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像是惯用左手而不用右手。 一介武将,骑射弓箭都应不在话下,更何况她曾亲眼见过崔珝使右手用剑,应当不是左撇子才对。 她转了转眼睛,一双忽闪忽闪的亮眸盯着崔珝的右手手腕看了又看。 细想起这些天的接触,她似乎隐约记得,崔珝总会下意识的将右手背于身后。 他似乎,在刻意隐藏什么。看来必须得试探一下。 迟兮瑶不动声色地往崔珝的方向坐了坐,而后又悄悄往他身边靠了靠。 马车行至一处拐角时,她突然假意哎呀了一声,然后从自己的座位上崴了一下,整个人扑进了崔珝怀里。 人虽然是倒进了崔珝怀中,但她的目标却是冲着他的手腕去的。 崔珝没想到她会突然坐不稳摔倒,不假思索地便伸手接住了她。 迟兮瑶一张小脸埋进了崔珝的怀中,鼻尖磕在了他坚硬的胸膛上,一阵酸楚之感自鼻尖传来,差点便让她当场落泪。 可她没顾得上这些,两只小手不老实地上下翻腾,摸索到了崔珝的手腕。 果然,崔珝的右手手腕上有伤,且一直未曾愈合,此刻正包扎着药物,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自他的手腕传来,若是不靠近,根本闻不到。 她想起了梦中那个玄衣人,正是被迟沐炀击中了右手手腕。 迟兮瑶扭了扭脑袋,将鼻子凑近了些,想仔细辨别一下究竟是那种草药味。 而崔珝则生怕她再次跌倒,双手动不也不敢动揽在她的身上。 忽然,马车像是遇上了阻碍,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车厢内的两人并未留意到,两个人均是身形不稳,一同摔倒在了车厢内的软塌上。 迟兮瑶的鼻尖重重磕在了崔珝腰间的汉白玉扣件上,这一下的疼痛感比刚刚那一次更甚,迟兮瑶忍不住捂住了鼻子,顿时便泪眼汪汪。 她的发髻也撞散了,发丝牵连勾在了崔珝的腰封上。 原本她想要直接站起身,却不曾想发丝被勾着,她刚刚一动,便扯得她头皮生疼,脚下一滑,又跌坐了回去。 整个人,趴在了崔珝身上。 崔珝仰面倒在软塌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两个人相对无言,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林府了。 迟兮瑶又疼又急,泪眼婆娑地朝着崔珝发脾气:“你这车夫怎么驾的车!这下子可怎么办?” 崔珝坐起了身,将迟兮瑶往自己身边抱了抱,然后低着头一点点地将她的长发松开。 “是我不对,让郡主受惊了。” 其实,应对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便是直接将迟兮瑶勾进他腰带的头发剪了。 又快又省事。 可这样难免会难看了些,况且她是个女子,定然不愿秀发损伤分毫。 崔珝想了想,柔声道:“郡主别急,我一定能处理好的。” 他一贯冷血冷情,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从未有人敢朝他发脾气,也不曾有人能让他如此平心静气地哄着。 连崔珝自己都觉得,他对着迟兮瑶,着实是有些太好说话了。 崔珝慢慢将迟兮瑶的发髻完全散开,然后一点点将她勾进自己腰带中的秀发拉出。 怕用力过度她会疼,崔珝一边小心翼翼地摆弄着她的头发,一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郡主可曾听闻过西域有一种布料,名唤流云纱?” 迟兮瑶揉着鼻尖,歪着头趴在崔珝的大腿上,摇了摇头:“没听过。” “崔某也不曾亲眼见过。但听闻这种布料,穿在身上非常清凉,且颜色十分好看,在灯光下能呈现出五光十色。郡主惧热,夏日可用来裁衣。” “等过些时日,崔某便派人去为郡主寻来。” 迟兮瑶点了点头,有些高兴。 天底下或许没有那个女人不爱美,更何况是迟兮瑶这样的妙龄少女,谈起衣裳首饰来,什么事都能忘到一边去。 等她从流云纱的兴致中醒过神,崔珝已经将她的头发解开了。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穿过迟兮瑶乌黑的秀发,一下又一下,缓慢而轻柔的穿梭其间,仿佛在盘弄着一件世间罕有的宝物。 迟兮瑶失去了禁锢,连忙坐起了身,理了理自己刚刚弄乱了的衣物。 马车刚好行至林府,橘若站在马车边探声问道:“小姐,林府到了,您现在下车吗?” 迟兮瑶看了一眼崔珝大腿处被自己枕得有些发皱了衣物,羞愧地冲崔珝笑了笑,“崔将军,今日谢谢你了。” 她边说,边红着脸掀开帘子,走了下去。 林府门前空旷无物,也并无行人,清风将府门上的灯笼吹的微微摆动,迟兮瑶披散着的发丝被风轻轻吹起,荡漾起来。 橘若望着迟兮瑶的样子,欲言又止。 她有些不明白,怎么坐一趟马车,小姐的发髻也松了,脸也红了,眼眶也是红红的。 不过眼下她也顾不得多想,连忙扶住了走下马车的迟兮瑶,又惊又喜道:“小姐,怎么可以收拾东西去长公主府了!” “刚刚刘妈妈派人来报,长公主提前了一日进京,此刻已经在长公主府了。” “陛下在宫中设宴为长公主接风洗尘。长公主让人来传话,说让您收拾一下,今晚要一同进宫赴宴。” 迟兮瑶点了点头,跟着橘若进了林府。 至于崔珝手腕上的伤,则被她忘在了一旁。 迟兮瑶的行李本就不多,收拾起来也快,几人很快便来到了长公主府。 与外祖母一阵寒暄过后,迟兮瑶便跟着长公主一同进了宫。 她虽为陛下亲封的郡主,可她这个郡主是徒有其名,并无实权,甚至连个封号都没有。 