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问你,还没有一统江山,就这么走了,是否遗憾。 你说,不遗憾。 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要去一统个什么江山。 你始终只是高欢,这个在混乱时局中,顶天立地活了过一回的怀朔小青年,黄金巨蟒好高欢。 其实,你也只是这么说而已。 天若假年,你其实,还是会,往更高处攀。 你在妻子的怀里,闭了眼。 你活过的这五十年,有高有低,有成有败,有光明,有黑暗,有骄傲,有不甘。 你是这个黑暗的时代森林中,最精彩的一处亮斑。 再见了,高欢! 愿你来世,亦如今生,大红大紫,五彩斑斓,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你走的那天,长安城里的宇文泰,做了个梦,他梦见照镜子,镜子里,却没有他自己。 他迷茫,不知道如何可以继续,做更好的自己。 第44章 第五部 豪雨四十四 高澄 亢奋的你 慷慨入局 你的母亲,娄昭君啊,她那一辈子,都在幻想着,如果自己是男儿身,可以堂而皇之地闯入政坛,与天下英雄,公然相争,想必也能,青史留痕。 所以,当你的父亲,她的丈夫高欢,不再对她言听计从之后,她便把你,高澄,当做了她的替身。 比起父亲,你,更像你的母亲。 你的母亲,是白鹿。 你是金鹿,有一双漂亮金角的雄鹿。 你的父亲,从小就忙,不怎么管你。 你的母亲,正好按照她的想法,全身心地来培养你,来教育你,把你视作她的首选账号,等时候一到,就代替她,去这热闹非凡的乱世中狂飙。 你是一个新兴豪门的继承人,你这样的人,一生最大的幸运,无过于你的父亲,在你最好的年华里,恰如其时地去世。 跪在父亲棺椁前,轻声哭泣的你,今年二十六岁,人生至此,美好得,令人沉醉。 你记不得,你的父亲,曾经用箭头,瞄准过你。 你那时候太小。 从你记事起,你的父亲,就已经贵为晋州刺史,你从来没有饿过肚子,你很小,就有人供你颐指气使,你打小就是,天命在握的贵公子。 你印象中的父亲,总是穿着盔甲,匆忙来去,没有闲暇,从不顾家。 你被母亲娄昭君带大。 可显然,她带娃,也说不上,有什么章法。 你母亲,亲自教你写字,临摹的字帖,是她从你爸爸那里扯来的公文纸。 所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本朝公文的格式。 你母亲,亲自教你读书,读的书,是郦道元的《水经注》。 所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万里江山,各在何处。 你的母亲,教你如何咏唱诗词歌赋,教你如何与豪门贵族相处,教你运用权术,教你如何在政治赌局中下注。 母亲的教育,让你打小看着就老成,长大了,更是城府高深。 你没有童年,你在人前的一切,都是母亲安排的表演,没有哪一样,由得你自己选。 只有一样,母亲不管,那就是你的私事。 无处发泄旺盛精力的你,自从十四岁青春期到来开始,就不断地在女人堆里乱窜。这让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接连生下了六子三女,让你的母亲,受够了儿孙绕膝盖之喜。 其中,你母亲最喜欢你的第四子,叫高长恭那个,秀气得像个女孩似的。 你,是一头永在发情期的金角雄鹿,你不断地冲撞挑战,不断地烦躁干嚎,家里的女人,满足不了你,你就不停地到处偷腥。 你十四岁时,就猥亵过父亲的小妾,你的小妈。 二十二岁时,你看上了有夫之妇李昌仪,因此逼反了她的丈夫、开国功臣高仲密,引来东西两魏,邙山决战,害得你的父亲,在战场上,差点被贺拔胜,一槊捅穿。 你却只恨父亲胆怯,大胜之后,没有一鼓作气,追过潼关,把整个西魏干翻,留给你一个,整整齐齐的北方江山。 那样的话,等你接了班,就不必再与父亲帐下的诸多武夫纠缠,他们的样子,你从小就不喜欢。 母亲为你规划的未来,是做个太平天子,开创一个安定祥和的时代,终结暴力粗鲁的武将横行,重建正规典雅的文官政治。 在母亲的指引下,你热衷与父亲帐下的文臣交结,引得出身贵族的诸多文臣们,把你当做未来的希望,倾心为你效力,比如整顿行动中,你的忠诚爪牙崔暹。 而武将一边,大多与你疏远,不愿你来接班,比如专制河南数州兵马十余万,掌握独立领兵大权的方面军司令员,黑虎侯景。 你不喜欢武将,武将当中,又最不喜欢侯景。 侯景丑陋,脸上无肉,看起来像个骷髅,身材矮小且跛脚,形容枯槁,整个人,光看上去,就没有一点好。 侯景粗鲁,毫无风度,不擅长与贵族相处,高雅场合坐不住,不懂音乐,不读书,不信儒佛,信老巫。 侯景残酷,经常屠杀俘虏,虐待百姓,即使面对队友,也要施展诈术。譬如河桥之战中,借宇文泰之手,连续陷害不听他约束的莫多娄贷文与高昂,故意让他们陷入敌军包围,受困身亡,以此消灭竞争对手,进而把河南十三州之地,变成国中之国,变成他一个人的欢乐场。 