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桓没见过先琅琊王妃,至于司马睿,在她的印象里也不过就是垂垂老矣,或者是随风摇摆的平庸帝王。和司马绍看起来,确实不像父子。 “怎么了,今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王桓有点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司马绍的眼睛。 他们在沔阳呆了足足半个月,一直安安稳稳的,那些前燕的追兵还有晋南的那些人似乎是将他们忘了一般。难不成,还真将他们当成了死人。 王桓转念一想,竟也觉得不错。 “没有,孩子们今日问我,有感而发罢了。”司马绍伸手扶住王桓的肩膀。 “不过,我们在沔阳呆的够久了,这段日子没看见前燕军的身影,说不定他们没找到我们已经放弃了,也该是时候南渡。” 司马绍听见这话,默默送了松手。王桓感觉到肩膀上的力道慢慢离开,刚刚的兴致就像是夏日的河床,慢慢地就干涸了。 他们各自平躺在一侧阖目,谁也没有继续开口。 在这座小镇的另一边,一只信鸽在半夜叩响了这间简朴药铺的窗子,黑夜中,一个老人起身将一份信件从浑身灰色的信鸽腿上取下,然后转手捧起它,往上空一抛,它便带着这信上的秘密,一道消失在了黑夜里。
第43章 卷二群雄逐鹿 15-离开 次日一早,药铺的伙计就提着新配好的药材从城东跑到城西,把药送到了合安镇的小院里,亲自递到司马绍的手里。 “我家掌柜交代了,这药必须得亲自送到您手里,耽搁不得,一包药每日三次煎服,先生的伤才能好得快,不留疤痕。” 小伙计笑得热情,“哦对了,掌柜的还说了,若是您有什么不清楚的,随时去医馆找他,他这几天都在。” 司马绍将药接过来,随手放在了灶台边,“麻烦你了,替我谢谢庾掌柜。” “先生客气了。” 另一边,王桓清早照常出门打猎,但今日走到山下时,却没有上山,反而将早上出门带的弓箭和背篓放在一个靠近山林的洞窟里,用一些杂草盖住。然后转过身,从山林的另一侧进了集市。 她带着一个大大的斗笠,和当下小女儿家一般的面纱,遮掩面容,她的步伐很快,穿戴又与这街上的女娘们相似,一下子就融入到湍急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她做了这些日子的宋娘子,怕快要忘了自己到底是谁了。 王桓特意绕开那些平常常去的店铺和街道,走了一条没人的小路。司马绍这半月来一直有肩伤,她却从没听他提起过任何药堂的事。王桓偶尔问起,他也只说没什么,快好了。若是司马绍真的有和外界通信的渠道,说不定就在这医馆。 这段时间以来,王桓没提回晋南之事,可司马绍也没提,很不正常。 如今老皇帝年迈,那所谓的小皇子刚刚诞生,背后还背靠郑氏和王氏两大世家。另外,他们离开之前,三位王爷一直都留在京师,人人都盯着那个位置,蓄势待发。司马绍却在这时候和她隐居沔阳,不问世事? 这似乎也太奇怪了些。 他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子,也一定会是个好皇帝,他不会放弃。 王桓一边想着,一边开始街头巷尾的打听,每路过一家医馆,就会进去问一问是否有一个个子偏高,俊美的受了箭伤的男子,足足花了一早上,也没找到对应的药铺。 这就更奇怪了。 他们不是本地人,也不熟悉这里的人情风土,看病只能找这种当街的大医馆。可王桓几乎将整个镇子上的医馆都问了个遍,却都没有一个这样的病人来看过病,那要么,司马绍根本没有去医馆看诊,要么,他看诊的医馆根本不是普通的医馆。 反正,王桓已经清醒地发现,这是一场骗局。 这段日子的轻松惬意几乎超过了她十岁后任意一个人生的节点,但这竟然全都只是一场骗局。 王桓摘了斗笠,坐在一家街边的馄饨摊上,点了一碗馄饨。 皮薄馅大的馄饨浮在汤水之上,两根青菜点缀,还有些麻油的味道,看上去香极了。王桓却没什么兴致,拿起一个勺子将一碗汤水彻底搅浑,好好的一碗馄饨一下子离散开来,乱做了一锅粥,就像王桓此刻的脑子一样。 为什么前燕兵能进到晋南的领地,又为什么恰好一路追杀他们到现在却没半点风声?还有司马绍,他半点不着急回晋南,要么是他不想争皇位。这个可能性不存在,要么,就是她早有安排! 这场局里,司马绍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又该如何做? 碗里晶莹的馄饨被王桓戳的七零八碎,她愤愤地丢下几个铜板,离开了。 先到山里拿回自己的弓箭,回到小院时,依旧是和昨日差不多的景象。今日桌上是红烧鸭,看着色泽鲜亮,旁边还炒了一盘青菜,和一盘地瓜,甚至还有一份熬得十分浓稠的骨汤,看样子,得炖了不少时间。 司马绍盛好饭端出来,见王桓回来,接过她手上的东西。 “快去洗手吃饭吧,今天的红烧鸭是隔壁莲娘送来的,今早刚刚宰杀的鸭子,可新鲜了。还有骨汤,早早起来熬上的,这会儿已经熬了三个时辰,我尝了觉得味道不错。我如今的手艺,怕是能做个厨子了。” 王桓神色有些木然,净了手坐在小木桌子前,却没有动筷。 她很想表现出若无其事地样子,他们都惯于做这种事情。但不知为何,心里那想要质问的心思几乎要咆哮出来,震耳欲聋。 司马绍也隐秘地察觉到了王桓的不对劲,坐在了她的对面,“是因为昨晚的事情吗?那我道歉。” 