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忠于太子殿下,并非是我们攀附权贵,贪图荣华,我们只是还报太子殿下予我等的供养恩情,在大周所能接触到的最顶尖的医学武学,都在皇族,不是吗?太子殿下与我等来说是为明主。” “你想知道的,我都说完了,现在该轮到我了。”扁音覆在明烛的指尖轻扣,看着司空岁再道,“为什么拒绝我剥取你身上的儡魔。” “对此,无可奉告。” 扁音皱眉看他:“这只蛊对你没有好处,只会令你受制于人,甚至是死在种蛊人手里。” “如果我要取这只蛊,我早便取了,这是我自己所接受的。” 扁音意外看司空岁,沉默片刻后,抬指掐断烛火,一息青烟飘散。 司空岁身形稍松,再问:“你会如实向长孙曜禀告我的情况?” 扁音答:“是。” 她开口再问:“司空先生师从哪位圣人?” “无可奉告。” 扁音皱起脸,看司空岁那张吐不出话的脸,无可奈何。 “鵲阁神罗果和浮棠还有多少?” 陈炎已经与扁音说及,司空岁知道长孙曜身怀长生蛊,司空岁既也为拔尖的医者,自然知道神罗果和浮棠对长生蛊的效用,故而对司空岁问起神罗果和浮棠之事,她并不意外。 她启唇,淡声:“无可奉告。” 司空岁敛眸看她,再问:“东宫有几颗长生蛊。” 扁音蹙眉道:“我认为这种事不必再问我,长生蛊世间仅此一颗。” “没有例外?” “以我所掌握的来说,没有例外。” “司空先生。” 扁音执起带来的明烛,她转身向石门行几步,又蓦地一停,回首向司空岁。 “仅凭你一人之力无法与大周储君相抗,你现在所做的事,真正伤害的是太子妃。” “你真的要为了一颗长生蛊,伤害太子妃吗?” “你所灌注在太子妃身上的心血,你为太子妃的每一次谋划,我都能从太子妃的经脉与血液中看到。” “你明明那样珍重她,怎会忍心如此伤她。” “司空先生。” * “回禀太子殿下,臣已查明,司空岁身上种有两蛊,一为儡魔,儡魔含剧毒,用于控制折磨人,种蛊人若操控母蛊,会令中子蛊者痛不欲生,也能杀死母蛊取中蛊人性命。 “司空岁身上另一只蛊,臣无法辩知,司空岁身上除却儡魔蛊毒,还有两道不明毒素,这两道不明毒素也许是司空岁本人用于修习之药,又或是另一只蛊的毒素。 “臣无法确定司空岁身上的另一只蛊是否含毒,是否会伤司空岁身体,但这只蛊相对很平和,并不似儡魔那般咄咄逼人,这只蛊也许便是太子殿下所说同生蛊。” 扁音将司空岁情况述来,最后补充再道:“从司空岁身上的蛊毒来看,这两只蛊或是其中儡魔不是最近才种下,应当有很长的时间了。” 长孙曜神色不明:“大概时间有吗?” 扁音说了个极为模糊的范围:“五年以上,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 陈炎神色越发凝重,这个时间非常可怕,哪怕只是五年都是不敢设想的,种蛊人到底是谁?他想到长孙无境,却不敢再深想半分。 这个人若是长孙无境,那这背后的真相将是他无法想象之事。 不,绝不可能是长孙无境。 如果真是长孙无境,那司空岁岂不是……那长明…… 长孙曜面起波澜,再问:“可否剥取儡魔,令子蛊引出种蛊人手中母蛊。” “除非是在非常近的距离。”扁音稍一停顿,“十丈之内。” “同时种蛊人身上带有儡魔母蛊,剥取的蛊虫才会飞向母蛊,但蛊虫剥离宿主身体只能养三日,虽然也可以在剥蛊四个时辰内重新种回,但也只能重种一次。种蛊人如果用玄铁制的容器装母虫,蛊虫也不会与母虫有所感应,还有便是,蛊虫留在司空岁体内,只要持蛊人没动母蛊,司空岁也不会有异样,此外,” 扁音神色稍凝重,再道, “司空岁已经明确拒绝臣剥蛊,臣若强行剥蛊,司空岁可能会做出更为偏激的行为,臣不建议现在强行剥取儡魔,臣尝试过问询司空岁,司空岁拒绝回答。” 她与司空岁的谈话,几都是她在说,司空岁大多时间都是沉默的,他并没有回答她什么。 长孙曜暂且打消了对儡魔的处理:“另一只蛊完全没有办法辩清?” 扁音面上少见露出几分难色:“臣无法确定,现下或许还有两种办法可以一试。一、剖开司空岁的身体,臣可以确保儡魔不会取司空岁的性命,但臣不了解司空岁体内另一只蛊,很有可能剖开司空岁的身体后,找不到另一只蛊,还会要了司空岁的命……” 陈炎知这必然是不行的,因为长明,长孙曜不会冒险,长孙曜不会令司空岁死在自己手里,还会在必要的时候救司空岁,果不其然便听长孙曜否决。 “没有十足把握之事不必说。” “是。”扁音低首应是,这便更为犹豫,不好说及另一种办法。 “退下。” 扁音闻言一顿,倒没有想太久,便明白过来,行礼罢悄声退下。 陈炎一头雾水,扁音说有两种办法,还有一种扁音还未说。 长孙曜视线略在陈炎苦想的脸上停留两息,淡淡开口:“是孤的母后。” 