巧了,他侯景,也不喜欢你。 侯景厌你胡闹,爱把有夫之妇骚扰。 侯景烦你清高,说话故意拿腔拿调。 侯景轻你年少,寸功未立,便能在这乱世服务器的高端玩家圈子里,有个满级账号,靠的全是你爹高欢,一人得道。 侯景说过:王(指高欢)在,吾不敢有异,王无,吾不能与鲜卑小儿(指你)共事! 所以,侯景是否作乱,取决于你的父亲高欢,在不在人间。 所以,你的母亲,看出了这一点,封锁了你父亲去世的消息,并令人以高欢的名义,写信召侯景前来晋阳,寻机杀之或拘役。 你说,侯景机警,可能会识破其中猫腻。 母亲说无妨,她已经扣押了侯景一家老小,况且,侯景也看不出,那是假信,因为她知道,高欢与侯景通信,约定的秘密标记。 可是,如果这样,轻巧把他做了,如何显示你的能力? 你,这头永在发情期里的雄鹿,正要四处寻找冲突,以便证明自己的技术,哪怕对手,是一头杀人如麻的黑虎。 你的心底里,热烈地盼望着侯景立刻起兵叛乱,哪怕你心底,其实对此毫无胜算。 你只是单纯地期待,这世间有所风云变幻。 负责秘密工作的刘桃枝,把要发给侯景的假信,做好了,交给你看。你看见,信纸背后,有几个微小,但显眼的墨滴。 聪明如你,一眼就明白了,这就是父亲与侯景之间的玄机。 你把那假信揉了,叫刘桃枝重写,不要那几点墨滴。 刘桃枝诧异。 你只是催他,快去。 这样,侯景就能知道,父亲高欢已死,现在是你高澄主事,看他又如何处置,他是否真的敢与你,一决生死。 侯景厌你胡闹,烦你清高,这些都不打紧,只是小事。 只是,侯景欺你年少,觉得你身居高位,不过靠着父亲的一人得道。这,才真的让你,心如火烧。 你觉得,你得闹点大事情出来,再把这件事情处理好,如此折腾一番,才能证明,你的智术,比你的父亲,还要好,你的手段,比你的父亲,还要高。 反正不管闹出什么事,你总不会第一个死,父亲一生的奋斗,让你有很多试错的机会,在这新开的棋局上,你可以随意落子。 果然,接到假信的侯景,如你所愿,看出假信是假信。 于是,断定你父亲已死,他对你们高家,对东魏这个国家的忠诚,也就到此为止。 在你父亲逝世的第十二天,暗夜黑虎,忽然登高一呼,大河南北,霎时战云密布。 黄河以南,以洛阳为核心,西至弘农,东达齐鲁,南压淮河,北抵黄河的大片土地,一夜之间,几乎全部没于侯景之手。 东魏疆域,本是河南河北,山东山西,都是你父亲,辛辛苦苦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你管事,才十来天,就整整玩脱了一半。 侯景一下子,就扯走河南和山东,就给你剩下河北与山西。 这架势,就算张狂如你,一时间,也被吓得个六神无主,茫然无计。 你母亲还责问刘桃枝,以为是他制作的假信有误,让那侯景,把高欢已死的真相看出。 她还不知道,你,作为她的替身,其实有你自己的意思。 事情如你所愿,闹大了,只是,有点太大了。 你只好屈尊,问计于父亲的诸位将领。 诸将要么出身草莽,要么就是你父亲的亲族,平日里并不怎么搭理你。 这次,你父亲的侧室,韩氏之兄韩轨,竟然带头挑唆,说侯景叛乱,是因为对你手下的爪牙崔暹不满,你只要杀了崔暹,侯景就没有理由再造反。 到那时候,侯景如果还要造反,诸将就说,愿意帮你平叛。 韩轨曾任瀛洲刺史,为官贪墨无度,被崔暹整顿过。 心乱如麻的你,还差点就信了他们,险些派人杀了崔暹。 幸有谋士陈元康提醒,这是以韩轨为代表的诸将,在利用侯景,和你谈条件,你刚刚接班,应该守住底线。 可是,事情已经闹到要打起来的地步了,要打仗,就得靠诸将,不然,难道要我,一个从来没带过兵的人,亲自上场出洋相? 陈元康说,难道先王临终,没有给您交代过,诸将之中,哪些是可用之人? 你却说,你不想用他说的那些人。 陈元康不明白,这既是你与侯景之间的战争,同时也是你,与你去世的父亲之间的一场战争。 你不想别人再说,你得靠你父亲,方能事有所成。 虽然,你只能对此,讳莫如深。 你说,你想试试别的方法。 陈元康问,什么方法。 你说,容我慢慢想想。 陈元康说,在你想好之前,总得有人前往招架! 那就让他韩轨,带兵南下! 您不怕他韩轨,带兵降了侯景? 他留在我手下,好歹是我高家姻亲,若是降了侯景,他算个啥?放心,韩轨没哪个狗胆。听父亲说,他带兵,也算稳重,况且我们毕竟兵多,让他带着先去顶一顶。 韩轨顶不住的时候,就换堂叔高岳上场,反正,他也不听我的话。 我在后面,慢慢想办法。 如果侯景发动猛攻,先发制人,北渡黄河,向韩轨发动猛攻,继而向邺城或者晋阳攻来,如之奈何? 你冷静下来想了想,父亲生前,之所以会把河南全权,委任给他侯景,就是看中侯景与其他诸将不同,他身体枯瘦,并无勇武足以依仗,反而城府深沉,善于用计,讲究谋定而后动,讲究后发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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