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是假的,还是好怕。 昌宗看她傻呆呆的样子,忍不住又要笑:“走吧,就逗你一下,居然还哭了。” 说着就要朝外走,一步还没跨出去,就感觉袖子被人抓住了。 他微微侧头,看见她一双灿若星辰的,可怜巴巴的眼睛,还有红肿的小鼻尖。 一霎那间,他突然感觉很奇怪—— 感觉就像是一片雪花透过重重衣衫落到了皮肤上,很凉,融化之后,又是浅浅的痒; 明明只是牵住了袖子,却仿佛有无形的藤蔓从她手上长了出来,一圈一圈,缓慢而又坚定地缠住了他。 ……很柔软,也很危险。 他任她牵着,走出这片林子,越想越觉得不对。 她自幼在江湖中长大,是什么出身,谁也说不清,明明没有武功,但是竟然从十二岁起就结识了一众江湖中的青年才俊,甚至是一些武学宗师都与她颇有渊源。 她说自己叫白若,但江湖中人更喜欢叫另外一个名字——小若公子。 她第一次跟随来俊臣踏进公主府的大门时,他正在西南客殿的屋顶上寻找天丝留下的痕迹,想起下属的汇报,料想这位就是在江湖上屡破大案的小若公子,于是就特地留了心; 在听说了镜中藏人法之后,还亲自验证了一下。 真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柔软可怜的小东西。 “喂!”白若放开了他的袖子,不满地说道:“人吓人吓死人,这话你没听过嘛?” 昌宗神情莫测地看着她。 居然生气的时候看起来都很小很可爱。 昌宗后退一步,神情变换,最后定格成了一片疏离的冷漠:“话多,跟上。” “不能再离得这么近了。”他暗暗告诫自己。 白若简直被他捉弄得莫名其妙,手里抓着那团傀儡娃娃来回揉搓,自己生了会儿闷气,生着生着……居然就忘了自己在生气了…… “这东西是为上元节准备的?”她摆弄了几下,钻了进去,从里面把那木雕的面具戴在脸上,蹦跶两下,觉得十分好玩; 这货仿佛瞬间忘记了自己刚才还被这东西吓得半死,隔着面具嗡嗡地笑了几声,自己和自己玩儿得特别开心。 昌宗心事重重地往前走,她着紧两步想要跟上,却一不留神踩在了黑布上,眼看就要五体投地—— 昌宗无语地接住她:“好好走路,你来这儿是干嘛的?嗯?” “好吧。”她晃了晃自己站起来,双手提着过长的布,拖拖沓沓地跟着他,没有一点要钻出来的意思。 月夜里,俊美的青年人领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小鬼,漫步在温柔的园林中。 白若颇有兴致地问道:“这是妙都城的风俗嘛?我在其他地方过上元节的时候没玩儿过这个!” 昌宗咳了一声:“是,前些年上元节出了凶案,为了除晦气,老百姓就做了这个。后来京城中的小孩子喜欢,就当个玩物留下来了。” 白若又问:“那公主府里为什么备着这么多?” “穷苦人家的孩子玩儿不起这个,长安万年两地的权贵就会找人多做一些,过节的时候发放下去,也算是做个亲民的样子。这是常例,倒不算什么异常之事。” 白若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他们又一次走到了出事的湖边,这一晚月色很好,月光细碎地撒在湖面上,温柔得就像一层糖屑。 昌宗朝着暗处摆了摆手,叶南潇洒地跃上树梢,树枝也只是轻轻向下压了一下,白若便赞了一声好。 昌宗顿了顿:“去弄条船来,还要符纸。” 白若立马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补充道:“还要一碗石灰水!” 叶南领命去了,少女微微垂着头打量地面,露出一个小小的发旋,昌宗想摸摸她的头,刚要伸手,又及时克制住了:“说说看,为什么要石灰水?” 她头也不抬地说道:“园子里种着不少紫萝……我又不傻,要石灰水不是正常的嘛。” 昌宗笑了笑:“真不愧是小若公子。” 她身上僵硬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江湖上的诨名,竟也叫你打听到了。说起这个就生气,我明明是个女人,偏偏走到哪里他们都当我是好兄弟!” 昌宗道:“就你从前那个打扮,当你是女孩儿才怪……这些东西都是谁教你的?总不能是一出生就会吧?” 白若笑道:“吃的亏多了,自然就会多长几个心眼。” 谈到这里,再无多话,两人沉默着站在湖边。
第二十章 ◎“这是招魂阵啊。”◎
第十七章 “这是个招魂阵啊” 叶南速度很快,一炷香后,两人就坐在了小舟上。 白若在……划船,昌宗坐在小船的另一边,半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湖面平整的就像一个梳妆镜,漫天星辰都落在了水里,晚风轻拂过发梢,一时间仿佛天地已经寂灭,整个宇宙只剩下这一叶扁舟。 宁静地让人想要永远留在这里。 少女放开船桨,揉了揉手腕,感慨道:“公主真是妙人,这园子修得太精巧了,白昼夜晚,竟是各有美感。” 昌宗笑了笑:“是,这地方是太平一手设计修建的,处处是流水,一切以清凉为主,但别苑也是按照她的意思修建的,你可曾看见别院中有什么流水池湖么?” 不,非但没有,整座别苑都带着一种庄严肃穆的压抑气氛。 昌宗道:“公主早年入道,这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她对风水玄学非常讲究,当初大婚时,她测算出薛绍命中缺水,是以公主府才是这般景象。但她本人有风潮之症,久居水畔对身体大有损害。” 