我这为人臣子的过意不去?” 李昭摇了摇头,“不是孤跟你过意不去,是你自食其果,胆敢设计陷害孤,你就该想到今日。” 裴疏晏干脆抿紧了唇不说话。 李昭倒也不担心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毕竟谋反之罪,比抢占良家女的罪名可要重多了。 他又趁机羞辱了他一番,可发现他一径闭着眼,嘴巴也抿成一道直线,他又觉得意兴阑珊,于是便独自回了府。 那厢的鸢眉自知中了李昭的计,回程的路上便一直在想对策。 她在皇上面前说不上话,反而怕弄巧成拙,她得找个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才是。 她头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卿舟,可忖度了片刻,还是被她否决了,毕竟他不过是五品官员,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他胡思乱想。 她想救裴疏晏,是因为她发现自己中了李昭的诡计,也不想这桩冤假错案越酿越错,让朝廷损失一员英才而已。 可她才跟卿舟坦诚过往,能否再禁得住考验,她心里也是没底。 她并不想用自己即将到来的幸福去赌,她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想到了一个人——太子李羲。 论血缘,他们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弟,况且他又是一国储君,在皇帝面前自有说话的分量。 说干就干,还不等马车回了公主府,她便吩咐改道前往东宫拜访太子。 菱香自是能看出她的紧张,于是不断催促车夫快点,终于赶在乌金坠落之前赶到了东宫。 李羲还在书房描绘丹青,兴起之处袖子用襻膊高高系起,露出精瘦而白·皙的胳膊,一听德章公主驾到,这才急忙将袖子放了下来。 他虽不知皇姐为何会在这时候造访,不过人家既然已经到了门口,他并没有拒人门外的道理,于是挪身到窗前道,“宣进来。” 宫人应喏而去。 俄而,门外进来一个窈窕的身影,他瞥了一眼便朝她行了礼道,“皇姐。” “殿下有礼。”鸢眉亦是欠身给他回了礼。 李羲笑了一下,“今儿刮的什么风,竟把皇姐给刮来了,快请坐吧。” 说着又让人奉了热茶来。 他的眉眼和李昭有些相似,可却不似李昭那般惹眼,只是像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般,脸上也总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 她听母后提起过,她是早产诞下的李羲,因而他自幼身子就比别人羸弱些,好在如今成了年,跟着少保学了些拳脚功夫,才不像小时候那般病恹恹的。 她敛裙在他身侧坐了下来,抿了一口茶,冻得微僵的身子才渐次回暖。 李羲见她兀自出神,猜想她必定有什么烦心事,于是挥手让侍奉的人退到外头去了,这才问:“皇姐有心事?” 鸢眉抬眸便见到他那张和李昭有些肖似的脸,心头莫名有些慌得厉害,手心都攒出了潮意。 “皇姐?”李羲又不确信地唤了一声。 她这才回过神来,这才嗫嚅道:“是有桩事……听说裴首辅因谋反之罪被押入西狱,不知你可知晓?” 他听了并没显露出惊讶的表情,而是自顾自地呷了一口茶道,“裴首辅?这事与皇姐有何干系?” 鸢眉默了一下,这才将缓声道,“裴首辅这些年来为朝廷也算得上鞠躬尽瘁了……不能让他蒙受不白之冤……所以我想请求你,能不能请求父皇重新彻查此事?” 李羲鲜少插足朝堂之事,虽然他也觉得裴疏晏落狱有些莫名其妙,可只要事不关己,他是不愿去插手此事的。 毕竟他一旦插了手,便可能难以回头,手足相残,朝臣纷乱,是他最不愿见到的局面。 “对不起,这个……恕我不能答应。” 话音刚落,他见到她单薄的双肩便耷拉了下来。 他有些于心不忍,忖了忖,又开了口,“我不想插足此事,是我不愿落入他们的明争暗斗里,但我想,有一个人可以帮你。”
