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鹅黄不再念叨我,我只得连连点头称是,并再三保证不会再犯。如此她才作罢。 “如今天气是越来越凉了,明日把厚一些的衣服备起来吧。你们的被子做好了吗?”我抱着汤婆子缩在榻上问。 “都办妥帖了,太子殿下那边也送去了。”鹅黄话音未落,陇客也到了。 “参见太子妃。”陇客进殿先行了礼。 我问他是不是太子有什么吩咐,他道:“今日奴才不当值,特过来谢过太子妃恩典。” 他这话说得我一头雾水,还是妆成最先反应过来,道:“是说被子吧,适才太子妃才刚问过。来的真是巧。” 原是说这个,我还以为沈涤尘又有什么交待。自病好之后到今日,我再未见过沈涤尘,也不晓得他在做些什么。本想趁现在问问陇客,又有打听窥视的嫌疑,于是就只说了些场面话便让陇客离开了。 鹅黄熄灭最后一盏灯退出去后,殿中变得安静下来。透过窗户,我又看到那个淡淡的人影。我知道是宋云朗。 披上一件衣服,我来到窗前。 “你来做什么?”我隔着窗户问他。 窗外沉默半晌,只听他轻声道:“我就是想陪陪你。” “小宋中将。”我有点恼怒,直接用军职称呼他,“你不觉得太晚了吗?如今我已为人妇,你即将为人夫。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如此行事,怕是有悖纲常。再者,这东宫你说来就来说走便走,身为臣子,可有把皇家威仪放在眼中。” “我……”宋云朗有些语塞。我也知道我话说的很重,可我曾经也倾心与他,不愿看他犯错。我若是不把话说绝说重,任由他行事,说不定会害了他。况且只要想到董鸣珂向往的神态,对未来的憧憬,我便忍不住愧疚心疼,更加不愿意与宋云朗再在儿女之情上多做纠缠。 又是沉默,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我想看看你?”宋云朗说。 虽然有些犹豫,但想到这或许将是我们今生为数不多的相见了,还是打开了窗户。 我们谁也没有动,相对无言。他就这么在窗户外静静地看着我,我也仔细地看着他,仿佛是描摹一幅画,从发丝,额头上的疤痕,眉眼,鼻子,耳朵,嘴唇,胡茬……我努力地想把他刻在心里。 最后他说:“保重。” 宋云朗轻功了得,只几次借力跃起,他便消失在我视线中。我心里怅然若失。我知道,我们的缘分纠葛从这一刻便是彻底被斩断了。 关上窗户,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回床上的,只觉得心里空空,蒙上被子无声地大哭起来。 很快就到了宋云朗与董鸣珂大婚的日子,自那日告别之后,宋云朗真的就再也没出现过。今日再见,我心中已经没有波澜了。 前几日皇上给宋云朗封了将军,双喜临门,这场婚宴办的格外盛大,不仅席间有歌舞,酒席之后还准备了烟火庆祝。 漫天的烟火把人间照得通明。沈涤尘站在我身旁牵着我的手,眼睛望的却是别的地方。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我看到了张念。 张念没有看他,她看着天空的烟火。偶尔同身边的女伴耳语几句,笑容明媚。她不再做男儿装扮,而是把头发盘起来,梳了一个螺髻。她本就长得极美,如今稍加打扮更是叫人看了就挪不开眼。难怪沈涤尘要对她念念不忘。我若是男子,见了如此绝色,定也只想娶她了。 从那日知道了张念同沈涤尘的关系,妆成时不时的,在沈涤尘疏远我的时候会对我露出心疼的眼神。但其实她真的不用心疼我。我在嫁给沈涤尘之前虽然没有成过亲,却也看得到父亲母亲,哥哥嫂嫂们夫妻间是怎么相处的。 自一开始我也没有想过要与沈涤尘相处成平常夫妻。可以说我们更像是两个有共同目标的同僚。沈涤尘疏远我的时候我反而更加放松,谁会喜欢应卯呢。所以对于沈涤尘,我只要做好这太子妃,守住太子妃的位置,便没什么好在意的。况且我觉得他也很是可怜,即便没有我,他也不一定能娶张念为妻;即便他娶了张念,他也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便现在已经娶了我,他今后要娶的是谁,能娶谁,也都还未可知。 妻子也罢妾室也罢,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砝码罢了。 想到这里,我收回视线看向沈涤尘,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张念的脸上。 “真可怜。”我在心里暗暗地想。 近日来的忙碌操劳,让我回到长信殿倒在床上就不想起来,偏偏今日逢五。按照规矩,太子逢五须得宿在长信殿。不过他偶尔也有不来的时候,他本就是东宫的主人,他不来我不会说,他自己更不会说,其他人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今天我本以为他不会来的,结果他还是来了。并且一来就把殿中的人都遣了出去。 “太子妃,我有事同你说。”他坐在榻上,倚着榻上的小桌。 太累了,我是一动也不想动,心里抱怨着,却一点也没耽误我乖乖爬起来向他行礼,然后坐到他对面。 “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我堆着笑道。 沈涤尘沉吟了一下,像是在措辞:“我想纳户部徐侍郎的千金过府。” 真是虚惊一场,我还以为沈涤尘要说些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原来是看上了徐家千金。现在我只想睡觉,只要是我稳坐太子妃之位,他便是要纳天王老子我也不想过问。 想是这么想,我却不得不管。 如今中宫之位空缺,我身为储妃,又是他的妻子,他要纳妾自然是得我点头同意。我问沈涤尘:“殿下已经想好给她安排个什么位份了吗?” 沈涤尘拨动这手中的十八子,沉吟了一会儿:“就先封保林吧。” 我点点头,道:“那我明日便进宫面见父皇,然后让礼部选个好日子迎徐家千金过门吧。”