陈炎这方恍然,虽说医毒不分家,但蛊毒与单纯毒物相差还是很大,扁音修习并不以蛊毒为主,又或者说,这京中似乎也没有以修习蛊毒为主的大家。 不过姬神月早年因长生蛊对蛊毒之流有过不小的兴趣,以姬神月之身份和天赋,只要姬神月想,姬神月所能接触和所修习的内容便是旁人远不能及的。 故而除却九息,南疆各族蛊毒之物,姬神月都有所了解,不说大周第一人,姬神月怎么说也是一只手数得进去的,是在这京中最了解蛊毒之物者。 可司空岁这事必然是不可让姬神月知道的,哪怕只是令扁音以求教为借口,向姬神月问询同生蛊一二,也会令姬神月察觉,姬神月实在是太过警觉,这事还得再慎重考虑。 陈炎想罢,斟酌问询:“太子殿下,是否多留司空岁?” “不必。” 陈炎无法从长孙曜那张又恢复冷漠,并无情绪流露的脸上看出长孙曜到底是什么心情,长孙曜总是面无表情地处理大部分的事。 他起身,声音毫无起伏:“按原定处理。” * 看到出现在雨雾中的红色身影,顾媖那万年不变的眉眼才稍稍有了点波澜,待长明近前,低首垂身,侧身让开,跟在长明身后默声入了正殿。 连着几日的阴雨,天越发冷了起来,顾婉因着身体,比旁人怕冷许多,毓秀宫里已经开始烧地龙,毓秀宫总比旁处热许多,又因着顾婉吹不得风,殿内窗子都没有开,空气干热,饮春觉得不甚舒服,顾媖大抵也发现了,唤人将窗子打开。 “别开窗。”长明出声叫停。 顾媖亲去推开一道窗,任凉风灌入,冷淡的面上没有半分感情,与长明道:“宛嫔已在寝殿睡下。” 饮春不免觉得毓秀宫失礼,来东宫请长明的是顾婉,长明来见顾婉怎可去睡,顾婉既要睡,又何必请长明来,如今正是备着大婚的日子,长明并不得闲。 这方顾媖话音刚落,又自里间出来几个怀抱雕花嵌宝箱匣的宫人,依令将匣子置案打开,分别是一套赤金多宝头面首饰,一套青玉头面首饰,以及一匣珍珠。 “这些是宛嫔刚入宫时得的赏赐,原是准备给你以后的王妃,如今给你也一样,她本等着你,但她方有些困倦,便去睡了,她让我等你,将这些交与你,请你收下。”顾媖道。 她大抵是觉说及是赏赐,长明不会要,但不说长明也该清楚,这样的珠宝首饰并不是顾家所能有的,那必然是长孙无境先头所赏,便又再道:“是她的,便不算旁人,她给你备一两份嫁妆也是应该的。” 长明静默几瞬,转身向外,道:“我去看看她。” “别去吵她。”顾媖出声叫住长明。 短暂的沉默后,顾媖向前几步,立在长明身后,坦然直言:“你心里清楚,不必再去见她。她没有睡下,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见你,所以让我见你,让我告诉你,她睡下了。” 饮春对于顾媖的直接有一瞬的愣神,顾媖的身份她是知道的,原是获封诰命特被准许留在宫中照顾顾婉的,后被长孙曜废了诰命,又因长明的缘故,以庶民之身留在毓秀宫,顾媖顾婉两姐妹不单相貌没有半分相似,性格也是截然不同。 顾媖阖上箱匣,叫宫人递于侍奉长明左右的宫人,但没得长明开口,宫人自也不会接下。 长明侧身偏眸向顾媖,两人无声静立。 “她既送,你若不收,她心底也难过,就算你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也请收下。”顾媖冷硬的话音始终未有变化。 长明习惯顾媖常年不变的冷意,目光稍稍落在黄花梨嵌云石座屏后露出的一方素白裙摆。 她低眸收了目光转身,唤人阖上窗,令宫人近前。 饮春低首垂身至前,依次打开阖起的箱匣。 “……但我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收下这些东西。”长明声音微变,她抬指轻落珠匣,取出一颗珍珠,“这就够了。” 宫人垂身而退,饮春执伞上前,长明没再回头,抬步出了毓秀宫。 殿门阖起,空气又似初时那般干热,令人烦躁,顾媖缓步绕过座屏,眉眼依旧冷漠。 顾婉颤抖抵在座屏,泪珠砸在灼烫的地砖,又立刻没了踪迹。 * 夜幕垂落,侍从两两而行,点起院中错落有致的青石石灯,复又悄声退出阖起院门,院外檐下方灯摇曳,院内一片静寂,灯影虚实间,院内并不十分真切,极细微的枯枝断裂声荡进夜风中,并未留下痕迹。 蓦地一声轻吱,紧闭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方小小的光明随着来人,冲淡房内的黑暗。 司空岁倏地敛眸看向房门,摇曳的灯火后是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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