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那不是事实,那是杨素他们编造出来的事。 当然,编造谋反,这算是切中要害了。你可以咬死了这件事,假戏真做,很有说服力地废黜太子,让关陇集团的所有人,都心服口服,说不出反对二字,以及所有反对的同义词。 杨广、杨素,早晚能找对这个路子,这本在意料之中,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 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一开始,就没有自己出面指控太子,而是找到了太子自己的属下,去指控他自己的主子。 这样的说服力,看上去,无人能敌。 既然杨广、杨素的势力,已经打入太子堡垒的内部,太子是真的保不住了。 那么,看样子,火候到了。 你想着,是时候亲自上场,来踢这临门一脚了。 当时,你住在仁寿宫,这座建成于开皇十五年,为已经功成名就的你,安享晚年而建的豪华宫殿,与首都长安的距离,有整整五百里。 而且,你,也已经是整整六十岁的年纪。 这些你都不管,硬是要在这个乍暖还寒的夜晚,为了你心目中的未来,拼尽全力。 乍暖还寒…… 你知道吗,后人会说,你开创的这个时代,所有特点,归纳起来,就是乍暖还寒,就像这初春的夜晚。 这一点,你心里,其实隐隐约约地,也是知道的吧。 所以,你希望,尽可能地,能再做的好一点。 你希望,进一步稀释关陇集团,进一步融合关东与江南,让这个帝国,进一步统一起来。 你希望,这种统一,不应该只停留在政治上统一旗帜的形式层面,它应该深入到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它应该突破山水的自然天堑,它应该超越南北的心理防线,它应该忽略过往三百年的分裂,它应该指向未来三百年的和谐。 私下里,你不得不承认,一生擅长操办具体事务的你,这些宏大的目标,具体应该怎么做到,你已经,想不清。 如果你今年三十岁,你就有信心,把这些事情,挨个弄清,然后制定计划,切实执行。 哪怕是四十岁、五十岁都行。 但是,你六十岁了,这个数字,已经是那个时代所有人的预期寿命的两倍,差不多了,就算旁人不说,你心里也清楚,你来日无多。 所以,你必须把帝国的未来,交给一个和你一样,有这些宏大目标的人。 老大杨勇,没有这些目标。 但是老二杨广,有。 就单凭这一条,你就铁了心,要把杨广扶上去。 陷入老年偏执状态的你,压根就没想过问问杨广,那些宏伟的战略,他有没有靠谱地思考过,该如何具体执行? 你的思考与行动,看上去,一如往常,坚定,且极具魄力。 只是,你有没有发觉? 开皇之治下的多年安逸,已经让你那坚定,且极具魄力的思考与行动,悄无声息地,脱离实际。 当然,你不可能发觉。 因为事到如今,看上去依然,一切顺利。 没有人,会在一切顺利的事态发展中,去发觉问题。 只有遇到挫折的人,才有可能真正地自省。 当然,也只是有可能。 毕竟,就算是受了挫折,要不要自省,这个决定权,依然在那个人自己。 接到姬威的密报之后,你在那天上午,和伽罗一起,顶着冷风,紧急出发,任由马车飞驰,拖拽着你六十岁的身子骨,一路颠簸,终于在次日凌晨,进入你那昏暗的长安,走进你那幽暗的大殿。 你本来和伽罗一起,在后殿睡下,伽罗很快睡着了,开始打呼噜,你听着觉得烦,就一个人到前殿来睡。 没人的时候,前殿空旷,没什么动静的时候,一片死寂,一有点什么动静,又到处回想。 你还是睡不着,干脆起身干坐着,等天亮。 天一亮,你立刻召集了在京五品以上的所有官员,却唯独没有召见太子。 显然,你要进行一场,关于太子谋反的单方面审判。 一路上的不舒服,所积攒下来的烦闷情绪,正适合你用来做戏,让大家真的以为,你接下来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是无奈之下的不得已。 人数到齐,大家局促地站在昏黄的灯火下,不知道这次紧急会议的主题,只好巴巴地望着你,等着你起个头,定个调,直率地唱出这场戏的第一句。 你偏要先拐弯抹角一下,以此显示,你的高级。 因为你没打个招呼,就突然从五百里外的仁寿宫突然归来,以至于长安方面毫无准备,到现在,都还有不少侍从,还在手忙脚乱地打扫规制。 你看见忙乱的扫帚,扬起的缕缕灰尘,你听见慌乱中,物品掉落的阵阵噪声。 你本来可以让自己平静下来,只要深吸一口气就行,但是,你没有这样做,而是故意借着这种烦躁的情绪,作为你的工具,说出了你的开场白:“我新还京师,应开怀欢乐,不知何意,翻邑然愁苦!” 我好久没回长安城,本来应该挺高兴的吧,却恰恰相反,我心里,反而感觉愁苦得很。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大家还是一脸懵逼,搞不清楚,你要唱什么戏。 你不看别人,单看站在百官之首位置上的杨素,你知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杨素心知肚明。 是的,杨素确实心知肚明。 不过此时,杨素低头不语。