第13章 算计 我还没睡醒呢,沈涤尘要纳徐家千金为保林的消息就在东宫里传开了。呵,这个沈涤尘,昨日说此事的时候,还假模假样地屏退了左右,今日天还不亮东宫上下都已经知道了。他是怕我不肯喝徐家千金的茶吗? 本打算今天一早就进宫面圣,好早日替他迎娶徐府千金过门。为此我甚至还刻意让鹅黄早些叫我起床。谁知道刚起床就听全东宫都在讨论这件事,我真是一肚子的气,往床上一坐根本懒得梳洗。 “咱们太子与太子妃大婚不足三年,还无所出,怎么就要纳个保林呢?”苏嬷嬷一直唉唉地叹气,手上熨衣服的动作却没有停。 “是不合规矩吗?”我问。 被我一问,苏嬷嬷也楞了一下,转而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倒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可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当今圣上娶了先皇后五年之后,也是因先皇后流产无法再生育皇子才娶了当时的华安郡主。” 这些我略有耳闻,华安郡主就是后来的晟妃,生大皇子的时候难产而死。听闻圣上本不喜欢晟妃,是太后做主才纳其为妃。不过大皇子乃将帅之才,倒是颇得圣上喜爱。 我瞧这长信殿中苏嬷嬷也罢,鹅黄、妆成、蜜合这样的女官也罢,侍女也罢,脸上都愁云不展,笑道:“别说是没有这样的规矩,便是有这样的规矩,只要是太子殿下想纳,自然也能寻到纳的方法。这东宫就我和太子,确实是有些冷清,多个人也添些人气。这是大喜事,你们个个都这幅样子出去,人家定要以为太子妃善妒了。” 话音还未落,太子的人已经来请了:“太子请太子妃速至或雍殿。” “你就不怕人家说你善妒!”沈涤尘气急败坏地指着我的鼻子大骂。说我把昨夜的话泄露出去,让人家说他成亲不足三年便要纳妾,定是我们夫妇不睦。以此阻止徐家千金过门。 真是莫名其妙,我还没找他呢,他倒先找上我了。再说了,我们本来也没什么夫妻情分,他若是怕被人说,为何不肯等几年?现在倒是把罪责都推给我。 我一言不发跪在地上任他骂,他骂一句,我便在心里反驳一句。越想越委屈,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他回头还要骂我,看到我在掉眼泪,指着我道:“你!……”还不等他说什么,柳道可进来禀报:“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 我背对着柳道可跪在地上没有出声,沈涤尘挥挥衣袖:“说。” “查清楚了,是徐府传出来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我当真是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下轮到沈涤尘委屈了,被喜欢上的人算计的感觉如何?哈哈,我真想抬头看看沈涤尘是什么表情,一定不比被张念拒绝时好看吧。能听到这样的消息,我来或雍殿挨的骂就不是白挨。 柳道可退下后,沈涤尘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坐好,蹲在我身前替我擦拭泪痕。 “那徐家千金……”我带着哭腔说。 沈涤尘坐回椅子上,沉吟了半晌:“许是哪个不懂规矩的下人走漏了风声,我相信笙儿不是这样的人。” “那……”我小心试探。 “按昨天说的准备吧。”沈涤尘说。 真是搞不懂男人。 徐府放出风声,就是要给沈涤尘施压,逼着沈涤尘纳徐家千金入府。还顺便让人猜测太子与太子妃的关系不似人前那般亲密,暗中踩了李家一脚。 如此低级又漏洞百出的算计,沈涤尘不会看不出来。况且这也好破,只需说没有这回事,抓几个传话的打一顿丢在大街上,不让徐家千金进门,那任徐府再做什么都是白搭,届时他们可能还要自己出来澄清说没有这回事。 可他依旧愿意让徐家千金入府,要么是真的爱到不可自拔,要么是徐家同他之间有些什么纠葛。 我实在是佩服沈涤尘的克制。反正若我是他,现下只恨不能把徐家的人挨个拎出来打一顿。徐家还未过门就搞这么一出好戏,想来要么是徐家千金不好相与,要么是徐家不好相与。不管是谁不好相与,我此刻都已经打定主意今后定要与徐家千金保持距离。 沈涤尘将徐家千金的庚帖递到我手上。 翻开来,名字一行写着:徐时笙。 “犹醉空山里,时闻笙鹤飞。”(孙逖《葛山潭》)真是好名字啊,意境幽远,明明是这么与世无争的娴静之名。 沈涤尘已经打定主意要纳徐时笙,我多说无益,回长信殿匆匆梳洗就命人套车入宫。 小黄门把我引到与淮殿的偏殿,说皇上还在议事,让我在此等候。外面天已经大亮,殿中却昏暗。关着窗,点着蜡烛。殿中一角还摆放着熬药的器具。一股积年累月的药味混着熏香从我鼻子往脑门上钻。我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 等了许久也不见皇上,我招呼小黄门要来纸笔。 “沉香十钱,乳香二钱四分,白芷三钱,甘松六分,楠木粉两钱。”我边写边交待小黄门:“若是太医说可以燃,那每次父皇睡前燃一盏茶的功夫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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