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没有了从前温润的样子,整个人的轮廓变得冷峻、犀利。此刻我竟然有些恍惚,他当真像是一个帝王的样子了。 毕竟是一同生活了这许多年的人,不管有没有感情,都是我的丈夫。看到他这幅容颜,怎么会不心软。 登时间我对他的怨怼已经消散大半,重新坐回座上,语气也不再生硬:“陛下也消瘦许多。” 沈涤尘笑着摇了摇头:“皎皎啊,你这个人,总也不够安分。你若是肯只做朕的皇后,我们虽说不上浓情蜜意,但这辈子举案齐眉又有何难。” 我垂下眼睑,轻声道:“我不仅仅是陛下的皇后,我也是大郢的皇后,百姓的女君。” “你想做贤后,我理解,但自古以来无过便已经是大功绩了。所谓多做多错……便是你不错,罪责也还是会落在你的头上。”沈涤尘道。 “陛下,”我抬起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如此,便什么也不做了吗?人人如此,那……” 沈涤尘显然不想就此事与我过多争辩,摆摆手,道:“今日天色尚早,你想见你兄长朕便替你安排车马。” 赌气似的,我敷衍地行过礼:“谢过陛下。”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御书房。 柳道可像是一早就准备好了一般在御书房门口等候。见我出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看到他气不打一处来,剜了他一眼快步走在前面。他就与平日一样,仿佛没有感情,不远不近地跟着。 沈涤尘所说的别院虽靠近行宫,但隐藏在一众楼阁之中,很不起眼。若不是有人带路,寻常人就是找也难找来。 别院中的摆设与别院的外观一样以实用为主,没有过多装点。我四处打量,没有发现有人把守的行迹,便问:“陛下说派了禁军把守,怎么不见人影?” 柳道可言简意赅:“都在暗处。” 我将信将疑地四处张望企图寻得蛛丝马迹,却半点收获也无。柳道可看出我的心思,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随意抛向空中,石头刚离手,不知哪里一支羽箭以极快的速度将石子击碎,最后牢牢插在地上。 如此一来,我也就安心许多。 再朝前走了两步,阿兄牵着嫂嫂的手从屋里出来迎我,下台阶的时候还轻声对嫂嫂说了句:“仔细台阶。” 这便是普通夫妻的相处吗?从前不觉有什么,今天不知道为何,突然凭空生出许多感慨和羡艳。 夫妻合该像阿兄和嫂嫂这般互相扶持,偏偏我和沈涤尘…… “唉……”我不自觉地叹了一声。 阿兄和嫂嫂走到我跟前就要行礼。我连忙道:“今日这里没有君臣,只有我们一家人。”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冲我点了点头。 嫂嫂拉起我的手:“好端端的,妹妹这是叹的什么气。你看看你,比我们上次见面时候还要消瘦。” “阿兄他……”我道。 嫂嫂拉着我向屋里走,阿兄紧跟其后,柳道可则留在屋外。 进了屋,阿兄把门关好,道:“皎皎不必为了这件事劳心。当初我和你嫂嫂就料想到有这么一天了。阿兄问心无愧,若是说为此衍出什么祸事,阿兄自觉也能一力承当。” 我们围坐在桌前,嫂嫂道:“现在陛下让我们回应京,也只是将我们……” “软禁?”不等嫂嫂说完,我接话道。 阿兄的脸变得严肃,道:“皎皎,不可胡说。” “到底你阿兄姓李我姓卢。陛下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哪里会做得这样难堪?现在是贡州大大小小的乡绅世家想要扳倒我们,按如今李氏的地位,难保这朝中就没有落井下石的人。陛下也是考虑到我们二人的安全才将我们安排在这。”嫂嫂耐心解释道。 说罢,她突然问:“皎皎你与陛下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 嫂嫂这话问得我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嫁给沈涤尘这么多年,我仍一丝夫妻的感觉都找不到,从来只当他是君我是臣。 “这夫妻间啊,有什么事一定得要说开了才好,”嫂嫂拍了拍我的手,“陛下已经私下差人到贡州去暗访了,你阿兄是有本事的人,又一心为了社稷。陛下不会视而不见,偏听偏信的。” 已经派人到贡州去暗访了?沈涤尘今日没有同我提过。 想到嫂嫂刚才所说的夫妻之道,我想,我或许对沈涤尘真的有些误会。 “皎皎?” 听见阿兄喊我,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嫂嫂问,“你阿兄问你说,我们从贡州带了柿饼来,你要不要尝尝?” “好啊,”我道,“听闻贡州的柿饼圆润饱满,覆着厚厚的白霜,甜得人倒牙。我早就想试试了。” 嫂嫂笑道:“没错,我去给你拿来,你就着茶吃些。” 嫂嫂起身去拿柿饼,阿兄问道:“我听闻,这应京城外的灾民是你下令放入城中的?” 我以为阿兄要责怪,急道:“都是大郢的子民,我实在没有办法看着他们在城外挨饿受冻,阿兄刚才说自己问心无愧,我同样如此。若是将来由此衍出什么祸事,我自己一力承当便是。”