他知道,要是在这个公开的场合,接下你的话茬,当众指控太子谋反,这种无耻行为,会给他留下千秋骂名。 他的意思是,既然你来都来了,这么大老远地跑回来了,那你就自己把话说开吧。 你狠狠地白了杨素一眼。没办法,有些决心啊,干系太大,还是得由你,自己去下。 但你总不能把东宫属官姬威,指控太子谋反的事,直接当做罪证给说出来,这种完全没有什么证据的事情,你都当回事的话,这会显得你,很没有水平。 况且,就算你的儿子,你的太子,真的造反,那对于你这个当爹的,当皇帝的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思来想去,你只好装模作样地诱导大家,问太子最近,有没有什么过失? 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问起太子的事? 结合最近的一系列政治风向,大家明白了,你这次,火急火燎地从仁寿宫跑回来,就是为了,清算太子。 这虽说是国事,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父子之间的家事,只要你理由充分,说得过去,大家也不会有太多抵制的说辞。 问题就是,你手上,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充分理由,谋反的事,没有切实证据,其他的事,都是鸡毛蒜皮。 所以,你才问大家,太子有没有什么过失,想从大家这里,征集到一些过硬的理由。 大家觉得,要是仔细想想的话,太子当然有很多过失,但是,何必这个时候说出来,去搅和你们父子之间的家事? 所以,愣了半晌,百官默然…… 你忽然想起,眼前的文武百官,大多都出自关陇集团,他们怎么会帮着你,把寄托着他们未来希望的太子杨勇撤换? 要打破这层坚冰,需要你自己,一鼓作气,乾纲独断! 需要你自己,厚起脸皮,胡扯一通,啥都不管。 既然如此,你决定,拿你这次突然回宫,看到宫里所有忙乱仓促的景象说事。 你说:仁寿宫此去不远,而令我每还京师,严备仗卫,如入敌国。 你说你每次,从不远处的仁寿宫回来,都要高度警戒,就像脚下的土地,不是你的帝国,而是你的敌国。 哎,你也真的是没话找话说。 你是皇帝啊,你走到哪里去,不是高度警戒,不像是走进了敌国?出警入跸,难道不是皇帝出行,应有的保卫工作?这事也值得掰扯? 百官感觉到了,你是铁了心要废黜太子,然后为了寻找理由而矫揉造作。 你看百官反应平淡,便缩小了喊话的范围,单独对东宫的官员们怒吼道:我为下利,不解衣卧。昨夜欲近厕,故在后房恐有警急,还移就前殿,岂非尔辈,欲坏我家国耶? 意思是,你最近晚上总是起夜,天冷,所以睡觉都不脱衣服,而且想睡得离厕所近一点,省得麻烦。 结果呢,昨夜后宫里面,一片混乱,你的言下之意,这是太子要谋反,你害怕有变,就只好睡在前殿。 你是故意这么说的。 昨夜后宫混乱,是因为你的突然出现。 昨夜睡在前殿,是因为你,不想面对,伽罗那张老脸。 况且,这些事,显然,并不归东宫管,不应该为此,责备东宫的官员。 你故意这么说,是希望大家明白,你的意思,是暗自东宫太子,意欲谋反! 你的意思,这么明显,大家其实都明白。只是,他们不想配合你这个无聊的导演,做你的群众演员。 你心头暗骂,这该死的关陇集团! 无奈,你只好请出你的领衔主演,来帮你,把话说圆! “杨素!你来说说!太子的罪状!”你如此喝令,你的宰相。 “啊?我?”被点名的杨丞相,显得有些惊慌,但他立即想到,被审判的太子本人,并没有到场,杨素完全可以凭着自己的口才,现编现挂,说一段单口相声,凑满整整一场。 杨素开始了他的表演,从多年前,太子说要不是多亏了他,父皇做不了皇帝,建不起隋朝,到现在,太子跟大兴城里一帮流氓混在一起,说了一大堆。 这些事吧,按说,也是不好。 但是呢,为这个,就要废太子?那也不至于吧。 你见杨素的爆料,不够生猛,于是自己又补充了不少,都是一些有关太子的不当言论,以及个人生活方面的事。 最后,你也急了,干脆把话挑明:“今欲废之,以安天下!” 众人愕然。 这么多年了,大家都知道太子这人,有些任性,外加嘴瓢,也见怪不怪,却依然不觉得,为了这些个仨瓜俩枣的小事,就要做废黜太子,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 没人公开对你表示支持。 你以为,这就是关陇集团,在故意跟你抬杠。 尤其是掌管禁军的左卫大将军元旻,竟然第一个站出来,劝你三思,更是让宝座上的你,如坐针毡。 左卫大将军,掌管皇帝身边的禁军,禁军,是历代政变的主角。 元旻,从这个特别的姓氏可以看出,他是西魏皇室后裔,关陇集团成员。 一个姓元的关陇贵族,掌握着禁军的人,出面阻止你废黜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们私底下约好,先扶立杨勇登基,然后像你以前那样,把持朝政,然后废了杨勇,最后做皇帝的,又是他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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