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念手持长枪抵住一男子的咽喉,他们二人离我有些距离,似乎正在争执。那人跪在她脚边,脸色很是难看,像是在冒死劝谏。 我快步朝她所在的地方去。只听她一字一顿厉声对那人道:“传、我、的、令!” “将军若是执意如此,便以拒不听令为由在此诛杀末将吧!”跪在地上的男子视死如归。 “大事当前,何故说什么要生要死的浑话?”我问。 张念和那男子一同向我行礼,我挥挥手,道:“究竟何故?” 那男子面向我重重磕了一个头,讲出原委:“陛下的口谕是死手,张将军却要我传令开门。” 没有立即回答,我走到城墙边上向下看。城门外的灾民比我上次来要少了些许,看来前些日子筹到的粮食切实给了灾民。想到阮言一告诉我筹措到粮食的时候的表情,不禁顿感欣慰。 一个中年男子发现了我,他虽不识得我的身份,但看了我的衣着穿戴,大抵是也能猜个大概。他扶着墙,用尽全身的力气冲我喊道:“求贵人行行好……开门让我们进去……保证不作乱……以我家老小起誓……求贵人行行好……太冷……孩子……没有活路了!” 城门楼很高,呼啸的寒风把他的话吹得七零八落。但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天寒地冻,再不让他们进城,不只是城外的人,就连城内的人也要一同完蛋。 我转身高声喊道:“开城门!” 城门楼上的士兵们纷纷往向我,那个拒传张念命令的男子亦目瞪口呆。 见众人没有动作,我又高喊一声:“开城门!” 此时众人听得分明,士兵们也纷纷放下弓箭,老伍从墙角站了起来。 还是张念最先反应过来,她声音洪亮,道:“俸皇后娘娘懿旨!开城门!” 士兵们高呼着“皇后娘娘千岁”。 “不可!不可啊!”刚才还跪在地上的那名男子连滚带爬,慌乱地张开双臂堵住上下城门的台阶。 我走到他的面前,一边说一边向他逼近:“我是先帝钦点的太子妃,是大郢的皇后,是女君。这天下有陛下一分,自当就有我一分。我说开城门,你只管传令将城门打开。任何后果,我自担得起。” 他被我逼得连连后退,让出了身后的台阶。我指着老伍,道:“你,你去传我的令,开城门。” “是!”老伍高声回答,脚步不停奔下楼去。 我和张念并排站在城墙边,看着脚下的城门缓缓开启,灾民们欢呼着向城内涌,根本来不急收拾行囊,生怕一走神就被落下。 我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笑意。 突然间,脑中一个念头闪过。我同张念异口同声道了句:“不好!”双双急奔向城门楼下。
第146章 裙摆随着我的奔跑而肆意翻飞,头上的步摇也不停打在我的后脑,额头,脸颊。这已经是我生平最拼命的一次奔跑了,仍就没能赶上。 我还未能跑至城门楼下,远远看到老伍站在一旁,指引着灾民往城里走。他嘴咧开,露出牙齿,脸上的皱纹因为这个笑容而变成一道道沟壑。这与平日偷奸耍滑,消极怠惰的他很是不同,多了几分活着的劲儿。 “小心!”这一声“小心”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喊出口,好像是拼尽全力喊了,又好像没有。 一支箭破开欣喜的气氛,从背后没入老伍的身体之中。这箭太快,老伍低头看着穿破身体的箭头,笑容凝固在脸上。他不太确定地用手摸了摸胸前的伤口,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满手的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老伍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经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停下!”这次我知道我喊了,而且喊得很大声,嗓子被扯得生疼。 可是。不知道是我的声音不够大,还是距离太远。灾民仍在往城里涌,仍在小跑着前行。直到“咻、咻、咻”三支箭直直射在他们脚边,箭头全部没入大道。 城里受了惊的灾民往城外跑,城外不知情的灾民向城里涌,场面顿时变得混乱。哭声,尖叫声,笑声,咒骂声,催促声,甚至还夹杂着几个呼喊万岁的声音。 我拼命跑到地上的箭旁,张开双臂,冲着埋伏在城中的人喊:“住手!” 以我的目力很难知道这些人藏身的方位,但看这箭上的力道,这些人应该距离此处不会太远,必定是能听到我声音的。只要能听到,知晓我的身份,他们必定停手。 然而是我想错了,我话音刚落,脚边又多了几支箭。 图南扑到我身边急得大喊:“什么人!如此大胆!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可是大郢当今的皇后娘娘!” 后面一片混乱,暗处的人也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和图南身边仍不停地落下箭来。鹅黄想要过来却被人拉住,不停地哭喊着让他们住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支箭直直朝我而来。我和图南闭着眼紧紧相拥在一起,电光火石间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最终归于一片空白,认命地只等身上的疼痛传来。 “叮”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相互碰撞。 “我身后的,乃是当朝的皇后娘娘!