她十岁那年,若不是乌兹国求娶适龄郡主,康成郡主又闹死闹活不肯去,或许陛下根本想不起来她这位表侄女。 不过也正是她十岁那年的上元宫宴,她被乌兹国王子一眼看中,又引得几位京中纨绔子弟与乌兹国王子起了争执,最终将宫宴闹得一团乱。 帝后似乎十分不悦。 原本开春便会为她兄长举行的世子受封仪式,拖了七年也未能成行。 而皇帝的那一纸册封诏书,其实早已写好,只是押着不肯发而已。 若非如此,迟沐炀不必去北境战场上拼命争取军功,他本就该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 可眼下,他音信全无,连这国公府小公爷的位置,都快被人抢走了。 迟兮瑶心事重重地跟在大长公主身后赴宴,一整场宴席,她都心不在焉。 如今外祖母回来了,她本该轻松,可不知为何,她心头的弦,却绷得更紧了。 “大长公主舟车劳顿,今日只是家宴,也无需拘束。”皇帝端坐高位,象征性地客套道。 建宁大长公主笑了笑,一杯酒水下肚,并未急着回复皇帝的话,只面带微笑的看着皇帝。 “陛下,事情都过去二十年了,您还是连一声姑母都不愿意叫老身吗?” “老身今年已年过五十,很快便能去见先帝了,您的疑心也该消了吧。” 迟兮瑶对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也略有耳闻,却并不知其中真相,此刻听着外祖母这样对皇帝说话,她突然紧张了起来。 “大长公主喝醉了?”皇帝站起了身,走到了她的身旁,不动声色地按住了正准备起身的大长公主。 “朕对大长公主,从来都是如此,您的尊位还在,您的封地食邑也都还在,朕并未有丝毫怠慢。” 他的话虽是这样说的,可话里话外,却半点情谊也无。 建宁轻轻叹了口气,她望着这位自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只觉得陌生。 “陛下对老身确实有心,老身无话可说。” “可陛下这些年,可曾还记得自己的誓言,可曾还记得您答应过容英,要庇护她的一双儿女。” “如今,沐炀生死未卜,兮瑶被那种肮脏货退婚羞辱。陛下当真,问心无愧吗?” 陪同参加宴席的几位后妃也都是一惊。 容英郡主,这个人,这个名字,几乎是后宫中的禁忌。 每每有人不经意间提起,皇帝都会勃然大怒。 更没人敢,拿着容英郡主临死前说的话,如此质问皇帝。 皇帝蹒跚后退,幽幽地看了一眼迟兮瑶。 “她的婚事,朕定会为她做主。” “朕一定会为她,寻一个天下最好的夫婿。” “绝不会像大长公主一样,逼迫亲女儿,嫁给她不爱的人。”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不要养肥呀。
第二十二章 大殿之内,再无一人敢言。 几个陪坐在次的低阶妃嫔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杯盏,垂着头正襟危坐。 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帝王。 迟兮瑶也放下了手中的杯盏,不动声色地往大长公主的身边挪了挪。 饶是反应再迟钝的人,此刻也能感受到大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也知道皇帝并不喜欢她与兄长二人,是以从前的宫宴,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出席的。 即便是出席,迟兮瑶也只会远远地坐在末流,极少会如今日一般,离帝后如此近。 皇后仍旧端坐于上,随手拢了拢发髻,轻轻抿了一口酒水,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迟兮瑶与建宁大长公主。 而坐于皇后下首的裴妃,则拘束很多,自大长公主突然高声质问皇帝时,她的后背便开始不断冒着冷汗。 这些年,不光是大长公主被贬去了封地,就连曾经宠冠后宫的她,也受到了冷落。 但若是细细追究起来,她又何尝不是与皇帝一样薄情寡义,受着容英郡主的恩惠,可这么多年却从未想过要庇护她的子女。 裴妃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心,鼓足了勇气,准备起身说话。 “裴妃,今日不胜酒力?这就醉了?”她还未站得稳,皇后的声音便自上坐传来。 “即是醉了,便早些回去歇着,别在这扰了大长公主的兴致。” 裴妃没办法,立时便噤了声,由着宫女们扶着,离开了宴席。 可还没走出去两步,她便又忍不住地回头看了看。 迟兮瑶正低着头,乖巧懂事地坐在大长公主的身侧。 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如同当年的容英郡主一样,柔顺、温婉。 她突然不想再忍下去了,发了疯似的甩开了扶着她的两个宫女,扑通一下,跪倒在了皇帝的脚下。 “陛下,当年之事皆因臣妾而起。是臣妾一时失察上了奸人的当,是臣妾害了容英妹妹。” “若非如此,崔将军不会负气出走,也不会有后面的事。” “这些年,您罚也罚了,查也查了,可这些事,确实是与大长公主没有半点干系啊。您的疑心,尽可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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