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摇头,何止是没有进展,简直是越查越迷糊。 昌宗手里握着个若盏,起身说道:“这就是了,公主府的水深,岂是一天两天就能摸清楚的?” 他啜了口茶,眼睛却一直在打量她,笑吟吟点了个头:“今日这扮相不错。” 和聪明人一起做事,就是方便,不须特意解释。白若笑道:“得了艳鬼大人的衣裳,自然也要出一份力才是啊。现在就去拜访武驸马?不须先交拜帖么?” 昌宗提了件外袍披上:“不,我们先去一趟城防司。” 见她疑惑,昌宗主动解释道:“城郊别庄里临要离去的时候,公主给我们推荐了一个人:他叫武攸宁,眼下是万年城防司的长官,十八年前负责公主府的守卫。” “武攸宁?不会是和武驸马有什么关系吧。” 昌宗赞赏地说道:“是武攸暨的兄长。” 白若登时觉得自己抓到了事情的线头:“太好了,若能知道公主大婚当日的守备情况,岂不就是……” 昌宗打断道:“这可未必,那天整个万年城人山人海,非常混乱,更不要说公主府的情况。” 白若哼了一声:“但是不管怎么说,有个当事者,总比我们胡乱猜测要强吧?” 昌宗目光微动:“我们从来都不缺当事者,难道你没有发现么,涉案之人除了武攸暨,没有一个不和十八年前的旧案有关系。” 白若忍不住呛道:“这话从何说来,难道你我不是清白的?” 张昌宗一脸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你怎么能肯定我跟这事儿没关系?” 白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十八年前我还没出生,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当时顶天是个屁孩子,又能干什么?坐在公主的婚轿前面扎两个鬏当小金童?” 昌宗:“……” 白若说着说着,居然还神往了一下:“啊,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个画面有点可爱呢!” 两人便说边走,昌宗伸手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想些有用的吧,要打听消息,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舌头?” 客栈外,马车前,站着一个愁眉苦脸的圆脸胖子。 周兴苦哈哈拱了拱手:“二位,可算让我等到了!” ----- 三人在茶楼对面而坐。 白若坐在靠窗的位置,因为是个二楼,楼下的动静自是看的一清二楚—— 楼下人群往来熙攘,非常热闹,在大唐的城区规划一向是横平竖直,这里的广场竟是个圆形。 昌宗先看了口:“还是周大人会找地方。” 周兴勉强笑了笑:“本官猜到六郎这些天一定会去找武攸宁,毕竟当年的公主府里的老人啊,也没剩下几个了。就在这里聊聊,也不耽误六郎办事。” 白若抬眼一看,果然在广场对面的一座府衙上发现了“城防司”三个大字。 昌宗笑看着他,只不说话。 周兴沉吟片刻,严肃地说道:“六郎,公主府上自尽的惠范和尚,身后可有留下什么东西?” 昌宗道:“周大人说笑了,那可是来大人调教出来的人,就算他真的做了什么,难道在自尽之前不会处理干净?” 周兴脊背一僵:“那出事当天公主的膳食……” 昌宗道:“您觉得公主府里是会留着没刷的碟碗,还是吃剩的糕点?” 周兴颓然地向后一靠:“若是这样,那我这脑袋可真保不住喽。” 昌宗垂下眼帘,唇角噙着一抹笑:“这事么,还没有定论,毕竟公主喝过的药也没了,你身上也一样没有落死的证据。” 周兴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坐直了:“六郎的意思是……” 他瞥了一眼白若,白若道:“周大人放心,我的小命我自己还想留着呢,绝对不会多嘴。” 见昌宗点头,周兴从大拇指上拨下了一个金底镶着祖母绿的大扳指,双手推到了昌宗面前:“我知六郎不是俗人,这就是一点心意,您看喜不喜欢?” 昌宗一手拈起那扳指,神情戏谑:“周大人这是打发谁呢?” 周兴苦笑道:“六郎跟着陛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要真就是个普通物件,我哪能拿到您面前丢人现眼呢?” 昌宗纤长的指在祖母绿边上摸了两下,“啪”地一声轻响,宝石竟然弹开了——竟然是个玉雕的印章,白若仔细看了看,上面雕着:“周文盛印。” 周兴起身,朝着张昌宗慎重地行了个礼:“这是我的私印,六郎帮我这一次,今后我周兴但凭差遣。”
第十八章 ◎“翠翠,你好大力呀!”◎ 张昌宗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周兴躬身站着,他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绕着手里的扳指把玩。 半晌,终于开了口:“周大人请坐。我有几件事要请教一下。” 周兴长长地出了口气:“您说。” 昌宗笑了笑,给他添茶,周兴诚惶诚恐地双手捧着茶盏。昌宗道:“昔年周大人在公主府上,做的是什么事?” 周兴眉尖动了动:“不过是个门客,需要我的时候充个场面罢了。” 昌宗道:“看看大人今日的位置,当年的公主,眼光可不怎么样啊。” 周兴连连摆手:“哎这种话可不好说呀,公主待门客很好,吃穿供应,都是上乘。” 昌宗点了点头,话锋一转:“这么说来,当年周大人也见过薛怀义?公主对他如何?” 周兴脸色黯了黯:“薛和尚……六郎若是有兴趣,我就多说几句给您听。薛怀义当年在公主府,可不仅仅是个床榻上伺候的,还是公主手下差使的第一人!” 