以箭伤皇后者,视同谋逆!” 是张念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之间张念持枪挡在我身前。我虽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仍可以感受到她周身的怒气与杀意。 就在我们与暗处的人僵持之际,有一队人骑着马像此处靠近。为首的正是沈涤尘。 待沈涤尘来到我们近前勒住缰绳,他身后的禁军立马将我们团团围住。我本以为他要兴师问罪,却不曾想他翻身下马来到我跟前,伸手将我头上的步摇重新插好,用周遭人都能听到的音量,柔声道:“皇后回去吧,这里朕自会处理。” 说着就扶着我的手将我往栓马柱走。 我低声问他:“陛下,此处……” 他目视前方并不看我:“朕来处理就好。” 这话模棱两可,我摸不透他的意图,干脆停下脚步不肯再跟着他继续向前。 沈涤尘明白了我的意图,也停下脚步,对身边的人道:“多派禁军保护灾民安全,让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吏部,户部的人即可来此处见朕。” 那人领命而去,沈涤尘转过头来对我道:“皇后可还满意?” 沈涤尘此举已经算是默认了我的行为,同意开门接纳灾民。他做到此处,我也不好再过多干涉,只低声道:“臣妾之过,晚些会去向陛下请罪。” “你受了惊吓,回宫好好休息。”沈涤尘不置可否,只派柳道可将我送回宫中。 我们几人带着一小队禁军一路朝皇宫的方向去。与来时不同,自城门开了,城内家家门户紧闭,街面上反倒空了。 回到东明殿,柳道可向我抱拳草草行过礼,道:“卑职还要回陛下身边,娘娘手上的伤还是宣医女来看一看的好。”说完便快步离开。 经他提醒,我这才发现自己手臂被箭矢划破一道口子,血已经将衣袖染红了。之前没有发现,并不觉得疼,现在看到了疼痛才姗姗来迟地传来。 鹅黄惊呼一声,急忙去请医女。图南就比她冷静许多,从竹筐里取来剪刀将我衣袖剪看,看了伤口告诉我:“娘娘这伤不算深,只是创面大些,所以流血多。我先帮娘娘用布条止住血,等待会儿鹅黄阿姊……” “不用找医女,我这就有上好的金疮药。”苏迪儿手举着金疮药走进殿内。 平日里我与苏迪儿来往极少,她又日日变着法地将沈涤尘留在自己殿内,早在宫中“恶名远播”,私下有些好事的小黄门和侍女们口口相传,说皇后与修仪交恶。 今日我受了伤,苏迪儿巴巴地送了药过来。看在图南的眼里就是“无事献殷勤”,不安好心了。 只见图南警惕地挡在我和苏迪儿中间,道:“皇后娘娘为灾民受了伤,此刻正需静养,修仪还是待娘娘养好了伤在来吧。” 苏迪儿大大方方地靠近图南,将金疮药往图南怀里一塞,道:“正是因为皇后娘娘为灾民受了伤我才来的。” “图南,去给修仪沏一杯茶来。”我道。 图南会望我道:“娘娘……” 我催促她:“快去。”图南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修仪随便坐吧。”我对苏迪儿道。 若是从前,苏迪儿听我如此说,当真是要随意挑个位置端坐上去的。可此刻她却没有如此,只是一步一步向我走近,走到我跟前时,向我行了一个塔塔部的礼。 我不知苏迪儿是何故,只以为是塔塔部有什么所求。想来定是极要紧的事,不然她也不会现在非要留下。于是我便问:“修仪若是为了塔塔部的事而来,不妨说说看我能否帮得上的。即便帮不上,亦可陪同修仪一起去面见陛下。”
第147章 苏迪儿突然捂着嘴“噗呲”一声,笑道:“我在你们大郢的宫中已经是臭名昭著,底下的人以为我狐媚惑主,与其他妃嫔不和。好心给娘娘送药,又被娘娘误以为是有事相求。” 听她这么说,我一时想要向她解释,又想是不是应该先安慰她,最后也没有出声。 她自嘲地笑笑,没再说别的,只道:“皇后娘娘今日所举,已经在宫里传开了。在我们塔塔部,娘娘这样的举动就是英雄之举。值得被钦佩铭记。我今日来不为别的,就是钦佩娘娘所为。” 明白了她此行的意图,我才放下心底对她的戒备。此时图南泡了茶来,我向苏迪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尝尝热茶,并道:“在其位谋其政。别说我是大郢的皇后,就算我只是一介布衣,也不愿看自己的同胞受苦。陛下有许多利害需得计较,我却……” 话到此处,我突然明白了沈涤尘的“不到时候”是什么意思。他并非不想开城门,他只是不能。他要考虑方方面面,顾及许多人的颜面和利益。在这其中牵涉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涤尘在等。他在等事情迫在眉睫的时候,不得不为的时候,有人站出来替他做这个决定。 而这人会是谁?显而易见的,会是那些同情灾民的人,会是那些见不得百姓苦难的人,会是那些良知未抿的人! 或许是守城的某个将领,或许是某个小兵,或许是某个朝堂上力求开城门的士大夫,或许是江湖上的哪位绿林好汉……或许是我,更或许……是张念。 我想到此处,在这炭火充足得有些过头,只着单衣的还出了一头薄汗的屋子里打了一个寒颤。 “皇后娘娘是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如此难看?”经苏迪儿一问,图南回头发现我的不对劲,惊道:“娘娘你怎么了?” 我被她这么一喊,倒是有几分回过神来,撑着力气对苏迪儿道:“我确实是不太舒服,就不留修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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