第69章 争吵 李羲要鸢眉去找的是李觉。 她与李觉更是没打过交道, 也知道此事他也处于风头浪尖之中,因而心头却打起退堂鼓来。 可没想到,在见过李觉之后, 他的态度倒是出乎意料的平和。 “父皇此前欲将你和亲羌离时,他为了你而找过我。” “我以为皇姐对他并无感情。” 李觉就这么两句话, 却吹皱了她的心湖。 她嘴唇嗫嚅了一下, 想开口反驳, 可却怕在他眼里成了掩耳盗铃, 于是那微弱的声音便湮灭在喉咙里。 李觉见她支支吾吾的模样,便淡淡补充了一句,“我会尽我所能助他,哪怕搭上我的性命。” 她愕然地瞪圆了眼。 李觉的思绪飘得极远,半晌才道, “倘若没有他, 又何来今日的我。” 十年前,他曾经惹得父皇大怒,差点被贬为庶人, 要不是他开口为他求了情, 他早就一无所有了。 鸢眉不知道他们俩的渊源, 可得他的回应, 也算上没有白来。 虽然这件事未必有十分的胜算,只是她只能做到这份上,剩下的,倘若不能扭转局面, 那么也算是尽人事了。 想到这, 她心头总是惘惘的,像宁阳的回南天, 湿漉漉的水渍沉甸甸地将她包裹住。 一连好几日毫无消息,她到底有些心灰意冷了。 那厢的言卿舟仿佛刚刚开了窍,这几日来得愈发勤快,情到浓时,不免想摸摸她的脸,亲亲她的唇。 可每到这时,他才发现她眼神是空洞的,似乎还神游在千里之外。 几番下来,任凭他是个性情豁达之人,也不由得心生芥蒂。 他知道她在为裴疏晏的事忧心忡忡,也知道她为了他,曾向李羲和李觉求过情。 可笑的是,作为她的未婚夫,这件事他反而是从李羲的口中得知的。 他还记得那日李羲惊讶地问他,为何皇姐会为了裴疏晏的事而求到他跟前? 他闻言,脑子里空白了一瞬,这才支吾道,“她……她和裴首辅有几分……交情。” 李羲哦了一声便不再往下说了,当然他心里明白,不是他被他敷衍过去了,而是为了顾全他的脸面。 从画阁各自分散后,他依旧被乌云笼罩着,脑子里控制不住地闪起他们俩相处的画面来。 这些细节,她虽没有细说,可他也知道他们曾朝夕相处,共枕一席。 她会不会还对他留有余情呢? 此念头一出,他的心潮再难以平静。 如今婚期在即,她的心却系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简直令他惶惶不安。 “卿舟……” 鸢眉回过神来时见他的脸已经近在咫尺,忽而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僵硬。 言卿舟看到她溢着流光的眸子,心头又柔软了下来。 他轻轻叹息一声,不动声色道,“我瞧你有几分倦意,是昨晚睡得不好?”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这才缓声回道,“昨晚喝了浓茶,到了下半夜才睡得着。” 他语气里不知不觉地沾着酸,“单单是昨晚,还是近来都如此?” 此话一出,却让她心头咯噔了一下。 她抬眸望向他那张温和的脸,却又从他略微下捺的嘴唇瞅出了一点破绽。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知道他在隐忍,心头愈发没着没落的,急忙向他解释,“我只是……昨晚临了帖,这才多喝了些,平时夜里不习惯喝茶的。” 言卿舟见她慌了神,心像是被毒箭狠狠贯穿了似的,疼得他猛然一缩,语气也不可控地多了分质问,“是嚒,那我倒要看看你昨晚临的到底是何贴?” 鸢眉见他眸底终于泄出了一丝愠怒,便省的自己做的那些事已经被他发觉了。 她心虚地咬白了下唇,更是有些懊悔,如果她一开始便对他坦诚,或许还不至于让他生了嫌隙。 见他下颌线冷硬一动,抿紧着唇,似乎在等她开口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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