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自打与斛斯椿在洛阳相逢之后,就一直手气不顺。 原来,一直与他对弈的,不是你刺猬皇帝,而是灵狐,斛斯椿! 编排高乾的,是他斛斯椿,陷害高琛的,是他斛斯椿,联络贺拔岳的,是他斛斯椿,构陷封隆之的,是他斛斯椿,图谋娄昭的,是他斛斯椿。 到最后,要弄死他高欢的,还是他斛斯椿。 最让高欢胆寒的是,斛斯椿的许多计谋,都是借他高欢的手,自己做下的,最后算账时,他高欢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赐死高乾时,高欢在场。 打死高琛,出自是高欢的命令…… 高欢,这蟒蛇,在嘴里舔舐着他那足以吞食天地的尖牙,那尖牙上,满是他自己咬牙切齿时,冒出的血。 这怒气值即将满格,马上要放出大招的蟒蛇,看上去,依然不动声色。 倒是你,眼看高欢派来的两个侍中,一个领军将军全部离开洛阳,政权军权,同时回归你的手中。 此时,关西的宇文泰,已经剿灭侯莫陈悦,在侯莫陈悦口中,坐实了杀害贺拔岳的真凶,正是高欢。 于是,他发布了讨伐高欢的长篇檄文。 檄文中,他明确表态,站到你这边来。 所以,你觉得,眼下是时候,摊牌。 可是,蟒蛇毕竟可怕,西边的黑獭,也只是发了一篇檄文,并没有一兵一卒,东出潼关来。 所以,可以摊牌,但是这牌,又不能摊得太开。 你一边让斛斯椿准备兵马,计划突袭晋阳,一边宣布要南征萧梁。 斛斯椿为你筹集了五万兵马,你让他们,在洛阳周围布阵,南起洛水,北达邙山。 你这动静,弄得太大,被高欢发觉了。 高欢来信,问你要做甚。 你说,你明面上说,是要打萧梁,其实,是要剿灭不听话的关西黑獭宇文泰,以及荆州蛮牛贺拔胜。高王啊,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帮我。这是秘密,阅后即焚! 你还故技重施,又刺了一碗心头血,并回信一起,给高欢送去。 不过,对于蟒蛇高欢来说,你这血,你这说辞,都太过做作。 黑獭宇文泰,是你刚刚给了正式任命的关西大都督。蛮牛贺拔胜,是你早就派出去的荆州刺史,你一直跟他俩眉来眼去,现在又要去打他们,你觉得,以高欢的老奸巨猾,会信? 斛斯椿也这么提醒你,你不听。 你觉得,近一年来的节节胜利,已经给了你,足够的信心。 虽然,你明显没分清,那到底是你的节节胜利,还是他斛斯椿的,节节胜利。 高欢并不想直接说穿你,还想给你些脸面,便回信说,如果真是关西和荆州两地谋反,那么,他可以亲率大军三万,前来守卫洛阳,可保首都无忧。 派出大将库狄干,统兵四万,北出恒州,再向西迂回到河套一带,再南渡黄河,袭击关西侧后方的夏州,这就可以压制关西。 派出领军将军娄昭,领兵五万,前往荆州,就足以击败贺拔胜。 这样,即使真的要讨伐关西与荆州,都不需要你亲自动手。 如果,你是要南征萧梁,那么,他可以派出他的姐夫尉景,统领山东兵七万,并铁骑五万过长江,也不用你一个皇帝,亲自下场来做大将。 高欢这么随口一说,都比你的计划,要周密得多。 况且,高欢更重要的意思是…… 他可以亲率三万,库狄干这边有四万,娄昭有五万,尉景有七万,还另有骑兵五万,加起来,他一共有人马二十四万。 而你,只有五万。 高欢是在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 你却铁了心,要跟高欢干,对于高欢的警告,你装聋作哑。 蟒蛇高欢毕竟,不想跟你这刺猬皇帝动武,那样的话,他的名声,就不好听了。 于是,又给你写信来,说他对你很忠诚,如果不是这样,他就断子绝孙,他说,你身边有奸臣,他不点名,你也知道,说的是斛斯椿,他暗示你,只要交出斛斯椿,别的什么,他都不过问。 他在给你台阶下啊。 既然,你这突袭晋阳的计划,已经败露,如今就坡下驴,以后尚可图之以徐,岂不美哉? 孤傲的你,却偏不下来,反而还要往上拱。 既然面具还没有撕下来,你就继续带着面具,强行做戏。 你捏着毛笔,想给高欢回信,可是对方确实已经把你看穿,你这戏,还要怎么做呢? 你只好叫来了本朝顶级文秘温子升,叫他替你写信给高欢,温子升说关系太复杂,写不出来,你就拔出剑,逼他写。 这确实激发了他的灵感,他一手擦着额头冷汗,一手挥洒神笔灿烂。 温子升替你写的这锦绣文章,非常值得细细一读: 前持心血,远以示王,深冀彼此,共相礼悉。而不良之徒,坐生间贰。近,孙腾仓卒向彼,致使闻者,疑有异谋。故遣御史中尉綦俊,具申朕怀。 上次,我刺心头血,不远千里,送去给高王您看,我是多么希望我们君臣之间,坦诚相见呐。可总是有坏人,在我们之间挑拨离间。最近,孙腾又跑去你那边,旁人见了,以为我要对您怎么样。所以,我派人,专程前来,表明心迹。 这起头一句,温子升就为你站稳了立场,你不是想惹事的人。然后,顺着高欢朝中有奸臣这个说法,把奸臣的具体人选,指向高欢那边的人。 