第150章 阿兄的脸上挂着笑意,听我说完,他欣慰道:“我从前总把你当小孩子,即便你归为皇后了,我仍只当你是没长大的那个小妹。不想今日忽地惊觉你已经是个有担当的大人,也称得上合格的女君。” “不过,”阿兄话锋一转,“你实在不该做这件事,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我道:“阿兄做得我如何做不得?阿兄担得起我如何担不起?只因我是女流之辈?阿兄未免也太小瞧人了。” “什么女流不女流的,”嫂嫂端着茶水柿饼进到屋里来,道,“你这样想你阿兄那才是小瞧了人。你阿兄不是这个意思。” 阿兄笑着取了一块柿饼递给我,我接过咬下一口,果然软糯香甜,又不至于甜得齁嗓子。 “好吃,”我夸赞道,接着问,“那阿兄是何意思,还请嫂嫂替我解惑。” 嫂嫂看看阿兄,阿兄点点头。于是嫂嫂整了整衣服坐到我身旁,将一杯茶水递到我的面前:“皎皎你陪着茶吃不容易腻。” 我接过茶水,嫂嫂这才接着说:“你阿兄在贡州经营许多年,做了多少实事,贤德清明的名声在外,可只这一件事便也有人参他,何况是你?不管你私下做了多少,明面上你终归只是深居后宫的皇后。别人敬你,更多敬的是你的身份。” “我知道,可这与此事何干?”我问。 嫂嫂抓住我的手,叹道:“我的好妹妹,你如今做了这件事,又没将事做大做出声响。稀里糊涂的就让别人给你善了后。得了你恩的百姓不知道是你一力开城门放人,可那些自身受了损失的人却明明白白知道是你让他们失了钱财。” “你嫂嫂说的没错,”阿兄道,“我之所以能在此处和你说这些,并非是那些虚名,也不是陛下一人的信任和厚爱,是那些多年来得我庇护的百姓,是他们的民心在我身后支撑。可你呢?有朝一日应京的贵胄对你发难,你要如何自保?” “我……”我从未往这想过。 或许朝中会有一部分人支持我……但要说力保,也不见得。 阿兄站起身来走到我跟前,拍了拍我的肩:“你别多想,或许只是阿兄想多了些。不管怎么样,你也是皇后,陛下的发妻,也是父亲唯一的女儿。当真有那天,陛下和李氏不会坐视不管。” 见阿兄的话并不能真正安抚我,嫂嫂将我抱住:“卢氏也不会袖手旁观。” 这样的话怎么能让我真正安心?他们或许以为沈涤尘与我夫妻和睦,鹣鲽情深。实际怎样我心里最清楚。我能有今日,沈涤尘功不可没。 告别兄嫂回到东明殿,沈涤尘已经洗漱完毕坐在床上擦拭他的扳指。 我心中对他有怨,只当是没看见他,自顾自坐到镜子前准备卸下满头的首饰。 “回来了?”透过镜子,我看见沈涤尘抬眼看我。 见我不出声,他将扳指套回手上,穿好了鞋走到我身后,就好像寻常夫妇一样,自然而然地把我头上的簪子一一卸下。 “看你这气鼓鼓的样子,背后定是没少说朕的坏话。”他笑道。 他笑?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我将手中的耳珰放回匣中,看着镜中的沈涤尘,开口道:“陛下。” 沈涤尘的心思在我头上,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若有一日有人向我发难,陛下回看在与我多年的夫妻情分上力保我吗?”我认真问道。 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沈涤尘与我在镜中对视。他将手放到我的肩上,沉默了一瞬,重新扬起嘴角,笑道:“说的什么傻话,那是自然。” 我亦朝他笑笑,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那我这便谢过陛下了。” 只可惜啊,只可惜。 因为那一瞬间的沉默,他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如何相信? 后来许多日,沈涤尘都留宿在东明殿,也不限制我和李氏的人去看阿兄和嫂嫂。一开始我还不太明白,只当他是对我有愧。直到后来得知他在朝堂上不仅找了许多理由嘉奖了父亲,给了李家许多赏赐,更是追封了外祖父唐氏这一脉的许多早已战死的族人。 我这才回味过来,沈涤尘是借此在向朝臣们表明自己的态度。 得益于他的这些举动,朝堂上参阿兄的声音渐渐小了许多。直到去贡州调查的官员带回贡州百姓的请愿书和事情的真相,阿兄的事也就算告一段落了。 在沈涤尘下朝之前,我特地拟了一份食单让鹅黄交予小厨房,其中几道稍有些繁复的菜式还是我亲自掌勺。 今日沈涤尘的心情也格外地好,还未见人已闻其声:“什么这么香?勾得朕食指大动。” 我恭恭敬敬地给他行礼,引他入座。 沈涤尘指着桌上菜肴中一道茶香排骨道:“朕没记错的话,这是皎皎你的拿手菜。今日有什么样的喜事让你有如此雅兴?” 什么样的喜事?自然是阿兄平冤昭雪。 他怎么会不知朝廷上有人给我通报消息,不过是装傻而已。装傻这种事,不必学也会做,我自然是不遑多让,只道:“我听说寻常人家以中馈指代妻子。妻子当家掌事,就叫执掌中馈。这样看来,我与陛下成婚多年,竟没有在陛下的饮食上费过心,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今日这一顿,就当做是给陛下赔罪了。” “好!”沈涤尘龙颜大悦,“朕也许久不曾得尝皎皎的手艺了。” 出乎我意料的,沈涤尘对我的了解比我想的要深得多。桌上的菜式都尝过一遍之后,很快就指出哪几道是我所做。 “是味道有欠缺吗?”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笑道:“膳夫做菜,讲究技巧,偏偏就是缺了些烟火气。你做的这几道,因为是自己常吃,倒是放了些别样的巧思进去,不那么讲究章法技巧,反倒更加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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