司马绍这声理直气壮地道歉像是往王桓本就按捺不住的火苗上加了一把旺柴。 他只听见她微微颤抖的声音,“你还有别的什么,需要道歉吗?” 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他没有抬头看王桓。 昨日庾老送来的信上说,郑氏和那小皇子已死,司马滕掌兵控制了内宫,在文武百官面前,逼立了自己的次子司马玮为太子,他则握实权,与王导一同把持朝政。 偏偏这司马玮,本性难移,荒唐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臣子中渐有反对之声。这是他等待了许久的回京的好时机。 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现在需要他出现,去完成剩下的一半。 他们得离开沔阳了,至少他必须走了。 王桓见他不发一言,甚至都没勇气抬头看她一眼,嘴角溢出几声冷笑,“殿下真是好算计,将我也实实在在地算进去了。不,你是将所有人,连同你自己,统统算进去了。” 司马绍的主意到了今天,王桓也是看明白了大概。 这是一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把戏。 他先是利用前燕士兵,放出自己身亡的消息,紧接着,留下三位掌兵的王爷,和一个刚刚出生的奶娃子在一起,只需有人稍稍挑拨,便一定会有人按捺不住下杀手。这样一来,他就轻松地借别人之手除掉了郑氏,但只要他还活着,那便是皇族正统。他又一手拉拢了苏峻的兵马,若这时候,王氏选择站在他身边,他对皇位就是手到擒来。 就算她这段日子以来与外界几乎消息隔离,但想来,郑氏多半已经倒台,至于现在是哪位王爷执掌权柄,左右都大差不差。 “事已至此,我只想问你最后一件事。” 司马绍抬头,看着王桓,张嘴轻声道:“你说。” “你和前燕人做交易的筹码是什么?” 王桓的手捏成拳头,仅仅的攥着,她心里有一份可怕的猜想,她恐惧这份猜想从司马绍的嘴里说出来,但却自己偏要往这石头上撞,不见血,不回头。 司马绍闭了闭眼,这是他没办法回答的问题,但沉默良久,他还是开口,“南阳。” 司马绍短短两个字落在王桓心上,像是一把尖刀,插进了自己的胸膛。开膛破肚,不留一丝余地。 王桓抱膝坐在司马绍的面前,没有动。 “呵......原来从那么早,不,从一开始,就全是你的算计。太子殿下真是心思缜密,从那时候,你就算到了今天的结果?” 王桓的冷笑声比冬日最刺人的寒风还要凛冽,“没有,前燕人只是许了帮我办一件事。” 她抬头看着这个人,明明昨晚他们还像是这世间最亲密的恋人,转过头,便只剩冷言冷语,是要让自己痛的同时,不让对方好过。 如果眼神和语言能化作利剑,那此刻,坐在这里的,早就是两个血人了。 但王桓依旧能赶到自己的身体像是有了空洞,外面的冷风一股一股的吹进来,让她的身体禁不住打颤。 “他们的命不是命吗?我手下的士兵,南阳城的百姓,他们的命在你眼里就那么贱吗?” 王桓猛地一下站起身,她又想起在她准备击杀冯凌时,司马绍赶到时的眼神。仿佛在告诉她不要成为那个凌驾于无辜者生命之上的罪人。 如今他却说,那是他的一场交易。 司马绍站起身走到王桓身边,扶住她的肩膀,“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 王桓猛地挣开他的双手,他们的力气不小,小小的木桌禁不住一下两下的碰撞,一下子侧翻过去。 熬了三个时辰的浓白的骨汤顺着土地流到了地上,还有那些青菜于红烧鸭,一桌美味的饭菜现在看上去,全是一地脏臭的泔水。 没人去管那一地的菜肴。 “解释,解释,那你说呀,你说你没有同意把南阳归还给前燕,你没有利用拉拢苏峻,没有借着我死遁奔逃,让我错以为,我们是真的被前燕人围攻追杀,迫不得已不能回晋南,你说啊,你解释啊!” 王桓突然想起山洞里,让自己回去拉救兵的司马绍。还有因为一个头冠,惨死在她面前的药铺伙计夫妻,还有将自己手掌磨破为了碾那些止血的药材。 她可真蠢,居然冒着生命危险与他一起,赴一场早就算好了的局。 他能怎么解释,王桓说的那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都是他亲手做的,他没有辩驳的余地。 一通发泄让王桓慢慢冷静下来,她收起了眼睛里的其他情绪,变得冷漠起来。那在战场上杀人夺命的锐气重新将她笼罩。 “殿下,既然您的伤也好了,接下来便各走各的路吧。或是你怕我泄露了你的秘密,杀我灭口,我也不会束手就擒。” 司马绍那双黑眸里盈满了痛苦的神色,他伸出手,但只落在半空中,又收了回来,“我怎会杀你。” “那就多谢殿下,臣先告辞了。”
第44章 卷二群雄逐鹿 16-遗民 明明每天早上,他都目送着王桓背着弓箭和背篓走出远门的背影,有时候,他还会追上去塞给她一张烙饼或是零嘴。但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这个背影不会再回来了,这里不会再有热腾腾的饭菜,不会再有那个提着几吊铜钱回来给他炫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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