今得王启,言誓恳恻。 反覆思之,犹所未解。以朕眇身,遇王武略,不劳尺刃,坐为天子。所谓生我者,父母,贵我者,高王。今若无事背王,规相攻讨,则使身及子孙。还如王誓。皇天后土,实闻此言。 我收到了您的言辞真诚恳切的来信,反复思考,还不不明白。您说吧,我能做天子,全靠您高王啊。 生我者父母,贵我者高王,这句话,温子升写得尤其好,为后面替你赌咒发誓,做出了绝好的情感铺垫。 近虑宇文为乱,贺拔胜应之。故纂严,欲与王俱为声援。 宇文今日使者相望,观其所为,更无异迹。贺拔在南,开拓边境,为国立功,念无可责。 君若欲分讨,何以为辞? 东南不宾,为日己久。先朝已来,置之度外,今天下户口减半,未宜穷兵极武。 我本来担心,宇文泰和贺拔胜要造反,所以准备兵马平叛,也请你来帮忙。 不过呢,近来情况有变,宇文泰那边的使者连续到来,都给我解释清楚了,宇文泰并无异心,贺拔胜也一样。 既然如此,我打算,就这么算了。 可您呢,却口口声声说什么,要分兵这边几万,那边几万的,要讨伐他们,我说,您这是要干什么呢? 您还计划南征萧梁,算了吧。 现在国家困难,老百姓辛苦啊,您不要这样折腾了吧。 高欢看到这里,整个人都气炸了! 难道是我高欢说的,要打仗? 你骗他,说你是要打宇文泰、贺拔胜的那封信,叫他阅后即焚。可他的回信,说计划替你到处出征的这封信,现在在你手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都是他高欢说的。 温子升利用证据链的残缺,断章取义,颠鸾倒凤,搬弄是非,然后站上道德制高点,指责高欢折腾天下,就技巧上来说,确实高明。 你都为他的妙笔生花而喝彩。 朕既暗昧,不知佞人是谁。可列其姓名,令朕知也。 您高王说,我身边有奸臣,具体是谁,您说清楚啊? 如闻库狄干,语王云:“本欲取懦弱者为主,无事立此长君,使其不可驾御。今但作十五日行,自可废之,更立余者。”如此议论,自是王间勋人,岂出佞臣之口? 说不出来吧? 我倒是听说,您的大将库狄干,以前对您说过,立皇帝,本该立一个懦弱的人,结果却立了我,最好废了,重新立一个。这样悖逆的话,出自您身边的功臣之口。 那么他,库狄干,算不算奸臣? 去岁封隆之背叛,今年孙腾逃走,不罪不送,谁不怪王?腾既为祸始,曾无愧惧。王若事君尽诚,何不斩送二首? 封隆之跟孙腾,先后翘班逃走,这种违反朝廷纪律,无视朝廷权威的事,您自己不过问,也不把他们送回来,给我过问,这种事,让天下人看了,哪个不说,是您的责任?尤其是那孙腾,整个事情就他挑起的,他却完全没有一丁点愧疚。 您刚刚也说了,您对我忠诚,那么,您这么忠诚,何不砍了那两个人? 温子升在这里,抓住封隆之与孙腾,以侍中身份,未经请示就离开洛阳这一点,进行了一个上纲上线的小题大做,成功混淆大众视听。 王虽启图西去,而四道俱进。或欲南度洛阳,或欲东临江左。言之者犹应自怪, 闻之者宁能不疑? 王若守诚不贰,晏然居北,在此虽有百万之众,终无图彼之心。 王脱信邪弃义,举旗南指,纵无匹马只轮,犹欲奋空拳而争死。 高王您虽然嘴上说,是要去打宇文泰,可您这四路大军,不是往洛阳来,就是往江南去。您说过的话,您自己不觉得奇怪?听到您说话的人,能不起疑心? 高王,您如果坚守诺言,待在晋阳不动,我这边,就算有百万大军,也不会动您一根毫毛的。 唉,温子升吹牛皮,你哪来的百万大军。 不过高王,我跟您说哦,您如果真要打我,我就是赤手空拳,也要跟您拼死一战。 朕本寡德,王已立之,百姓无知,或谓实可。若为他所图,则彰朕之恶。假令还为王杀,幽辱齑粉, 了无遗恨。何者? 王既以德见推,以义见举,一朝背德舍义,便是过有所归。本望 君臣一体,若合符契,不图今日,分疏到此! 古语云:“越人射我,笑而道之;吾兄射我,泣而道之。”朕既亲王,情如兄弟,所以投笔拊膺,不觉歔欷。 我本来就没啥本事,高王您让我做皇帝。这种神仙打架的事情,天下人也不懂啊,觉得既然是您高王的选择,那我应该,就还不错。 您如果现在想立别人,废了我,那么请向天下,公开我的罪恶。 您如果要囚禁我,杀了我,把我磨成粉,那样也好,我了无遗恨。只怕最后,您要后悔,本想君臣一体,共图大事,没想到,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古人说,最陌生的越国人,暗箭伤我,我笑着跑开,最亲爱的亲哥哥,暗箭伤我,我唯有哭着离开啊。 你我,本该是兄弟啊。写到这里,我(其实是温子升)写不下去了,只能抱着自己,哭。 …… 高欢把这信看完,一时间,还真被弄晕了。到底谁对谁错,他自己都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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