张,晋二人一听这话,登时心下了然,只怕薛怀义本来就是公主府的大管事或是谋臣角色,只不过后来和公主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才为了隐人耳目做了和尚。 周兴道:“若非如此,也不会将修建明堂这样的大事交给他来做。说起来也是奇怪,薛怀义身死当年明堂就被雷劈了,天火把好好一个地方烧了个干净,陛下嫌晦气,不让修,附近的老百姓还总说里面闹鬼呢!” 白若心知多半是那守墓人偶尔出来吓人,转而问了另一件关心的事:“周大人,薛怀义为人如何?” 周兴朝着她看过来,神情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却很好地掩饰住了: “穷凶极恶谈不上,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一点当年的人都有所耳闻,一会儿你也可以问问武攸宁武将军。” 白若又问:“请问周大人,怀义和尚的尸首又埋在何处?” 周兴皱了皱眉:“听说是烧了,因为他死在了婚仪当天,不吉利。至于埋在哪里就不知道了,他无父无母,没有亲族,朋友就更是没有。多半是由义庄安葬了吧。” 昌宗伸手在白若身前的桌子上敲了敲:“多话。” 白若立马噤了声,昌宗屈指一弹,那扳指便转起一个弧度,随后稳稳当当地戴在了昌宗的手上:“这样式不错,我喜欢,那就多谢周大人割爱啦。” 周兴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来:“好好好,六郎日后有事,只管传信来!” 昌宗手掌向下虚压了几下:“哎,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既然是朋友了,那有些事我还是得弄清楚。” 白若面上不显,桌面下的两只手却不自觉地搅在了一起。 问了底细,便是真要把他当自己人了。 周兴满脸堆笑:“您问您问。” 昌宗:“周大人离了公主府以后,是跟着哪位起的家?” 周兴道:“是吏部的陈侍郎,前些年已经致仕了。” 唔,陈侍郎,那可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至少比公主府差远了。 昌宗诧异道:“怎么,公主没给大人写封荐书什么的?” 周兴赔笑道:“殿下当时新婚,哪里顾得上我这么个小人物?” 昌宗摇了摇头:“周大人眼光好得很呢。” 周兴连称不敢,昌宗道:“再过些时候,武将军就要巡城回来了,周大人您看……” 周兴立马起身道:“官府里还有事,我就不在这里耽误了,晚些时候我再送些特产到您那里,您要是有事,随时派人去府衙里叫我就是!” 他前脚一出门,昌宗立马起身坐到了白若对面,一改方才高深莫测的模样,笑吟吟道:“若若说说,方才都听出些什么了?” 白若哼哼唧唧:“听见贪官结党呗。” 昌宗咳了一声:“套他的话罢了,来,认真说说。” 白若端正地坐了起来:“不论当年的事情是不是他做的,但周兴一定从一开始就知道薛怀义并非死于来俊臣之手,而是被毒死的。” “怎么说?” “周兴在太平大婚当夜就离开了公主府另谋高就,照理说,一个人离开了自己厌恶的地方,为什么还会听说一个刻意被忽略的人的尸首去处?只有一种可能,他知道尸体可能出问题,所以必须被火化。” 昌宗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那你觉得他说不知道怀义和尚的墓地在何处,是不是在撒谎?” 白若很快很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当时的周兴绝没有这个能力把人埋在皇家的明堂里。” 昌宗笑了笑:“嗯,不错。也算是有些长进……武将军回来了。” 白若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人群自发地让出一条道路,其中走出一队身穿轻甲的卫士,大约二三十人,当头的一个大踏步在前面走,头发用一根红绳束着,还有不少散在肩上; 一看便知是个心思粗犷的武夫,一手还向后够着自己的脖颈揉按,一副累得受不了的样子。 昌宗笑道:“若若,新置办的衣裳,也该给大家看看啦。” 说完,他稍微用了点内力,吹了声口哨,声音清脆,毫不刺耳,却让广场上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地听见了。 武攸宁莫名其妙地向声源处看去。 层楼之上俏生生地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一身湖蓝衣裳,远远瞧着就像是太学的校服,梳着男人的发髻,却越发显得她整个人玲珑可爱; 眼里带着些微的笑意,丰润的嘴唇却轻轻嘟了起来,骄傲得仿佛生来就拥有全世界。 广场上好多人都仰头看着她,纷纷议论道:“呦,这是谁家的小娘子,长得很俊么!”“这衣裳瞧着眼熟,有点像我在长欢看见的太学学生穿的哩!” 与其他人或艳羡或暧昧的眼神相比,武攸宁的态度就非常另类了—— 他在看见楼上人影的一瞬间,下意识地就要退后行礼,没有分毫犹豫。 昌宗点了点头:“效果很好,茶茶果然有天赋。” “有天赋?”白若维持着这个仪态,面容娇俏地冷笑道:“扮演天潢贵胄的天赋么?” 她与太平年轻时长得本来就相像,再穿上这么一身衣裳,远远看着便真有点以假乱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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