白若抿了抿唇,她跟随来俊臣上京以前,也打听过一些权贵之事: 这位太平公主作为当今陛下的独女,自幼便受尽宠爱,在太学读书时也颇有骄纵之名,所以她一直以为太平是一个刁蛮任性颐气指使的女人—— 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初见太平时的情形: 花团锦簇之间,有双寂灭的眼。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水面,湖水凉薄得就像是人的命运。 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让这位天之骄女如此动心? 白若忍不住问道:“薛驸马是个怎样的人?” 昌宗回忆了一下:“我只见过他一次,那时候他的兄长已经因为谋反罪锒铛入狱,他正在四处奔走说情。这个人……即便那时候他忙的焦头烂额,但是一看见他,就让人觉得有无尽的阳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仔细地想了想:“薛绍是世家子,又是武将出身,富贵的少年将军,让人动心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白若突然打断道:“世家子?难道是汾阴薛氏?” 昌宗点头:“正是,而且是城阳公主的儿子。” 也就是说,薛绍与太平是近亲,而且很有可能是一起长大的。 昌宗道:“据说当年薛绍曾经为了见太平一面,甘愿领受军中责罚,连夜跑到了太平修行的道观,又因为翻墙被观主好一顿责打……” 白若听到这里,也带上了一点笑意。 昌宗道:“待到太平十七岁时,还是她亲自求了先皇和陛下,希望能嫁入薛家。只是后来……” 后来的事,自然不必再提—— 薛绍兄长谋反,连坐之下,薛绍也被下了狱。 “薛绍死时,不过二十五岁。” 说话间,小船已经飘飘荡荡地靠上了圆台。昌宗下了船,白若却还蹙着眉坐在原地:“我有一点想不通。” 昌宗微微偏头,示意她说。 白若:“既然对薛驸马如此上心,那怀义和尚又怎么会在大婚之前就成了太平殿下的外宠?” 昌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所以说,你还是太嫩。想想明堂的墓地,再想想那两具陪葬尸……动作快点,拿着东西下来!” 白若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似乎是从某个结点开始,他突然就对自己非常疏远,仿佛又回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种上下级的关系。 她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这就来了,叶护卫给我吧。”正说着,突然在船头发现了一个木格,三步两步地冲过去,船身晃动,昌宗下意识地弯腰提住了她的领子。 白若莫名其妙:“?” 昌宗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莽撞。” 白若懒得理他,抽开木格,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竟是满满一筐的紫萝花,一个白瓷瓶,另外还有两坛酒。 她颇为惋惜地说道:“可惜了这花。” 昌宗道:“这时候倒有个女人样了……” 白若:“留着蒸饼该多好。” 昌宗:“……” 她扶着昌宗的手上了圆台,乖乖地走向那几个血字的位置,这些天风吹日晒的,血字已经消散地差不多了,她盘膝坐下,把花瓣撕开,细致地涂抹在字迹旁边。 这个过程颇为漫长,白若看向走来走去的张昌宗,觉得有点害怕——她在这座圆台上,还是感觉不到湖风。忍不住朝着他说道:“喂,你冷不冷?” 昌宗回过身瞟了她一眼:“怎么坐在地上?” 白若:“反正……反正没风,不凉。” 昌宗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跟着半蹲在她身边:“喂,你来之前,我可是把公主上上下下的事情打听了一个遍。” 白若往旁边坐了坐,试图离他远点,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又要吓唬人。 昌宗道:“薛绍死前可还没有这台子呢……武攸暨还以为这台子是太平用来排演歌舞的——真是可笑,一个歌舞台子,还用得着在周围布上五行八卦阵?” 他微微眯起眼睛,一张脸极美近妖:“你连明堂压鬼阵都看出来了,竟没看出这个?那座小楼本来只有一层,加盖之后,正是一个‘魂幡’,身后两座客殿,正好压在‘魂引’之位,湖泊周围的树丛,暗含‘回魂之路’,有指引之意。” 昌宗刻意压低了声音:“没风,这不是最基本的么……太平是建筑大家,要做到这点,自然有她的办法。若是湖风太大,岂不就把魂魄吹跑了?毕竟这个台,是本就是招魂用的。” 白若觉得自己背后现出森森凉意。 她刻意地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你倒是说说,怎么就偏偏能让湖心这一块儿没风?” 昌宗哂笑一声:“答案就摆在眼前,它一直在,只是你看不见罢了。” 白若“哼”了一声:“你要是不知道就少摆谱。” 昌宗分别指了指一楼两殿:“好水如风,好风如水,这个道理你总归是知道的,这三座建筑,无论哪一座单独存在,都做不到这个效果;但只要小楼的第二层盖起来,他们就会形成一个三角形的挡风区域,这就好比一个龙卷风,或是水漩涡,周边风急浪涌,中心却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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